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節(jié)
她微微張嘴,就想要追問什么。 可顧覺非只笑了起來,把另一只棋盒擺到了她手邊上,勸她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薛大將軍如今可是一字并肩王,身份貴重著,可不是你我能招惹的。這出京不出京的些許小事,咱們何須掛懷?你還是收收心,陪我手談一局吧?!?/br> “可……” 陸錦惜很不理解,還想要問。 顧覺非卻不讓她問,只涼涼看她一眼,用那修長的手指在棋盒上輕輕一敲,身上那說一不二的權(quán)臣威嚴(yán)便出來了:“不許問,下棋?!?/br> “……” 陸錦惜險些被他給憋死! 可她也知道,眼下顧覺非不要她問,那意思就是她問了他也不會說,所以心里再憋也干脆閉了嘴,胡亂與他下了一通。 她只想著,這件事顧覺非已經(jīng)知道了,總該是會做些準(zhǔn)備的。那么就算她不知道這里面還有什么牽扯,總歸也不算白得了這端倪。 可沒想到,顧覺非回去之后什么都沒做。 剛開年除了與薛況之間的明爭暗斗,他事情也少,竟然就拉著陸錦惜,指點她下棋,還抽空讓她把和離書拿出來看了看。 看完后別的反應(yīng)沒有,只是盯著左下角那筆力遒勁的“薛況”二字瞅了半天,然后手指輕輕一松便把紙頁扔了,毫不留情地譏諷了一句:“這字寫得是真丑。” 除此之外,便是與她說話睡覺。 既沒有去跟孟濟商議,也沒有讓人把什么季恒方少行之流叫到府里來說話,甚至往皇宮里去示個警、報個信兒的意思都沒有! 顧覺非是真的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陸錦惜覺得不可思議。 在她的認(rèn)知中,這就是一個走一步能算上十步的精明主兒,絕不至于庸碌愚蠢到刀架到脖子上還不知反應(yīng)。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顧覺非這架勢…… 只讓她想起了當(dāng)日她聽過的那句話。 那是薛況還朝之后,她被老太師拉去下棋,顧覺非黑著臉闖過來帶走她,然后在談及薛況時候的一句—— “便是他本不反,我也要逼他反!” 于是一切一切的不解,都豁然開朗。 可在明白過來的同時,陸錦惜也感覺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膽戰(zhàn)心驚,一種深埋在顧覺非那平靜外表下洶涌的瘋狂! 他真的什么也沒有做。 在接下來的十來天里,照舊與往日一般與薛況明爭暗斗,似乎對薛況暗中的兵力調(diào)遣和薛府的人員變動一無所知。 就這么聽之,任之。 正月十五元宵,宮中賜宴,薛況稱病,未至;次日太極殿朝會叫大起,稱病,未至;正月十七,薛況反了。 ☆、第197章 第197章 檄文 這一天是難得的大晴天。 連著幾日都沒有下雪, 天空的藍(lán)很純, 像是上過了一層釉, 高照的日頭為冰冷的京城帶來了幾分少見的暖意。 節(jié)后的街道上布滿了行色匆匆的路人。 當(dāng)滿面驚恐急色的兵士身披甲胄, 駕著快馬,自城門外高喊著“退避”疾奔入城的時候,滿街的行人都看了過去,退避之余皆在心中好奇,不知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們只能注視著快馬離去, 一路進了皇城。 這時正是未時。 早上上過朝之后,慶安帝蕭徹顯然已經(jīng)察覺到了那么一點不對勁:平白無故的, 且薛況身強力健,忽然稱病, 必定要有動作了。 所以下朝后他留了顧覺非在宮中議事。 幾乎是才開口說了那么三五句,外面驚慌的聲音就已經(jīng)傳了進來:“不好了, 不好了!皇上——” 初聽得這聲音的瞬間,蕭徹便覺得心頭一跳! 一身明黃的長袍穿在他身上,此時看著卻有一種奇異的、無力的蒼白,他起身時身甚至撞倒了桌上的茶盞與一摞奏折,卻已經(jīng)全然顧不上了! “說!” “皇上……” 傳旨報信的太監(jiān)已是面無人色, 嘴唇都在不斷地哆嗦, 雙手上還捧著一張寫滿字的紙頁,“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啟稟皇上,薛況——反了!” 那凄愴的聲音,簡直如喪考妣。 蕭徹初初聽聞時, 只覺得腦子里“嗡”了一聲,像是被什么砸中了,他甚至有一種猝不及防的感覺,根本無法去相信! “怎么會,怎么會這么快……” 不應(yīng)該的。 不應(yīng)該的! 薛況大費周章從邊關(guān)回來,還光明正大地還了朝,就算是要造反,也應(yīng)該再等一段時間,否則他回來這一趟干什么?! 人站在御階上,蕭徹險些沒站穩(wěn)從上面倒下去,一時連下面垂手而立的顧覺非的神情都沒來得及看了,只急聲喝問:“他人在何處,從何地反的,家中親眷可在?!” “薛況自保定舉兵,如今將軍府中親眷已空,早在幾日前已被悉數(shù)遷往保定!這是反賊逆黨今日張貼在城門外的、的檄文……” 在說到“檄文”兩個字的時候,太監(jiān)的聲音越發(fā)顫抖起來,仿佛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觸怒了什么。 下方立著的顧覺非不咸不淡地看了太監(jiān)一眼,又看了他手中捧著的那一頁紙一眼,只微不可察地挑了一挑眉梢。 蕭徹卻已暴怒。 他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起來,咬緊了牙關(guān),陰沉道:“呈上來!” 太監(jiān)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將那檄文呈了上去。 之事在將東西遞到蕭徹手里之后,他就已經(jīng)像是沒了力氣一樣一下跪坐在了地上,然后深深將腦袋磕到了金鑾殿冰冷的地面上。 不敢喘大氣,也不敢抬頭看。 死寂的大殿上,一時只能聽見蕭徹越來越粗重急促的呼吸聲,他的目光從手中這一頁紙上飛快地掃過,越看那一張臉便越是陰霾,到了最后已是猙獰萬分! “不可能!絕不可能!” “亂臣賊子,簡直是妖言惑眾,一派胡言!來人!速傳文武百官入朝!若有誤者——” “殺無赦!” 薄薄的一頁檄文被他狠狠地拍到了御案上,震得上面筆墨都跳動了起來,蕭徹整個人幾乎已經(jīng)到了失控的邊緣。 顧覺非就這么冷眼看著。 他袖手站在一旁,既不上去關(guān)切一句,也暫時沒問具體的情況。 天大的事,總是瞞不住的,更不用說今日那城墻上早已經(jīng)貼滿了一墻檄文,路過有識字的已經(jīng)看了個清楚。 官兵清理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流言的傳布的速度。 幾乎是在文武百官接到消息趕到金鑾殿上的同時,薛況造反舉兵于保定的消息便已經(jīng)在市井之中爆炸! 這不是好好的嗎? 怎么突然就反了? 所有人剛聽到消息的一瞬間,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以為傳這消息的人是腦子抽了:開玩笑,那可是薛況!大將軍薛況!為大夏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說他會反,還不如說太陽會打西邊出來! 可僅僅過了一個時辰不到,京城大街小巷里忽然出現(xiàn)的禁衛(wèi)軍與突然戒嚴(yán)的城門,一下就讓所有人意識到—— 不是開玩笑! 薛況反了,真的反了! 只是這時候誰也顧不上去深究他為什么要反,又到底要達成什么樣的目的了。 一場大亂就在眼前,人人收拾細(xì)軟想要逃命。 然而緊閉的城門困死了所有人的希望,惶恐的百姓們圍堵在被重兵把守住的城門口,大聲而憤怒地叫喊…… 整座繁華的城池,在這一瞬間仿佛都被巨大濃重的陰影所籠罩! 街道上那些慌亂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甚至還夾雜著女人和小孩兒的哭喊聲,遠(yuǎn)遠(yuǎn)就傳進了太師府。 這時候,陸錦惜還在跟老太師顧承謙下棋。 一如之前每一次對弈,老太師照例讓陸錦惜三子,自己執(zhí)白,讓她執(zhí)黑。但情況比起往常,也沒有什么太大的改變。 才下到中盤,陸錦惜便知道自己又要輸了。 接下來的問題,只是怎么樣才能讓自己少輸一點,或者說輸?shù)闷烈稽c了。 “這些天來,你的棋藝倒好像是有一些長進了?!弊谒龑γ?,顧承謙捏了一枚白子,按在了棋盤上,沙啞的聲音已是越有了一種老年的衰弱,“先前圍我東南角這一手打得不錯,是看過棋譜了嗎?” “倒還沒看多少?!?/br> 老太師那棋譜送過來,她到現(xiàn)在也不過就翻了面上的兩本,要研究起來哪里有那么快? 陸錦惜微微笑了一笑,道:“兒媳是前陣子跟大公子下了下棋,被他指點了兩手,所以您才覺得我這棋藝有些長進??烧f到底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硬學(xué)的罷了。” “……” 老太師伸向棋盒抓棋子的手,忽然就頓了一頓,面上的神情有些變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棋盤上,凝視著東南角上已止息的廝殺。 于是恍恍惚惚地記了起來—— 是顧覺非的。 那時候他還小,卻癡迷于下棋。每天下朝回來,必定能見他在書房里等著,將棋盤擺開,等著自己。 他頭一回對弈贏了他,用的就是這一手。 在最關(guān)鍵的一角上奠定了勝機,之后將那一點微弱的優(yōu)勢滾雪球一般地擴大下去,布局縝密而嚴(yán)謹(jǐn),一直按著對手打到最后。 當(dāng)時他才十一歲。 顧承謙從未見過這樣聰明的人,計算的能力和大局的縱觀皆無可挑剔,且平日謙和的性子,到了棋盤上時,便會顯露出另一種模樣的殺伐與兇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