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直都站在這殿中，顯然還不明白剛才還好好的，皇帝怎么就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時間都嚇了一跳，愣在原地！

    太極殿外守著的侍衛(wèi)們，卻是一下聽見了聲音，全部朝著殿中趕來。

    只片刻間已是刀光劍影滿布！

    方少行走在眾重甲侍衛(wèi)之間，一身暗光銀甲，威武不凡，大步走進來，按劍而立，高聲應(yīng)道：“末將方少行，奉詔護駕！”

    顧覺非袖手站著，巋然不動。

    這時蕭徹還沒察覺出有什么不對勁，滿眼都是膨脹的**，還有終于將一切都掌控的得意！

    他從來都不是真的器重顧覺非，尤其是這些年來，對方用盡了手段，明里暗里逼迫他為他加官進爵，三年半的時間就已經(jīng)官拜一品，幾乎觸到了蕭徹的底線！

    如此年紀輕輕就已能cao縱朝野，那將來什么樣的地位，才能滿足他的野心？

    今日他本沒想要直接動顧覺非，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且還親手送上了這遺詔。

    他怎能不動他？

    這里可是先有顧太師之死，后有他親眼看過遺詔啊！

    斬草必要除根！

    但凡對他帝位有威脅的，都決不能容忍！

    蕭徹緊緊地盯著顧覺非，幾乎沒有看進來的方少行一眼，大袖一揮，已是凜然地伸手一指：“快！將逆賊拿下！?。　?/br>
    顧覺非站在金鑾殿中央，被蕭徹用手指著，可注視著他的目光中，卻多了一分憐憫。

    左右侍衛(wèi)沒動，方少行也沒動。

    蕭徹終于意識到了有哪里不對勁，渾身冷得一顫，那手也發(fā)起抖來，轉(zhuǎn)而一指方少行：“方大人，你還站在那里干什么？朕說他是反賊，你還不速速將其拿下？！”

    “反賊？”

    方少行眉梢微微地一挑，眼角下那一道舊疤頓時透出了一股邪性兒，只看了看顧覺非，又轉(zhuǎn)過眼來看了看蕭徹，竟是笑了起來。

    “皇上，顧大人一心為國為民，此處哪里有什么反賊啊？臣怎么沒看見？您跟顧大人，別是有什么誤會吧？君臣之道，也是和為貴，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呢……”

    “你、你……”

    若是現(xiàn)在還察覺不出方少行有鬼，蕭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了！他一眼掃過去，那些個侍衛(wèi)全都刀劍在身，但極為整肅，有的面容中雖有疑慮，卻是對方少行言聽計從！

    方少行不說一個字，他們就不動一下！

    有備而來。

    顧覺非今日竟然是有備而來的！

    想清楚這一點之后，蕭徹整個人都被憤怒給淹沒了，一雙因多日沒休息好而滿布著血絲的眼睛里，是滔天的怒火！

    “顧覺非，你想干什么？！”

    殿內(nèi)所有的宮人太監(jiān)都被這一幕給震住了，即便是這幾日眼見著就要被薛況兵臨城下，也從未見過這樣劍拔弩張的場面。

    誰也不敢多動一下。

    有些膽小的已經(jīng)兩股戰(zhàn)戰(zhàn)，站都站不穩(wěn)了。

    顧覺非顯然是場中最鎮(zhèn)定的一個。

    對于方少行與侍衛(wèi)們一起進來，以及方才那看似裝瘋賣傻的言語，他都沒有露出半分的驚訝，好像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一樣。

    面對著蕭徹的質(zhì)問，他只是閑庭信步一般上前了一步，清朗的聲音不重，卻悠長地回蕩在整座大殿之中：“我今天來，是想跟皇上您談?wù)勑牡摹！?/br>
    方少行聞言，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蕭徹原本覺得萬般不妙，此刻心底卻忽然蹦上來幾分渺茫的希望，強迫著自己平復(fù)了自己面上那過于慌亂的失態(tài)。

    他冷聲開口，先為自己辯解：“朕知道，你因為老太師去世的事情，對朕心有不滿，將老太師的死怪罪到朕的身上?？衫咸珟熕懒耍瑢﹄抻钟惺裁春锰?？！他一死，落在那些謀逆叛黨的口中，便是畏罪自殺！朕祈求老太師長命百歲還來不及，又這么會害他？當(dāng)日薛況那檄文來得驚人，朕只疑心當(dāng)年還有什么事情不為朕所知，所以派人前去問詢，絕無任何逼迫之嫌！”

    “是嗎？”

    顧覺非低低地笑了一聲，轉(zhuǎn)過了頭來，沒看蕭徹，卻是掃了一眼這幾乎圍滿了太極殿的侍衛(wèi)，最后又看向了方少行。

    他走了過去，竟將方少行手中那一把劍接了過來，握住了劍柄，猛將那劍自鞘中拔i出三寸！

    “錚！”

    三寸寒光似雪！

    如鏡一般平滑明亮的刃面上，倒映著一雙漠然又冷酷的眼。

    顧覺非頭也不回地問道：“那皇上您可知道，在您派來的人離去當(dāng)晚，家父便橫劍自刎了？就是這樣的一柄劍，亮得很，還沾著血……”

    “哐當(dāng)……”

    在看見顧覺非拔劍那一刻，蕭徹便察覺到了一分危險，畏懼地后退了一步，卻不小心撞到了身后御案上的東西，頓時倒下來一堆。

    他心里一下慌亂起來，色厲內(nèi)荏地呵斥：“朕乃金口玉言，豈會欺瞞于你？！朕本不過只是派人前去問詢當(dāng)年之事，誰能想到他如此禁不得嚇！人一走竟然會自戕！此事與朕全無干系！難不成你顧覺非要因這沒有半分證據(jù)的一己私仇，做出犯上作亂、弒君之舉嗎？！”

    “犯上作亂，弒君？”

    顧覺非持著那拔過半的劍和劍鞘，踱步轉(zhuǎn)身，反問的聲音里是刺骨的嘲諷，說話的同時已踏上了臺階，一步步向上逼近。

    “你倒還記得，自己是‘上’，是‘君”，可你是不是還記得，自己當(dāng)初是怎樣登上這皇位的？”

    “你別過來！”

    那步步逼近壓抑感，幾乎能將一個正常人逼瘋！

    蕭徹幾乎已經(jīng)要為一種滅頂?shù)慕^望所籠罩，他扶著御案，不斷地后退，同時瘋了一般朝著四面大喊：“護駕！快護駕！誰為朕殺了這亂臣賊子，朕就封他為大將軍，賞金千兩，封邑萬戶！護駕，護駕啊——”

    滿殿上下，只有他這沙啞而倉皇的聲音。

    里里外外站著無數(shù)的侍衛(wèi)，人人都將他的聲音聽了個清楚，可竟無一人上前去。

    方少行更是神情都沒動一下，只冷眼看著。

    金碧輝煌的大殿，肅穆而森嚴。

    四面的大柱上，頭頂?shù)恼{(diào)繪上，甚至那臺階盡頭的御案上，都盤踞著皇室地位相爭的金龍。

    顧覺非一身的白，在這里顯得突兀又森然。

    便是當(dāng)年那一場宮變上，蕭徹都未曾經(jīng)歷過這般的危機，四下里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竟覺得這金鑾殿雖大，卻無一處可令自己藏身！

    他絕望，也憤怒！

    他歇斯底里地朝著顧覺非嘶吼：“朕乃皇帝，一國之君，萬民之主！你不過一臣子，怎敢謀逆，怎敢對朕動手？！”

    “你？你又算什么東西！”

    顧覺非喉嚨里冒出來的，竟是一聲前所未有的冷笑，笑出聲時，劍也徹底出了鞘！一雙深邃的眼底，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與憎惡！

    “若非當(dāng)年先皇為平衡各皇子間的勢力，特指了我為你伴讀，憑你的平庸無能，也配當(dāng)皇帝？！”

    當(dāng)年顧衛(wèi)兩家明爭暗斗。

    顧承謙無論如何也不敢讓先皇后衛(wèi)嬙所出的七皇子承繼大統(tǒng)，又逢永寧長公主暗中設(shè)計，煽動四皇子發(fā)動了宮變，這才將計就計。

    縱使衛(wèi)秉乾有千般的痛心、萬般的不甘，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meimei被逼自戕！

    皇位的繼承者，頓時只剩下了兩人。

    一者是德皇貴妃所出的四皇子蕭齊，一者便是背后有永寧長公主撐腰的三皇子蕭徹。

    但最終老太師還是選了蕭徹。

    對兩大輔臣來說，其實在這兩人之中任選一人都無差別。因為剩下的任何一位皇子，都與他們兩家沒有太大的干系。

    新皇登基，依舊是顧衛(wèi)兩家分庭抗禮。

    當(dāng)時的蕭徹實在是不起眼到了極致，若真論聰明才智和謀略被本事，他連蕭齊的一半都趕不上！

    顧承謙為什么選了他？

    一則看中了他的平庸，二則不過因為早年顧覺非曾在宮中伴讀一段時間，算得上與蕭徹還有些不錯的交情。

    人都有私心，老太師也不例外。

    他既要挑選一個合適的皇帝，同時也要為顧氏一門鋪下前路，讓顧氏未來的掌家人走得更順當(dāng)一些。

    否則，選誰不是一樣呢？

    可以說，正是顧承謙這一位老臣、重臣、權(quán)臣，一手將當(dāng)年的蕭徹扶上了如今的皇位，甚至還曾是蕭徹的先生！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教你詩書禮儀，為君之道，扶你登上了帝位，甚至當(dāng)年為了護你，在混亂之中為流矢射中，落下了十六年的病痛！你便是這樣對他，要逼他去死！?。　?/br>
    胸膛里壓抑的一切，全都燃燒了起來。

    仿佛化作了熾烈的巖漿，在顧覺非四肢百骸之間奔流涌動，激得他聲音在顫，手也發(fā)抖，可渾身上下全無半點溫度！

    他冷。

    猶如昨夜看見這一封圣旨時，猶如那晚推開了書房門扇之時，猶如今日黎明從掛滿了白的太師府走出之時！

    一腔冰冷，一腔寒涼！

    他倒提著那青鋼長劍，向蕭徹走去。

    鋒利的劍尖拉在臺階描金的繡紋上，發(fā)出悠長而刺耳的銳響，拖出了一道長長的、顫抖的劃痕……

    蕭徹卻是要躲，繞過了那御案，便想閃避！

    可在這樣的一個剎那，他慌亂失措，顧覺非卻始終冷酷而冷靜，在他繞過御案的瞬間便大步趕上！

    “砰！”

    竟是驟然而沉重，一腳將蕭徹踹倒在地！

    他雖是文臣出身，可當(dāng)年游歷四方，練得一身強健體魄，射御之術(shù)也不曾有過敷衍，自強眼前這多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帝不少。

    蕭徹哪里躲得過？

    猝不及防間，不僅倒在了地上，還順著那臺階往下滾了幾階！

    頭“咚”地一聲磕在了階前突出的棱角上，原本就因為驚慌躲避而歪斜了幾分的十二旒官面更是掉了下來。

    一國之君，登時披頭散發(fā)。

    他雙手在地面上摸索，連滾帶爬地，已然被顧覺非嚇破了膽，嘶啞地呼號起來：“不，不，老太師乃是自戕！你不能殺朕，你不能——”

    顧覺非渾然沒聽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