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jié)
“她一定長得很好看吧?” 這一刻他的姿態(tài),看似強硬,實則能讓人看到那一種刻進骨血里的傷痛,矛盾著,讓她想伸出手去拍拍他肩膀。 但他太高了,所以陸錦惜只淡淡地嘆了一聲,有些惋惜。 薛廷之垂下了眼眸,濃長的眼睫在他眼瞼下投落一片濃重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晦暗的目光,也難以探知他幽微的心緒。 陸錦惜只聽到他那似乎沙啞又模糊的聲音。 “她,很好看……” 真的很好看。 當年的先皇后衛(wèi)嬙,乃是京中知名的美人,是衛(wèi)太傅的meimei,即便是如今的衛(wèi)儀也無法與她相比。 只可惜,紅顏薄命。 一場宮變,香消玉殞。 鮮血灑滿禁庭,再雍容的牡丹也不過無聲無息地枯萎在權力爭斗的烽煙之中…… 沒有人會憐憫。 不管中間的犧牲品,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流,還是一名天真不諳世事的稚童子。 ☆、第165章 第165章 驚見 在陸錦惜的印象中, 薛廷之幼年時在邊關, 跟隨著薛況、跟隨著他他那身為胡姬的生母一起生活, 是五歲之后才被薛況帶回京城的。 他身為胡姬的生母是無辜的。 作為胡姬與薛況所生之子的他也是無辜的。 可陸氏也是無辜的。 歸根到底,都是皇帝腦袋一拍, 一紙詔令下來,導致了這一場悲劇。 如今她提到他生母,薛廷之的反應實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所以陸錦惜看他神情不很對勁,并沒有深想。反而是很自然地想到了皇帝的身上去,想到了這一連串悲劇的罪魁身上去。 她悄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全然像是沒發(fā)現(xiàn)薛廷之面上這隱約顯露的消沉與悲愴,只依舊往前走著,自然地轉移開了話題:“我聽說,將軍府那邊, 已經開始為你說親了?” “……是?!?/br> 話題的忽然轉移,顯然出乎了薛廷之的意料。當然,更出乎意料的是這個話題本身的轉向。 陸錦惜點了點頭,又問:“說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聽說是順天府尹孫大人家的小姐?!毖ν⒅目跉? 忽然就冷淡下來不少, “不過廷之也沒有多問?!?/br> “順天府尹孫大人?”陸錦惜一聽倒是一下來了興趣,“若我沒記錯的話, 順天府尹這些年都沒換人,孫大人家也就一個還沒出嫁的閨閣小姐, 當年我是見過的, 叫孫慧慧……” 街道上, 黃昏已至。 冥冥的暮色鋪滿了長街,將京城籠罩在一片帶著幾許蕭瑟的寒風之中。 薛廷之穿得不算是多,這時便感覺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看向了陸錦惜,目光落在她鬢角的玳瑁海棠玲瓏釵上。 陸錦惜尚無所覺。 她只是回憶起了當初那個孫慧慧,目光不由柔和了一些:“是個挺可愛的姑娘,這一門親事若能成,倒真是合適的?!?/br> “你覺得她很好嗎?” 薛廷之的神情也慢慢地冷淡了下來,連一句“夫人”的敬稱都沒有了,竟是直直道了一個“你”字。 這一瞬間的變化,陸錦惜一下就察覺到了。 因為太明顯。 甚至帶著一種近乎于任性的不悅,他是真的要她知道他不高興的。 眉梢微微一挑,陸錦惜再一次停下腳步來,只是面上的笑意不曾消減半分,冰雪一般剔透的目光重新向他投了過去。 這一次不再溫和。 相反它充滿了一種鋒銳的審視,甚至隱隱含著幾分淡淡的嘲諷。 她回了薛廷之很直接的一句:“不需要我覺得,她的確很好?!?/br> 一句簡單的話,像是簡單利落的一刀。 就這么輕而易舉楔進了薛廷之心底,霎時捅出了一道口子,鮮血汨汨地淌著,陡然痛徹。 于是一下就變得狼狽起來。 他與這一位曾經的嫡母之間,從來是有那么幾分微妙的感覺在的。只是不管是他,還是她,都不曾明明白白地提起。 只不過…… 他選擇隱瞞,她則非常明確地表現(xiàn)出對他的拒絕。 一如此刻。 薛廷之竟覺得自己是該恨她的。 恨她的透徹,恨她的洞悉,恨她的不委婉,也恨她招人喜歡,恨她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也從不靠近自己…… 一切一切復雜的情緒如岸邊的浪潮一般翻過了石灘,最終又消退在冰冷的縫隙中。 薛廷之的笑容有一種奇怪的淡漠。 他退了一步,顯得生疏而有禮:“既然嫡母也覺得好,那廷之便娶她好了?!?/br> 這話說得實在不動聽。 陸錦惜眉頭一下就皺了起來,看他的目光忽然就充滿了并不掩飾的不喜,一如昔日在將軍府中的時候,甚至連他忽然變了回去的稱呼都沒計較。 “我覺得她很好,卻并未逼你娶她。若你并不中意她,婚娶之事當慎重,姑娘家的終身大事,還是莫要隨意耽誤。” “說她好的是你,讓我不要害人的也是你?!毖ν⒅铺旎牡貟炝艘荒ㄖS笑出來,冰冷的反問,“莫非高高在上的夫人覺得還有我反對的余地?” “……” 尖銳,辛辣,充滿了針對。 這是陸錦惜從他口吻中聽出來的,但她只看著他沒有說話。 薛廷之也忽覺得沒有再陪她走下去或者繼續(xù)聊下去的必要了,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有的最隱秘的感情從來都是妄想。 她知道,但她從不回應。 從剛才鬼使神差跟著她走出來開始,就是一個一念之差的錯誤。 低垂了眼眸,那一點諷笑非常完美地隱沒了下去,仿佛之前那尖銳的言語都不是從他口中出來一般,薛廷之躬身道:“天色已晚,廷之還有些事要辦,且您已經改嫁,又與廷之毫無血脈關系,瓜田李下到底惹人非議。廷之先行告辭,還望您見諒?!?/br> 說完,卻是沒等陸錦惜再說什么,便轉過了身,向街道的另一頭走去了。 陸錦惜蹙著眉,就站在原地看他。 盡管這些年來身量長了不少,可興許是因為暮色拉長了他身影的原因,依舊覺得有那么幾分沾染了病氣的高瘦。 很挺拔。 只是那微跛的左足,是雪白的玉璧上唯一微小的瑕疵,讓他的身形多了幾分搖晃。 “俄狄浦斯……” 陸錦惜這么望著,忽然就嘀咕了一聲。 后面站著的風鈴只聽見她的聲音,卻沒聽懂:“您說什么?” “沒什么?!?/br> 陸錦惜搖了搖頭,只道薛廷之性子看著沉靜,可內里是壓著很多東西的。 若以這兩年老太師顧承謙曾對她說過的某些話而論,他便是那心懷刀劍卻又壓之不住的人。 這刀劍藏在心中,遲早有一日—— 傷人。 或者傷己。 “罷了,也不再繼續(xù)逛了,大公子也該回府了,咱們回去吧。”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便也轉過身想要往回走。 卻沒想,這一轉身竟瞧見個意想不到的人。 頓時有些訝異:“老太師,您怎么在這里?” 長街前面十來步遠的巷子口處,不知何時,已經站了顧承謙的身影,白發(fā)蒼蒼,手上還拄著離開太師府時候拿的拐杖。 陸錦惜喚他的時候,他竟全無反應。 整個人都像是化作了一座石雕,僵硬地立在那邊,一張皺紋橫生的臉上,竟出現(xiàn)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恍惚! 他兩眼直直地,注視著陸錦惜的身后,注視著那一道已經漸漸遠去的、有些搖晃的身影…… 仿佛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夢魘。 在恍惚中,更有幾分不敢置信,幾分惶惑愴然! “太師大人,太師大人?” 陸錦惜一看顧承謙這神情便覺不對,連忙走了上去,帶著幾分小心地問詢。 可顧承謙死死地盯著前面那個方向,直到人消失在了拐角,也沒有收回目光來,只是夢囈一般用那陡然變得艱澀的嗓音問道:“他——是誰……” ☆、第166章 第166章 醋缸 回府的時候, 天剛擦黑。 陸錦惜才一下車, 候著的丫鬟仆婦便全都湊了上來, 笑著道:“您可算是回來了,大公子已回來一個多時辰了, 說不在正屋,讓你要回來便往小筑去?!?/br> 他果然是回來了。 這時辰跟陸錦惜料想得差不多,去小筑找他也在意料之中。只是聽了這話之后,她眉頭還是微微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