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棧的。

    只知道第二天一早睜開眼睛，雪白的窗紙外面晨光熹微，暖紅的日光已經(jīng)從東方照了進(jìn)來，落在干凈的床頭。

    頭有些痛，屋子里也有淡淡的酒味。

    “青雀，青雀……”

    陸錦惜眨了眨眼，坐起身來，喚了兩聲，只覺得嗓子都有些不舒服，便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正在外頭與賀行說話的青雀，聽見她聲音，連忙停下，推開門走了進(jìn)來，笑得有些無奈：“您可算是醒了，賀行正來問您，什么時候回去呢?！?/br>
    “回去？”

    陸錦惜念叨了一聲，一摸自己額頭，才反應(yīng)了過來。

    “是啊，喝酒誤事，都怪那酒味道太好，我沒忍住。賀行就在外面吧？你去告訴他，保定這邊的事情都已經(jīng)處理好了，是非之地，我們不要多留。待我洗漱一下，過午便走。對了，也派人跟盛隆昌那邊說上一聲?！?/br>
    “是?！?/br>
    青雀是知道陸錦惜這一次出來完全是瞞天過海的，也知道她不可能在保定多留，所以聽到她這個決定，也沒有半點(diǎn)驚訝。

    當(dāng)下她先給陸錦惜端了一杯熱茶，才快步走了出去，將下午出發(fā)的消息告訴賀行，然后再回來伺候她用飯洗漱。

    太師府侍衛(wèi)素來訓(xùn)練有素。

    賀行下去一交代，沒出半個時辰，眾人便已經(jīng)收拾好了，還在客棧吃了一頓午飯。

    未時初，陸錦惜下樓，眾人啟程。

    盛宣帶著幾個人在城門外相送，還帶來了兩壇子酒，只道：“這是我們陜西地道的西鳳酒，夫人昨夜宴席上說喜歡，所以今日送行，盛某人特為夫人帶兩壇子回去喝?！?/br>
    “多謝盛二爺，那我便卻之不恭了?！?/br>
    旁人好意相贈，陸錦惜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只叫人將酒收了起來，放到車上去，接著便帶了幾分慨嘆地笑了起來。

    “今日一別，希望下次再見，是在京城。到時候，我也請盛二爺試試鼎鼎有名的般若酒。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br>
    盛宣也滿心復(fù)雜地抬手一拱，向陸錦惜話別。

    午后的日光正好。

    在這暖春時節(jié)，也不顯得很酷烈。

    三天前，她從京城來；三天后，她要從這里回到京城去。

    官道寬闊而筆直，一直延伸到城門外很遠(yuǎn)的地方。

    天氣很好，視野也很好。

    城門樓上兩道身影久久地佇立，被映照在飄搖的旌旗上。一者高高瘦瘦，頗有一股睿智的斯文氣；一者魁梧而臃腫，絡(luò)腮胡滿臉，剛硬之余只讓人覺得怪異。

    若是陸錦惜在此，只怕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前者正是她昨日在街上瞥見的那文士，而后者則是一把將她從車前拽了回去、救了她一把的高大男子。

    此刻兩人的目光都落在遠(yuǎn)方。

    陸錦惜一行人的影子，已越來越小，眼見著就要消失在天與地的邊緣，視線的盡頭。

    穿著那一身臃腫棉袍、絡(luò)腮胡長滿的男人沒有說話。

    但那身著長衫的文士卻是微微皺了些眉頭，既有些不解，又有些復(fù)雜：“您不在京城的這段時間，夫人變化蠻大。不過屬下并沒有想到，會在這保定城里遇到她，更沒有想到……”

    跟著她的會是太師府的侍衛(wèi)。

    這后半句在他舌尖上打了個卷，不知為什么，沒有說出來。

    文士收回了目光，注視著站在城墻邊依舊極目遠(yuǎn)眺的男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將軍，我們……”

    “正好?！?/br>
    他站在城墻邊，只負(fù)手而立。

    有風(fēng)吹來，將他原本就低沉醇厚的嗓音壓得更低，但莫名多了幾許硬朗、滄桑的鐵血意味兒。

    “或許，這是個請君入甕的好機(jī)會。”

    是時候，會會顧覺非了。

    ☆、第122章 第122章 山匪

    官道上。

    馬蹄聲混著車轱轆轉(zhuǎn)動的聲音，嘈雜地往前去。

    陸錦惜依舊坐在車?yán)锟磿? 但兩只眼睛已經(jīng)落在那第一頁上, 發(fā)了好久的呆。

    這不是來時帶的那些書了。

    來時的那些都已經(jīng)被陸錦惜看完，所以回程時候帶的這些是青雀在出發(fā)前從保定這里買了帶走的, 就是怕她路上無聊。

    可很顯然，現(xiàn)在她心思并不在書上。

    行了一個多不到兩個時辰之后, 騎馬馳在最前方的賀行便放慢了速度，辨認(rèn)了一下方位和道路, 然后打馬靠近了陸錦惜的馬車，在窗外面道：“夫人, 再有一刻多我們便能到客棧了，屆時在那邊歇息一晚。屬下看這天氣還不錯, 也不會下雨, 所以快的話，大后天早上我們就能回京城了。只不過，您要不要順道去一趟點(diǎn)禪寺？”

    陸錦惜眨了眨眼, 微微皺眉, 淡淡回道：“不去, 太耽擱時間。你看看我們按最快的路程走，順路不順路。如果順路, 就讓尹平打個前哨，先去跑一趟, 弄幾串佛珠、幾張護(hù)身符, 帶給我也就是了?！?/br>
    這是只做面子功夫, 其實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去點(diǎn)禪寺啊。

    賀行心里汗顏。

    但陸錦惜這話說得明白，更何況他只是下意識地問詢，并沒有半點(diǎn)給她建議的意思，所以從善如流：“那回頭屬下便安排個時間，讓尹平先去?！?/br>
    “嗯。”陸錦惜應(yīng)了一聲，又想起之前在保定的事情來，便問，“對了，之前讓尹平繼續(xù)看著南盛隆昌那邊，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沒有?！辟R行搖了搖頭，“尹平之后去跟，那文士和那幾個神秘人，再也沒有與盛宏他們聯(lián)系過，更不見他們蹤跡。只知道，南盛隆昌是要定保定這地方了?！?/br>
    不見蹤跡……

    陸錦惜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大約是昨晚宿醉的原因，現(xiàn)在太陽xue還有些緊繃的疼，便抬手按了按，有一會兒沒說話。

    外頭的賀行也沉默，似乎在等她說話。

    但沒等到。

    于是半晌后，他終于沒忍住問道：“夫人對此事耿耿于懷，不安于心，要不，再叫尹平去城中探探？”

    “不必了?！?/br>
    只是那么隨口問問罷了，陸錦惜下意識地覺得，這件事怕是不好深究，也深究不出什么結(jié)果來。

    “就算是耿耿于懷，也等回了京城再說吧，這一路有勞你了?！?/br>
    “這都是屬下應(yīng)該做的?！?/br>
    賀行說這話時，正了正色。

    雖然陸錦惜看不見，可他也依然一臉的嚴(yán)肅。

    報過了行程，他便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離開。

    天黑之前，他們一行人到達(dá)了來時所落腳的最后一處客店，在里面住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再次出發(fā)。

    到了第三日，他們距離京城已經(jīng)只有八十里路。

    依舊是從客店出發(fā)。

    人人都備足了自己必須的水和干糧，收拾齊了一切物品，配好了鞍，喂過了馬，走上了來時走過的路。

    “八十里沒有多遠(yuǎn)，只是要越過一片山嶺，路不是很好走，一如來時那樣。所以屬下六留足了時間，以確保今晚能找到地方歇息。這一段可能走得慢一些，但不出意外的話，明日正午前，就能到京城外的驛站了?！?/br>
    賀行緊握著韁繩，讓馬兒保持著與馬車差不多的速度，對里面說著。

    這一段路，陸錦惜是有印象的，要崎嶇一些，但也不怎么險峻。

    她撩開了車簾朝外看去，便瞧見了一片蒼翠的遠(yuǎn)山，朝陽的光輝從云間的縫隙里照落下來，輕靈秀美。

    “這樣好的景致，走慢些也無妨?！?/br>
    大約是因為快要到京城了，先前因為保定之行無意中遇到的那些人和事帶來的隱憂，仿佛都隨之消解了下去。

    車馬隊伍中，傳來了清脆的竹笛聲。

    陸錦惜聽著，順著那聲音的方向看去，便瞧見了騎馬走在最前面的尹平。

    年未弱冠的少年，身形還有些沒長成的青澀，但肩膀已經(jīng)看得出寬闊的輪廓，就坐在馬背上，吹著手中的竹笛。

    顏色很青。

    很明顯應(yīng)該是路上隨手砍下來的細(xì)竹筒做的，音色也并不完美。

    但不知道是這竹笛本身有一種貼近自然的魅力，還是尹平這小子吹奏的技巧了得，陸錦惜竟從這笛聲中聽出了啁啾的鳥鳴。

    那是一種雀躍的感覺。

    于是她沒忍住微微笑了起來：“他吹得真好。”

    賀行也聽見了。

    他回頭看一眼，見陸錦惜笑了，便也笑了起來。

    但只過了一會兒，他便直接打馬追上前去，輕輕一鞭子朝著尹平甩過去，笑著罵他：“吹一會兒顯擺顯擺就得了，你還要吹多久？這荒山野嶺的，你也不怕引來什么豺狼和盜匪！”

    “嘶！”

    尹平抽了一口冷氣，一副夸張的模樣縮了一下身子，手上聽話地將竹笛從唇邊移開，嘴上卻不依不饒、半真半假地抱怨起來。

    “真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不就吹個笛子嗎？這條道咱們也走了不少回了，更遠(yuǎn)的路都沒遇到過什么豺狼，更別說是盜匪了。哪里用得著這么擔(dān)心？”

    賀行聽了手癢，又想拎鞭子抽他：“你聽聽，說的是什么話？大公子可是放過了狠話，出了什么事，你敢提頭去見？趕緊收起來！”

    “是，是，是?！?/br>
    尹平生怕賀行再抽，連忙將竹笛收了起來，可臉上的笑容卻沒收，只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但說實話，賀大哥，別說距離京城只有八十里不到了，就算是再遠(yuǎn)一些的地方，又有哪個山賊盜匪瘋了，敢來打劫咱們？怕是吃飽了撐的，活膩了找死——”

    “嗖！”

    他話音未落，側(cè)前方高處的山林中，忽然射出了一支冷箭！

    直擦著尹平臉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