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jié)
薛明瑯走后,他便睜著那一雙大大的眼睛,巴巴看著陸錦惜,好像有話要說,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陸錦惜便來到了他身前,蹲身讓自己視線與他齊平,摸了摸他腦袋,笑著問道:“你是不是也有話要問?” 沒想到,薛遲一陣囁嚅,竟然搖了搖頭。 陸錦惜頓時有些驚訝:“不問?” “今天來的時候,瑯jiejie就教訓(xùn)過了我,說娘親開心最重要。”薛遲那還有些嬰兒肥的小臉上,還有些委屈,“孩兒想娘親以前在府里就被三嬸母欺負,現(xiàn)在祖母又讓三嬸母管家,娘親的日子肯定又要難過起來了。所以,所以……” 其實薛遲也說不出自己的心情。 很矛盾,很復(fù)雜。 他覺得娘親就是自己的娘親,不大能接受娘親改嫁;可又不是沒見過她吃苦受難的時候,而且也被薛明瑯說服,覺得娘親開心就好。 而且…… 大家都說娘親是跟他先生“勾搭成jian”,話很難聽,可他覺得,自家先生就不是那種人。 相反,他先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人很好,才學(xué)也很好,待他也很好。 如果這個人是自家先生的話,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現(xiàn)在外面話就傳得那么難聽了,娘親不會受委屈嗎? 薛遲郁悶得很:“先生人很好,娘親若喜歡他也沒什么。只是孩兒總擔心娘親在這件事里受委屈,先生教‘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您就算改嫁都不是事兒,就是那些人嘴碎,討厭極了?!?/br> “……”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顧覺非原來已經(jīng)教了他這么多嗎?陸錦惜忽然就有些恍惚起來,也不知是為了這孩子脫口而出的這些話,還是為了那又浮現(xiàn)在記憶中的顧覺非。 其實她本以為,出了這件事,她肯定會面對這些孩子們的不理解,甚至是憤怒和發(fā)泄。 可都沒有。 陸氏的這幾個孩子,本性都很純良,更何況都曾見過她當初以淚洗面時的委屈和痛苦? 心底柔軟成了天上的云朵。 陸錦惜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終于還是將薛遲擁進了自己的懷抱,笑著道:“你先生教了你‘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那娘親便教你,人言是非,非我是非,太在意旁人的評價,終會使你忘了自己本來所愿所求。人毀我,我泰然;人譽我,我淡然。這才是處世之道?!?/br> 薛遲聽了個懵懵懂懂。 他眨了眨眼,只大概明白了陸錦惜的意思:“所以說,只要是您心中‘所愿所求’,旁人說什么,您都是不會在乎的嗎?” “正是如此?!?/br> 陸錦惜從來就是這么個人。當然,養(yǎng)成這心態(tài)的原并不那么簡單,畢竟她是在創(chuàng)投圈打滾的,時刻看明本心很重要。 只是這些不必對孩子提了。 她笑了笑,只對薛遲道:“所以你們都不必擔心娘親,若有哪一日娘親做出了什么決定,遭受到了世人的非議,你們也都不必為此煩惱。因為沒人能逼迫我做出選擇,但凡我選擇的,必定是我所愿所求的?!?/br> “孩兒明白了?!?/br> 有她這一句話,薛遲就放心了不少,整個人臉上也掛起了笑意。想起大夫說娘親還要多休息,他也不多留,揮揮手便跟陸錦惜告別了。 嬤嬤一路送他回去。 陸錦惜就站在門口看著,忽然就思考起來:她與這幾個孩子陰差陽錯的相遇,到底是他們的幸運,還是自己的幸運呢? 也或許,相輔相成吧。 這大半個月下來,她還是頭一次有這么輕松的感覺,眼見著薛遲身影已經(jīng)不見了,她才笑著洗漱休息去。 接下來的幾天,倒是沒有再出門。 這并不是陸錦惜不想出去,而是隨著顧覺非的醒來,匈奴使團與山匪這件事,漸漸變得復(fù)雜了起來。 兩國議和之際出了這種事,一不小心便會重啟戰(zhàn)爭,朝中文武百官腦子里那根弦都緊繃著,主戰(zhàn)一派也有復(fù)燃的跡象;另一則那一群山匪的身份也引起了眾人的懷疑。 但這里面最大的疑點,莫過于那個本來應(yīng)該在匈奴使團之中最后卻偏死在了山匪堆里的呼延奇。 種種猜測,眾說紛紜。 至于陸錦惜與顧覺非之間那一檔子事兒,在這詭譎又充滿殺機的迷局之中,自然也成為了唯一輕松的調(diào)劑,越發(fā)為人津津樂道。 陸錦惜一直在派人打聽消息,只是不管是宮里還是三司,消息都控得很嚴,竟是半點風(fēng)都沒有露出來。 如此一等,便是半個月過去。 她幾乎要以為這件事可能跟自己沒關(guān)系,也可能要不了了之的時候,宮里面終于來了人。 是當初宮宴時候來傳旨的太監(jiān)。 只是比起當初那一日滿臉掛著的和善喜慶,這時這太監(jiān)的面上充滿了一種憐憫和同情,還有一種不敢接近的忌憚。 “將軍夫人,皇上口諭,宣您入宮覲見。” ☆、第149章 第149章 金鑾殿議 看了傳旨太監(jiān)這神情,陸錦惜就知道, 事情怕是不那么輕松了。 她整理了自己的妝容, 便跟著太監(jiān)入了宮。 原本她以為這一次與上一次宮宴一般,沒想都太監(jiān)引路的時候竟然直接將她朝著太極殿上面引, 頓時讓她吃了一驚。 太監(jiān)只解釋道:“大人們都在朝中議事, 宣您覲見是有事要問的?!?/br> 有事要問。 那應(yīng)該是那群山匪的事情了。 在踏入金鑾殿前,她將自己前后的種種事情都想了想, 自問既沒有什么不對的圖謀,也沒有與山匪勾結(jié), 并無心虛之處, 索性坦坦蕩蕩地走了進去。 “臣婦陸氏, 叩見吾皇萬歲。” 目不斜視, 甚至也不看周圍人一眼,陸錦惜躬身垂首,站到大殿正中下方, 便躬身下拜,聲音平靜。 “平身?!?/br> 慶安帝蕭徹的聲音, 從她頭頂響起,在這略顯得寬闊肅穆的大殿之中回蕩, 頗有一種來自于九天之上的味道。 陸錦惜依言起身,這才有機會,迅速地打量了這大殿一下。 作為日常朝會議事最主要的地方, 這一座大殿自然修建得金碧輝煌, 地面上鋪著的金磚黑沉沉的, 能倒映出人的影子。 四角上皆是包著金的盤龍柱,威嚴至極。 文武百官分作四列,立于兩側(cè)。 一眼看過去,規(guī)整而且肅穆。 當朝太師顧承謙、太傅衛(wèi)秉乾,還有陸氏的父親陸九齡,以及九門提督、步軍統(tǒng)領(lǐng)劉進,前陣子才升了正三品驍騎參領(lǐng)的方少行,還有…… 顧覺非。 如今出了翰林院的他,供職在禮部,主管新設(shè)的理蕃堂,為理蕃堂主事,名為主事,實為郎中,官級正五品。 一身石青色白鷴補服,可站的位置卻很靠前。 那模樣,似乎是才稟過了事。 聽得陸錦惜進殿,他也沒回頭看一眼,只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那邊,渾然像是不認識她,也與她沒有外界傳言的那些甚密過從一般。 龍椅上的蕭徹向下面看了一眼,也不廢話,直接道:“今次宣夫人覲見,乃是因為前段時間夫人所遇匪患之事,朝中已對此事進行了多方的調(diào)查。只是有一些事,還是要著重詢問夫人。周大人,你來吧?!?/br> “是。” 左列文官之中,立刻有一人應(yīng)聲而出。 大理寺卿周紹群,年過半百,但精神矍鑠。 這一次的事情便是由他主持著在調(diào)查。 此刻便直接先向陸錦惜躬身行了一禮,接著便開口問詢起來:“見過夫人,下官周紹群,負責調(diào)查本次匈奴議和使團血案。雖早已經(jīng)派人到府上錄過了種種口供,可今日仍有幾個細節(jié)要當堂詢問夫人?!?/br> “您請講?!?/br> 陸錦惜也客客氣氣地,半點不怯場,但請他發(fā)問。 其實這些天來,能問的都問得差不多了。 周紹群現(xiàn)在問的問題,也有很多是陸錦惜已經(jīng)回答過的,并沒有什么還需要細細想的地方。 只是她漸漸意識到問題的走向,好像有些奇怪。 “夫人,您確定您在為山匪劫持之后,曾經(jīng)聽過這群人說匈奴話,并且提到過‘蘭大人’這樣的三個字嗎?” 周紹群的神情已經(jīng)凝重了起來,嚴肅地問道。 陸錦惜道:“是不是匈奴話,我不敢確定,但絕不是來自我中原的漢話,至少是異族所用。‘蘭大人’三個字也是我曾親耳聽聞,絕無虛假?!?/br> 朝野上下,頓時一片安靜。 周紹群要問的問題其實已經(jīng)問得差不多了,只是在最后這一個問題得到了陸錦惜肯定的回答之后,他額頭上的冷汗便涔涔地落了下來。 “下官沒什么問題了……” 高坐于殿上蕭徹身穿玄黑的龍袍,頭戴著十二旒皇冕,臉上的神情也變得莫測起來,只問道:“諸位愛卿怎么看?” 眾人面面相覷,卻沒一個人敢說話。 蕭徹于是一聲冷笑,點了名:“周大人?” 周紹群身子一抖,忙躬身道:“若大將軍夫人所言句句是真,那這一群山匪的來歷必定隱藏著極大的陰謀,且勢必與匈奴有所勾結(jié)。只是微臣愚鈍,實在不知道,在匈奴已經(jīng)與我國議和的前提下,他們怎會做下這般的血案。且其中呼延奇之死,頗有可疑之處?!?/br> 說的都是廢話! 這跟沒說有什么區(qū)別? 蕭徹的目光變得冰冷起來,掃視了下方一圈,每個人觸到他目光時,都不由得低下了頭來,仿佛生怕被他點出來發(fā)表自己的見解。 “平日里參來參去的,不是本事很多嗎?這會兒倒個個都謙遜起來了,朕還當你們有多少能耐呢!” 話里的嘲諷是半點不遮掩。 蕭徹自己是皇帝,哪里需要給這一群大臣留什么臉面? 最終那目光還是落回了顧覺非的身上,語氣才算是緩和了一些,強壓著火氣問道:“顧愛卿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