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便道：“既然如此，此事依舊隸屬理蕃堂管轄，依舊由愛卿一力處理?！?/br>
    “臣遵旨。”

    顧覺不喜不怒，躬身一拜，算是接過了這一樁棘手的差事。

    他說來簡單，可這件事真要做成哪里又有那么容易？里面多的是彎彎繞。所以對他借接掌此事，大部分人都沒有異議。

    只不過……

    畢竟是大部分人罷了。

    還沒等顧覺非起身，一旁便已經(jīng)傳出了一聲輕蔑的冷笑，緊接著左側(cè)便有一身著錦雞補服的文官出列。

    人向著蕭徹長身一揖，直接開口道：“臣趙獻(xiàn)有本啟奏！”

    挑在這時候開口？

    朝中大臣們心里面都猛地跳了一下，知道這是要出大事了：這可是趙獻(xiàn)??！

    當(dāng)朝二品，監(jiān)察御史！

    俗話說，御史不開口，開口倒一片。

    但凡當(dāng)御史的，不管是舌頭上還是筆頭上，那都不是什么善茬兒！更不用說這趙獻(xiàn)向來剛直不阿。

    眼下開口，猜都知道是要針對顧覺非了。

    果不其然，還沒等蕭徹開口做出什么反應(yīng)，趙獻(xiàn)已經(jīng)冷著一張臉，寒聲道：“臣要彈劾禮部理蕃堂主事，顧覺非！”

    ☆、第150章 第150章 求娶

    這話一出，整個金鑾殿上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朝臣們這些天來也不是沒聽過某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

    只是顧覺非才剛被蕭徹委以重任??！

    趙獻(xiàn)二話不說， 皇帝前腳重用，他后腳彈劾， 可真是半點面子也不給?。?/br>
    御史！

    言官！

    妥！

    這才是真真有脾氣不怕死的呢！

    無數(shù)人悄然屏氣凝神， 生怕自己在這時候發(fā)出半點聲音來，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惹禍上身。

    陸錦惜則是滿滿地訝然。

    但緊接著，她也明白這是要干什么了， 心底不由也多了幾分凝重。

    蕭徹的面色已經(jīng)非常不好看了。

    御史趙獻(xiàn)向來是最讓他頭疼的一個， 偏偏皇帝還不能殺言官， 真殺了就等著被后世戳脊梁骨罵到死吧。

    所以他胸膛起伏了一下， 強壓下火氣來，開口道：“趙大人彈劾，因由何在？”

    “顧覺非雖是探花及第， 翰林院清流出身，又得皇上您重用， 可其自身品行不端。街頭巷尾，流言蜚語， 皆言顧大人與將軍府大將軍夫人有私。如此表里不一，首鼠兩端，豈能擔(dān)當(dāng)大任？”

    趙獻(xiàn)看都沒看顧覺非一眼， 甚至也沒看陸錦惜一眼。

    他的言辭， 如刀一般鋒銳， 從來不給任何人留情面。

    顧覺非聽了，笑了笑。

    他人站在大殿正中，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與趙獻(xiàn)對著，干脆轉(zhuǎn)過頭去，好整以暇地聽著。

    仿佛對方指責(zé)的不是他，彈劾的也不是他。

    這般淡然超絕的姿態(tài)，顯然引起了趙獻(xiàn)更深的不滿，他眼皮子一搭，便續(xù)道：“朝中為官，能力是其次，品性乃第一。品性不佳，沽名釣譽，如何能輕信？此等鼠輩，在朝為官，一則使我朝廷不服于民，難以造福百姓，二則也難以服眾，敗壞我朝風(fēng)氣。請皇上明鑒！”

    顧覺非與陸錦惜那些傳言，蕭徹也不是不知道。

    雖然他在聽見這事情的時候也驚訝于顧覺非竟然跟陸錦惜攪和到了一起，可對皇帝來說，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顧覺非就是玩尼姑，那都跟他能力沒關(guān)系??！

    蕭徹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人，而且還是顧覺非這樣有本事的人，能幫他料理眼前這些爛攤子。

    可現(xiàn)在倒好！

    人都還沒上任，大麻煩當(dāng)前，這趙獻(xiàn)就跑來彈劾了！

    這不是明擺著要跟他抬杠，還要他自己斬斷自己的左膀右臂嗎？

    蕭徹不想則已，越想這心里面越不是滋味兒，但他素知顧覺非也不是什么純粹的善類，所以一轉(zhuǎn)念，便干脆將話頭拋給了顧覺非。

    “顧愛卿，趙大人指你與將軍夫人有私，你可有什么要辯解的？”

    忽然被皇帝點了一下名的陸錦惜，下意識地抬了一下頭，只覺得自己站在這里，怎么想怎么不對勁。

    也不怪她。

    要怪只能怪趙獻(xiàn)這彈劾來得太快太猛太及時，正該她告退的時候，他彈劾了，所以她反倒不好在這時候告退了。

    于是開心了。

    這文武百官里面，不知多少人的目光都落到她的身上。

    尤其是右側(cè)武官們那邊，要么是薛況舊部，要么是薛況的朋友，或者是受過薛況恩惠的……

    嗯，大將軍夫人紅杏出墻太師府大公子顧覺非，被當(dāng)朝御史趙獻(xiàn)大人當(dāng)朝指證。

    可以，夠勁兒。

    陸錦惜在心里面已經(jīng)將這一位“盡職盡責(zé)”的御史大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但面上還是帶著笑的。

    同樣帶笑的，還有顧覺非。

    他是真沒將趙獻(xiàn)放在眼底，更不用說眼下這情況了。早在得知自己與陸錦惜的種種傳言飛遍了街頭巷尾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如今這一幕。

    只是沒想到，趙獻(xiàn)倒是會挑時機。

    略略側(cè)轉(zhuǎn)過身來，顧覺非也算給了趙獻(xiàn)幾分薄面，不至于使人覺得他太過于輕視這一位御史大人。

    可話里的意思就不一樣了。

    他淡淡回問道：“下官確有一言不明，還請趙大人解惑——什么叫‘有私’？”

    趙獻(xiàn)冷笑一聲：“那些匈奴山匪劫的本來是將軍夫人，與你有什么干系？可事后人竟發(fā)現(xiàn)你也出現(xiàn)在雁翅山，且與夫人同乘一騎還受了傷。事實勝于雄辯，說你與她沒有私情，你問問朝中同僚，信是不信！”

    “下官出現(xiàn)在雁翅山，不過是因為我府中侍衛(wèi)出門辦事之時也受了山匪殃及；至于與夫人同乘一騎，不過是危急時的權(quán)宜。趙大人，山匪傳信與我，讓我?guī)иH金去救大將軍夫人，我總不能無動于衷吧？”

    顧覺非輕飄飄地解釋著，笑意半分未減。

    “更何況，這就算是‘有私’了嗎？”

    “你什么意思！”

    趙獻(xiàn)隱隱覺得這話頭不對，警惕了起來。

    可顧覺非既然已經(jīng)開了口，坑自然也已經(jīng)給他挖好了，哪里又會讓他有半點扳回去的機會？

    他看了對方一眼，神情稱得上漠然。

    “還請趙大人回答我?guī)讉€問題：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算‘有私’嗎？一見鐘情再見傾心，算‘有私’嗎？男未婚女未嫁，情投意合，算‘有私’嗎？”

    趙獻(xiàn)心頭一冷，已答不上來了。

    整個金鑾殿上只能聽到他清泉似悠然又鎮(zhèn)定的聲音，在這一片空闊的寂靜中回蕩不止。

    顧覺非轉(zhuǎn)過眼眸來，那目光從趙獻(xiàn)身上劃過，從那些個以敵視眼神注視著他的武官們身上劃過，也從旁邊一直盯著他一言未發(fā)的太師大人、他父親顧承謙的身上劃過，還有今日特來旁聽的永寧長公主……

    聲音朗朗，他無所畏懼：“我未婚，將軍夫人喪夫，我心甘，她情愿，算‘有私’嗎？”

    律例之中當(dāng)然沒有這說法。

    大夏所謂《女戒》《女則》之流，雖提倡女子為亡夫守寡，可大夏律例又沒有禁止人改嫁！

    除非是寡婦與人私通，那才算是犯律。

    可眼下？

    難道讓趙獻(xiàn)空口白牙去說顧覺非與陸錦惜之間不僅僅是“有私”，且還發(fā)展到了“私通”這地步？

    開玩笑！要講證據(jù)的好嗎！

    心電急轉(zhuǎn)之間，趙獻(xiàn)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準(zhǔn)備不夠充足，被顧覺非鉆了空子，氣得發(fā)抖：“你，你竟強詞奪理！”

    “到底是誰在強詞奪理？”

    顧覺非素來是做人留一線的，但興許是前段時間與顧承謙談得不很愉快，也或許是覺得此刻的趙獻(xiàn)太礙事，竟是最后一點面子也懶得留了。

    其言語，其譏諷，前所未有地辛辣！

    “雁翅山上，下官相救將軍夫人，乃是情勢所迫。若以趙大人之言，要我與將軍夫人‘無私’，是要迫下官見死不救，眼睜睜看著夫人殞命在我面前嗎？！”

    “屆時，大人又該參我什么呢？”

    “見死不救，不仁不義！為官之人，要造福百姓，似覺非這等貪生怕死之輩，不配為官！”

    想彈劾一個人太簡單了。

    說句難聽的，若顧覺非坐在御史的位置上，這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包括太師太傅兩位位高權(quán)重的輔臣在內(nèi)，沒一個能戴得穩(wěn)他們頭頂上的烏紗帽！

    不動聲色殺人，他怕過誰？

    顧覺非現(xiàn)連趙獻(xiàn)臉色都懶得看了，只自顧自地質(zhì)問了下去：“授受不親在情理之中，相互傾慕在法理之內(nèi)。趙大人前不顧情，后不顧法，要強行按覺非一‘有私’的罪名，不知這罪名，到底是想按在覺非身上，還是想要按在大將軍夫人的身上？”

    “我……”

    說實話，這流言傳出來之后，趙獻(xiàn)很是看陸錦惜不起。

    可這話怎敢明說？

    那可是朝廷一品誥命，武威鎮(zhèn)國大將軍薛況的孀妻！

    就算她真的一無是處，可僅憑著“薛況孀妻”這四個字，就足以在道德和大義上壓得你抬不起頭，喘不過氣！

    趙獻(xiàn)伸出手來指著顧覺非的鼻子，顫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恨得不行的話：“你還記得她是大將軍夫人！”

    “記得，怎能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