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第19章 離開酒樓已是半柱香之后的事,在東廠抓住人以后不久,閻鈺山便帶著他的全部手下離開了酒樓。 先前逗弄她的事情成了虛驚一場。 顧云瑤被薛mama抱在懷里下樓的時候,管事的正在和伙計們忙著收拾,東廠來了一次,滿地狼藉,不少本在聽小老兒說書的食客,四散潰逃,酒樓的損失可見相當(dāng)慘重。 桃枝得到顧老太太的授意,去管事的那里結(jié)賬。 四個人一齊上了等在外面許久的馬車。 馬夫也是被硬闖進酒樓內(nèi)的那幫“蠻子”嚇得不輕。 顧云瑤趴在顧老太太的懷里,腦海里始終回想著閻鈺山在酒樓內(nèi)說的那些話。 “到這兒來,告訴本座,你叫什么名字?!?/br> “這么喜歡寫文章暗諷當(dāng)今圣上,那就把指甲一個一個地拔下來吧?!?/br> …… 顧云瑤目前是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比較容易困倦,早先在永安寺當(dāng)中消耗了不少體力,雙眼看物開始有些朦朧。 她對東廠還有那些閹黨們的做派,在前世時便有一定了解,如今再次見到他們極端殘忍的手段,背上汗津津的有些發(fā)冷。不覺往老太太的懷里鉆了鉆。顧老太太就像是一座寬厚的大山,把懷里小小的人兒攏緊了一些。顧云瑤聞了聞,祖母的身上有一股好聞的檀香味,讓她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神不禁放松下來。 模模糊糊地,好像聽到了薛mama和祖母正在聊著什么。而她的一雙小手,也被一雙更大的手包住,很暖和,許久以后全身都開始熱乎乎的了。 薛mama滿臉擔(dān)憂地道:“難得出來一次,就叫姐兒瞧見了這些不好的事情,若是姐兒被噩夢魘住,該如何是好。” 顧老太太望了望懷里縮成一團的顧云瑤,那種孤獨無依的感覺又通過她,從內(nèi)心涌上來了。 顧老太太不免憐惜地摸著她,又怕驚擾了她,動作極輕柔,慢聲說話道:“回府以后,我便上祠堂里敬拜列祖列宗,求他們在天之靈保佑保佑瑤兒?!?/br> 桃枝應(yīng)是被嚇得不輕,一直靜默不語。 薛mama的消息比較靈通,平時也慣是個話多的,所以知道那酒樓的情況,不覺話又多了起來:“我記得百味樓是田大人家的產(chǎn)業(yè),這田大人又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東廠從百味樓內(nèi)抓住了人,會不會又要賴上田大人家里?” 桃枝聽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利害關(guān)系,只是害怕得緊:“那今日我們出現(xiàn)在百味樓,會不會也被當(dāng)做內(nèi)jian抓起來。” 薛mama覷了她一眼:“桃枝,莫要瞎cao心?!鳖櫢呐炱饺挣r少出門來,那位東廠督主大人再如何有能耐,也不可能知道她們的身份。 只不過…… 薛mama的雙眼落定在顧云瑤白凈無暇的面龐。多日來精心的服侍,她已被養(yǎng)得圓潤可愛,平時睜著眼時,玲瓏剔透、冰雪聰慧的模樣叫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此刻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平緩,長睫也隨同因呼吸而一起一伏的身體,輕輕發(fā)顫。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都是那么的惹人憐愛。 難怪那位東廠廠公第一眼見到她時,忍不住要問出她的名姓。估計也是瞧到她的模樣之后,喜歡得緊。 薛mama有些為云瑤高興,又有些害怕——高興是因為,任誰瞧見了他們的瑤姐兒,能說不喜歡?害怕是因為,這份也會被jian人瞧上的喜歡,注定讓她往后活得不夠太平。 …… 到了第二天,下朝歸來的大爺和二爺兩人才從顧老太太的口中得知前一日的事情。 顧德珉只知道前一天老太太帶著云瑤出門上香去了,不想這一去,竟去了一整日。直到快近傍晚時分,顧老太太才帶著孩子回來。 顧德珉雖然平時不夠疼愛云瑤,終究是她的親生父親,也會擔(dān)心。何況顧老太太是他從小敬重的母親。與兄長顧德彬兩人了解了詳細(xì)情況以后,在正堂內(nèi)與老太太共議此事。 顧云瑤在隔壁次間里面與夏柳她們玩耍。 從百味樓回來之后,桃枝有點魂不守舍,描花樣的時候描錯了,繡荷包的時候也扎破手了。 夏柳還有一眾其他小丫鬟問她出了什么事情,桃枝只訥訥地看看她們,倒是不愿意多說。 窗邊是一個好位置,顧云瑤時常喜歡打開支摘窗,趴在那上面看更外面的天地。 其實是為了更好更方便地偷聽正堂內(nèi)人們的說話聲。 當(dāng)先傳來的是父親顧德珉的聲音:“今日上朝,田大人被人參了一本。東廠抓住的那人,入了詔獄以后什么都給招了?!?/br> 顧老太太嘆息了一聲。顧云瑤也跟著這聲嘆息,嘆了一口氣。 詔獄是個什么地方?那是一個可能進去就沒法活著出來的地方。暗無天日的環(huán)境里,經(jīng)年累月遭到嚴(yán)刑逼供與拷問,都是一般人無法想象到的酷刑。也有被皇帝下旨扔進詔獄里,關(guān)了長達二十年之久而被遺忘的存在,往往身不如死,經(jīng)毒打而身上流滿膿瘡,苦不堪言。不是被人急需迫害的大善之人,或是無惡不作的大惡之人,無法一仰其“風(fēng)光”。刑部的天牢的名氣,都比不過詔獄。可見那里有多厲害。 至于田大人,顧云瑤聽了半天,從他們的口中得知了這位大人時任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也是位時下十分厲害的大人物。多年以前他被皇上任命為福建巡撫,在沿海地區(qū)建立了極大的功勛,主要在于那些地方常年為海盜所患,因而當(dāng)?shù)匕傩丈钣谒罨馃岙?dāng)中。 當(dāng)?shù)毓俑媚切┑教幜鞲Z,搶完錢就跑回海上的海盜全無辦法,田大人去了以后,改變了那個狀況。集結(jié)當(dāng)?shù)厝俗鳛橹饕?,發(fā)動了幾次海上戰(zhàn)爭,打得海盜們措手不及,抱頭鼠竄。 因他功績卓然,后又被調(diào)回京城里。只是叫人奇怪,這么些年來,他竟還是正四品官員,按理說,任命他為正二品左都御史也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顧云瑤又搖搖頭,嘆一聲氣,往往發(fā)生這樣的情況,都是有人在背后作祟。 算一算,這位大人可是比她日后的表哥——藺紹安,名震四海的時間還要早幾十年。 不想田大人原來在上一世遭到了同樣的變故,那時候她還只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不明白官場上發(fā)生的大小變化,也不清楚田大人后來被如何了。 大爺顧德彬為人比較耿直,難免可惜,道:“眾所周知,田大人是一位好官,這一次,也應(yīng)為jian人所害,怕是在劫難逃了?!?/br> 顧德珉從不與誰交好,也不與誰交惡,但他也很欣賞這位救福建人民于水深火熱的田大人:“當(dāng)真可惜了一個好官。” 顧云瑤又努力聽了一會兒,結(jié)合閻鈺山說出的話,開始明白了前因后果,東廠抓住的人是名疾世憤俗的讀書人,在外面專寫一些暗諷朝廷與圣上的文章,到處張貼。說當(dāng)今圣上目無祖制,沒有章法,專聽信小人讒言,殺害忠良……人在田大人族親家所置的產(chǎn)業(yè)百味樓里抓住,對照入住日期,已在百味樓里生活了長達半月之久。 不管如何,人被抓住了以后,先被東廠一頓殺威棍打了半天,滅足了他的威風(fēng)以后又投進了詔獄里面。 至于有沒有被拔了指甲,手指扔進鍋里慢慢油炸,顧云瑤無從得知。 后來這人招了,加上朝廷內(nèi)紛紛群起而攻之,不少官員,乃至外地的官員也上書彈劾田大人。全然不記他當(dāng)年的功績。 顧云瑤垂下雙眼,往后顧府也是這樣,大難當(dāng)頭,墻倒眾人推,為了受到皇上的表揚,不少官員紛紛彈劾顧德珉,還有從儀容儀表、生活作風(fēng)批評起的。 日頭漸漸斜了,正堂的會話還在繼續(xù),顧云瑤不想往下聽了。既然知道了往后顧府的劫難,就得想辦法。 她需要踏上抱大腿……不,需要踏上尋找一些能站在顧府身后的堅強后盾的道路。 至于人選…… 桃枝正在一邊描花樣,總是心神不寧的,兩只蝴蝶也被她描得有些四不像。突然聽到姐兒喚她,終于回過神來,桃枝問道:“姐兒怎么了?” 顧云瑤目視她,心中別有所思地道:“幫我拿紙墨筆硯來,我要畫一封信?!?/br> 桃枝從來不知道,原來信也可以被畫出來? 第20章 不過一會兒功夫,桃枝上了文房四寶,聽說姐兒要畫一封信出來,也不知道書信是要寄與誰,寄到何方,好奇地立在旁邊看著。顧云瑤也不多說,剛拿到筆的時候,往墨汁里潤了潤,又用手壓了壓信紙,捋平了一些才開始動筆。桃枝聚精會神地盯著看,眼看顧云瑤模樣端正,握筆姿勢像極了那么回事,氣勢也不是蓋的,筆鋒游走,兩撇一點,很快便將書信寫完整了。 桃枝看得有點呆愣。 前一刻還覺得她家小姐神似書法大家,后一刻覺得這么想的自己也是鬧了些笑話。姐兒說要畫一封信出來,當(dāng)真給畫了一封。 顧云瑤往紙上吹了吹,讓墨跡干的快一些。桃枝又定睛一瞧,確信沒有看錯,書信里面真的只有兩撇一點,桃枝不識字,但是隱約能認(rèn)出來這像一個月牙的形狀。 等吹干了,顧云瑤折好了信,塞進信封里面。 桃枝不解地問道:“姐兒這信就算是寫完了?” 顧云瑤“嗯”了一聲。 她很感動,桃枝這樣的反應(yīng)才是正常人的表現(xiàn),前世的時候,作為顧府的嫡長孫女,顧老太太非常重視她的禮儀教化這一塊,除了請京中有名的從宮里退出來的老嬤嬤來教她規(guī)矩之外,還請過以往在翰林院當(dāng)過職的老先生授課。雖然字句工整的八股文章,她寫不出來,要說一封信,簡直是信手拈來。 可現(xiàn)在在顧府之內(nèi),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個因為原先身體常年抱恙而推遲了進學(xué),大字不識幾個的小文盲,若是在同樣文盲的桃枝面前變得突然有文化了,顧云瑤不敢拿這種事去賭。桃枝不識字,然而她不是一個傻子啊。 顧云瑤塞好了信,有些發(fā)愁。信封上面收信人的名字沒有寫,也不能由她來寫。 桃枝瞧了瞧她,又瞧了瞧信,終于問道:“姐兒是要將信寄給誰?” 顧云瑤撐著下巴,想著該如何回答。她的臉蛋圓圓的,近日以來被養(yǎng)得極好,托腮時飽滿的一塊rou凸了出來,桃枝看到以后有點忍不住想捏捏他們家的小姐。 她有點努力地克制心里的欲望。話說他們家的小姐怎么能養(yǎng)得這么冰雪可愛? 薛mama正好從屋外進來了,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大爺和二爺正好都在老太太這里,薛mama來傳達了顧老太太的意思,難得聚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飯”,早先也去請了大太太肖氏,把幾個孩子也都叫上。 惠姨娘不能來,她只是一個姨娘而已,她房中的兩個孩子,以及柳姨娘那邊的一個孩子全都被趙mama領(lǐng)了過來。 大房那邊的兩個雙生子當(dāng)然也來了。 一進門,顧鈞書和顧鈞祁兄弟兩人齊齊地向顧老太太問了聲安,顧云瑤也依次叫了人。輪到雙胞胎兄弟兩人時,顧云瑤一雙清澈明亮的眼正好對上他們兩人。顧鈞書和顧鈞祁是雙胞胎兄弟,生得一模一樣,身量也好,外貌也好,只要不說話,可以用弟弟冒充哥哥,或是哥哥變作弟弟,以假亂真,一般人瞧不出來。以前在大房那里鬧了不少笑話,有時候肖氏也拿這兩個孩子沒辦法,作為生母,偶爾也會認(rèn)錯了。 但是顧云瑤有一個最簡單的辨別方法,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顧鈞書身為哥哥,什么都想搶第一,喜歡急于表現(xiàn),認(rèn)出來以后,她先向左邊的顧鈞書甜甜地叫了聲:“大哥哥好?!苯又窒蛘驹谟疫叺念欌x祁同樣甜甜地叫了聲,“二哥哥好?!?/br> 顧鈞祁聞言,不禁愣了一愣。 倒是哥哥顧鈞書好似和她更熟絡(luò)一些,其實也就是前幾日偷偷跑來安喜堂內(nèi)和她打了聲“招呼”,充其量就是混過一次熟臉了。 顧鈞書有些驚喜道:“瑤兒meimei,你能分得出我們兩個人?” 顧云瑤反表現(xiàn)出了奇怪,道:“大哥哥是大哥哥,二哥哥是二哥哥,瑤兒怎么能認(rèn)錯呢?” 顧鈞書還在與她興奮地說話。 顧鈞祁多看了她兩眼,嘴角卻是不禁一翹。 以為這丫頭年紀(jì)小,常年身體抱恙,窩在老太太那里,不值得一提,卻和他一樣,鬼著呢。 晚膳上了不少美味佳肴,可能臨近新年了,薛mama授了老太太的意,去廚子那里叫燒了好些大爺二爺還有孩子們喜歡的菜。有什么被燉得很爛、入嘴便化的火腿燉肘子,五香腐干切出來的干絲,野雞rou為主料的野雞瓜子,香味四溢的牛rou雞蛋羹…… 每人每座上還上了一份甲魚蛋與藥材熬煮出來的湯。放在一個小盅里,實在大補。 席間也算是和樂融融,只不過顧云瑤注意到,挨著她父親坐著的顧云芝顯得不那么開心。 估摸著嫡庶有別的規(guī)矩太大,每回聚在一起用飯時,做姨娘的都不能上桌,叫顧云芝有些心里不舒服吧。顧云瑤也不愛管她們,只是如果哪天惠姨娘那邊敢蹬鼻子上臉,她縱是喜好和平,也不可能再給她們好顏色看。 這幾日發(fā)生的事情太多,想是顧老太太有些乏了,用完飯后也不多留兩個兒子,只聊了一會兒,叫他們各自散了。 顧德珉先領(lǐng)著兩女一兒走了,只因顧云芝飯后一直說肚子有些不適。肖氏也過來領(lǐng)人,顧鈞祁站在院子中央,抬頭看月亮??戳俗阌泻荛L的功夫。 他的哥哥顧鈞書,比他早出生一些時候,卻像是他的弟弟,總有種長不大的樣子,每回看到顧鈞書又躲在哪棵歪脖子樹下挖泥巴的時候,顧鈞祁頗為無奈地只想搖搖頭。 沒成想二房的這位meimei,也有一起抬頭看月亮的習(xí)慣。 兩個人竟是站到了一處。 顧鈞祁不免側(cè)過頭來,又借著月光仔細(xì)打量他的這位meimei。 她的身量還未長開,算不得有什么少女的雛形,但是那一眉一眼,和畫出來的一樣,讓顧鈞祁想到一句非常不合她年齡的話:“眉如遠山,膚若凝,眼含秋波,聚星螢?!?/br> 想到以前二太太剛生下她的時候,顧鈞祁對這位meimei談不上喜歡,只覺得小小的一個嬰兒,在襁褓里總是哭鬧,攪得人心生厭煩。他時而回避她,在她巴巴大的時候跟在他與哥哥顧鈞書兩人身后跑,怎么嚇唬也不走。他更是煩了。印象比較深刻的只有母親的一句話:“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們的瑤兒meimei。” 母親比較疼愛她,那是因為母親的膝下沒有女兒,正好二房的meimei能夠填補她的遺憾。 顧鈞祁不一樣,妨礙到他讀書的時候,從簡單的嚇唬變成了欺負(fù),也仿著顧鈞書,捉幾個顧云瑤怕的小蟲子丟到她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