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節(jié)
于是她一下就笑了出來,笑出了眼淚。 心里那種荒謬徹底將她整個人席卷,讓她覺得這宮殿里實在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不得不往外走,往外走。 把蕭徹拋在腦后。 把乾清宮拋在腦后。 就這么跌跌撞撞的從殿中出來,搖搖晃晃地行走在重重宮門夾著的長道上,看著頭頂陰沉沉的天幕,第一次覺出了滿心的絕望。 她太了解顧覺非了。 只可惜—— 蕭徹不懂,這個當(dāng)皇帝的蕭徹不懂。 昭陽宮的宮門就在眼前,是今時今日她的寢宮,也是昔時昔日她姑姑衛(wèi)嬙的寢宮。 衛(wèi)儀忽然就覺出了一種悲哀的宿命感。 大宮女笙藍(lán)跟了她許多年,此刻眼見得她這般情態(tài),半點也不敢驚擾她,只是眼底掛著重重的憂心。 衛(wèi)儀有三個多月的身孕了。 但因為她身形纖細(xì)所以僅看得見些微的隆起,并不引人注目。 她抬首盯著昭陽宮那紅漆的宮門,看著透過宮墻飛起的檐角,終于還是緩緩將眼簾垂下,用那恍惚的聲音吩咐道:“明日,太師大人的頭七便過了,你拿我的手令,天明出宮,去請大學(xué)士夫人陸錦惜?!?/br> ☆、第202章 第202章 京城雨日 “這天看著, 像是要下雨了吧……” 揣著袖里那一卷“棋譜”, 帶著身后端藥的風(fēng)鈴從廊下走過時, 陸錦惜聽見了不遠(yuǎn)處伺候著的丫鬟說話的聲音, 于是順著抬首向天幕望去。 陰沉沉的天,透著一種壓抑而冷寂的氣息。 風(fēng)吹拂著四面掛著的白綢,太師府里滿目蕭瑟,在這冰雪漸漸消融的殘冬初春,讓人體查不到半分的暖意, 反而有一種刺骨的寒。 的確是要下雨了。 陸錦惜沒有停步,只一路穿過這昔日賓客滿座的府邸, 向著停靈的中堂方向走去。 還沒等她走近,雨已經(jīng)下來了。 剛過了驚蟄, 淅淅瀝瀝的雨水里還夾雜寒意,濛濛地籠罩了整個世界。 而越靠近那靈堂, 她的記憶也就越發(fā)不受控制地朝著顧承謙出事的那一日倒流。 第一次看見那樣的顧覺非。 也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還有這樣的死亡—— 她趕到老太師書房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地面上的鮮血還未干涸,甚至還殘留著一點點讓人心悸的余溫。 老太師就伏在案上。 分明是最痛苦的死法,可他面上的神情卻平靜而安穩(wěn)。仿佛自己不是要去赴死,而是走向一場既定和已知的歸宿。 于是她在空茫之中猜想:臨走之前, 他是否還有什么未了的遺憾, 或者說天定的命數(shù)已經(jīng)讓他看破了這世間的一切,縱使有遺憾也不放在心上? 不知道。 不了解。 也無法尋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昔日叱咤風(fēng)云,翻覆朝局,如今也不過是這堆滿了雪似的靈堂里, 一具逐漸消亡于世間、終將化作黃土的軀殼。 陸錦惜的心底,無端端充滿了悵然。 她停步在靈堂前,朝里面看去,便看見了顧覺非正在點香的身影。 幾天前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讓他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來,顯得蒼白而枯槁。好幾副藥灌下去,才勉強(qiáng)恢復(fù)了神智,又強(qiáng)拖著病體守靈。 孟濟(jì)想過要勸。 但陸錦惜知道勸不住的,便放任他去了。 好在那一場大病只是要將胸臆中壓抑已久的某些東西釋放出來一樣,只兇險了一場之后,便再未有反復(fù)。 所以現(xiàn)在的顧覺非還能站得住,沒倒下。 這些天京中但凡與老太師有一點交情的都已經(jīng)來吊唁過,只是時逢薛況造反,朝廷正亂,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去。 人人都表示著自己的遺憾與同情。 他們從不當(dāng)面問老太師緣何去世,可私底下的議論,只怕早已沸騰如潮水。 是壽終正寢,還是畏罪自殺? 誰也不知道答案。 太師府的消息在嚴(yán)令之下,一點也傳不出去,只任由旁人猜測著。 此刻的顧覺非,穿著一身重孝,手中捏了四根香,慢慢地點燃,背對著門口,口中卻問:“查得怎么樣了?” “嘴很硬,打了一夜也不肯說。今早按您的意思,讓人把他牙敲掉了一排,才老實招了?!?/br> 站他身后的是孟濟(jì),聲音低沉而謹(jǐn)慎。 “跟夫人先前懷疑的一樣,也與您所料不差。是宮里面派來的,只說來問老太師當(dāng)年有沒有留下什么手腳。但老太師滴水不漏,聲稱絕無什么錯漏之處,該毀掉的也都?xì)У袅?。他便回宮復(fù)了命,并沒有想到……” 香已點燃。 明亮的火星在頂端燃燒,又慢慢地落下去,其所爬過的地方,都漸漸冷卻,成為了慘白的灰燼。 顧覺非于是忽然想,這香與人是很像的。 他蒼白而干裂的嘴唇,不見半分血色;原本豐神的面龐上,兩頰已微有凹陷;一雙深邃的眸底,則鋪滿了一種常人難以探查的淡漠與冷酷。 他的身上,藏著隱約的憂悒。 但不管是他身后的孟濟(jì),還是門口的陸錦惜,都無法從他身上窺見哪怕半分的頹喪。 父親逝世后那短暫的軟弱,已經(jīng)徹底為堅硬的外殼所包裹,不給任何居心不良者以可乘之機(jī),如一面鐵墻般堅實、可靠。 從此以后,他是顧氏一門的主心骨。 從此以后,他的沉浮牽動著滿門的榮辱。 顧覺非躬身拜祭,將那一炷香插向了香爐,起身后又注視著眼前的靈位,注視著上面那幾個原本熟悉的字。 過了一會兒才道:“既問明白了,便處理掉吧。” “是。” 雖覺得這聲音實在太過淡漠,且藏有一種以往的顧覺非所不應(yīng)該有的冷酷,孟濟(jì)也不敢有半分的反駁。 陸錦惜便是這時進(jìn)來的。 她身上所有繁復(fù)的、明艷的妝飾都卸了下來,一身的縞素,只讓風(fēng)鈴將藥遞給顧覺非,道:“事要緊,身子也不能倒。大夫開的藥還要喝上幾日呢,還是先喝藥吧?!?/br> 顧覺非轉(zhuǎn)過了身來,默然無言。 他從風(fēng)鈴手里接過藥,溫度是剛剛好,便一口氣喝了,又將藥碗放回她捧著的漆盤中。 “啪嗒”地一聲輕響,是瓷碗的底與漆盤的底碰撞的聲音。 陸錦惜看見了他的手指。 修長的,可此刻看上去竟像是一把枯枝,了無生氣。 心底驟然有些鈍痛。 這些日子以來,顧覺非的話都不多,好像昔日那個健談的、善言的顧大公子,已經(jīng)湮滅于塵埃中,再找不見半點的影子。 她的話也自然地變少,無法不沉浸在他的苦與痛之中,感同身受。 太師去后,停靈三天下葬;如今是第七日了,今日一過便算是過了最緊要的頭七。 如今這局面,無法容他為太師守孝。 所以有一些事情,也總應(yīng)該讓顧覺非知道—— 畢竟,這或恐是老太師臨終前唯一留下的遺愿了。 送完藥后,陸錦惜并未離去,而是將那一卷棋譜取出,看了片刻后,在心底嘆息了一聲,遞向他:“這是太師大人不久前著人送來的棋譜里發(fā)現(xiàn)的,我想,該對你有用?!?/br> 一旁的孟濟(jì),一下就抬了眼眸。 以他對陸錦惜的了解,幾乎是在看見她取出那一卷棋譜時,便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會有玄機(jī)。 此時幾乎是眼都不眨一下地注視著。 顧覺非仿佛也沒有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東西留下來。然而只怔忡片刻后,他便隱約了然了…… 伸出來接這棋譜的手,再一次輕顫。 然而那神情中的復(fù)雜,卻無論如何也讓人分辨不清悲喜。 他打開了棋譜,垂眸看去,過了許久終于是笑了出來,嘲諷至極的笑,笑了很久,可笑到后面終是流出淚來。 這一天的雨沒有停。 近暮的時候季恒來訪,與顧覺非在小筑里說了很久的話。 天晚了,顧覺非回了屋,無言地?fù)е闪艘灰?,誰都沒有睡著。待次日黎明,他便獨自起了身,向她道:“我上朝去了。” 可陸錦惜知道,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 ☆、第203章 第203章 霧鎖禁宮 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 方少行也知道。 自打接過了衛(wèi)戍皇宮這擔(dān)子之后, 他的日子便日漸無聊起來, 尤其是此刻的涿州興許正在爆發(fā)一場大戰(zhàn), 而他卻偏無緣參與,實在是讓他心里面癢癢又牢sao滿腹。 于是這天還沒亮開的時候,便站在太極門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