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依臣之見,太子妃的人選必然要酌情考慮,太子還年小,將來定要有賢臣來輔佐,這天下才能更加安定, 所以臣以為, 太子妃可以從一些世家當中適齡的小姐們擇優(yōu)而選, 要是能擔得起將來母儀天下的人。” 閻鈺山說了半天,蘇英聽了聽, 嘴角一扯, 等于沒說,滿口都是一些無聊的話罷了。 隆寶也不怪閻鈺山,他一直都是一個很和煦的人物, 討厭爭吵,厭倦戰(zhàn)爭。太子的性情有八成很像隆寶,喜歡和善待人待物。然而太子無防人之心,對政見的想法十分笨拙, 與他的眾位弟弟們相比, 實在遜色。閻鈺山用了一種巧妙的方法, 說話倒是說到了點上,隆寶擔心的正是這件事,將來若沒有一群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賢臣輔佐在太子的身邊,怕是這大孟朝的江山,好不容易鞏固了百年之久,就要毀于一旦。 所以閻鈺山還有后文,前面的都是鋪墊。 他的臉生得極美,甚至是可以用妖嬈來形容,蘇英看著他的那張臉,也不禁晃了晃神,坊間時有傳聞,說閻鈺山能有如今的地位,都要歸功于他的這張妖冶艷美的臉,還有傳——說隆寶就是喜歡他這副長相,才把他納入寵臣一列。 閻鈺山在說:“內(nèi)閣首輔陶維而今有兩個孫女,臣不才,有幸見過,都是知書達理、賢惠端莊的好女子。所以以臣所見,陶大人的孫女之一,可入太子?xùn)|宮,成為他的正妃?!?/br> 蘇英聽后不禁揚起了眉梢,整個朝廷的人都知道,閻鈺山指使的閹黨,和陶維一流的內(nèi)閣黨,相互之間勾結(jié),蘇英才不屑與此,閻鈺山不就是想讓陶維通過與皇家的聯(lián)姻,更上一層樓嗎? 等到皇上把臉轉(zhuǎn)向他的時候,蘇英說道:“微臣認為不可,陶大人已年逾六十,近日來他連連上奏文書,稱身體抱恙,微臣認為,他不合適?!?/br> 閻鈺山妖美的容顏笑了笑:“蘇大人的意思是說,陶大人的身體欠恙,等不到太子登基的時候嗎?” 蘇英也跟著笑了笑:“閻大人此話怎講?在皇上的面前,如此焦急地提到太子登基一事,是想說讓圣上早點退位讓賢嗎?” 沒想到蘇英還挺牙尖嘴利的,閻鈺山薄唇輕啟,又是一笑,這笑得韻味悠長,十分勾人,直脾性的蘇英便是討厭他這副閹人嬌柔作態(tài)的姿勢,悶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沒想到兩個人在圣駕面前都能爭吵,隆寶微微皺起了眉,轉(zhuǎn)了話鋒突然點蘇英的名:“蘇英?!?/br> 蘇英即刻回答:“微臣在?!?/br> 隆寶問他:“前段時日,你也稱身體抱恙,在家養(yǎng)病。這病,朕今日一見,是不是還未養(yǎng)好?” 蘇英不覺摸了摸嘴角的淤青,前段日子在風(fēng)味樓一事,偶遇喬裝改扮的顧府二小姐,他把顧云瑤硬是拉到了畫舫上面一續(xù),沒想到臨時殺出個程咬金,和那玄衣男子兩個人在水里糾纏半日,竟是不得章法,完全敵不過那人。 這件事被蘇英花了銀子給壓了下去,世人只知是他不小心落了水,在水里受了傷,回頭的時候又染了風(fēng)寒,在府邸里養(yǎng)了許久的病,近兩日才來上朝。 隆寶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在水里也能傷成這樣,多問了幾句。蘇英趕緊作答:“謝陛下關(guān)心,是臣游得太快,在水里撞見橋墩,才受的傷?!?/br> 聽著就很驢頭不對馬嘴,隆寶還是被他逗笑了:“朕知道了,蘇英你以后一定要多加注意。切勿沖動行事?!?/br> 感覺好像是話里有話,蘇英趕緊謝道:“皇上圣明,微臣以后一定不會莽撞行事?!甭毜故菦]再問他哪家的女子適合太子了。 兩個人從乾清宮里出來已是很晚,打著燈籠的宮人們在石階下面等著,蘇英一步步拾階而下,腳步分外的沉重,他時常有種沖動,想把后面的那個人掐死,皇上剛剛勸說他切勿沖動行事,是否已經(jīng)看穿了他的意圖? 走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有頂轎子居然停在乾清宮外,也由宮人們守候著。 司禮監(jiān)值班房就在大內(nèi)里,快到冬天了,皇上特地賞賜了上好的銀絲炭留給閻鈺山在值班房里燒了取暖,一直以來蘇英都知道隆寶帝待閻鈺山不薄,沒想到在這內(nèi)皇城里,隆寶帝還賞賜了他坐轎子的權(quán)力。 一根根蔥白如玉的手指掀開轎簾子,閻鈺山當著蘇英的面,親自做了這么一個舉動,蘇英眉梢一揚,當做熟視無睹。 快要入轎輦之前,閻鈺山好似回想起什么,站在轎子前靜靜地回看他。 蘇英也停下腳步,想聽聽他說什么。 閻鈺山妖美的容顏,掛了一個尤為溫柔的笑,說道:“蘇大人啊,您當眾在水里與平民百姓斗毆,當?shù)闷鹉@守衛(wèi)皇城的殊榮?!?/br> 一聽到這里,蘇英的臉色就變了。 閻鈺山繼續(xù)道:“聽說當時,您還強行帶了一個民女去畫舫上面。這又是強搶民女,又是欺壓百姓,加上多日之前,您去顧府去忠順侯府調(diào)遣神機營一事,屬于濫用職權(quán),不知皇上陛下聽了以后,會不會對蘇大人您,有什么新的想法呢?” 蘇英的面容慢慢攀起寒霜,悶哼一聲,什么都沒有說,就拂袖而走,只留下閻鈺山一個人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笑得很溫柔。 …… 匆匆過了十幾日,十一月底的天氣已越來越冷,顧府之內(nèi),眼見池面上已經(jīng)凍結(jié)了薄薄的一層冰,顧云瑤換上了一身精致的加絨短襖,帶了點吃食,還妄想著去池塘邊撒吃食喂小魚。 自從姚宗平帶著兒子上門提親以后,這短短十幾日的功夫里面,顧府頻繁有人走動,先是被送過納吉禮,之后姚丁霖在他父親的催促下,好不容易準備好了聘禮再度送入顧府里面。 顧云瑤看著人來人往的景象,完全無法沉浸在顧府之中即將有喜事的熱鬧里,因為也許……這個婚事沒法成呢? 不過顧德珉和姚宗平兩個人不這么想,一切都很順利,眼看姚丁霖與顧云芝的婚事就快要定了,為表誠心,決意要將顧云芝娶回家門,姚家給顧家的聘禮單子有不小的數(shù)量。 姚宗平說服姚丁霖的手段也很簡單高明,首先他讓姚丁霖先去顧府里面見到了顧云芝。顧云芝的樣貌屬于上乘,家世也算顯赫,姚宗平直接和兒子交代,若是顧云芝的外祖父林泰能夠復(fù)任,到時候他就有一個內(nèi)閣首輔的外孫女做嫡妻,不比其他人差。 姚丁霖才沒有像起初那般抗拒地應(yīng)了。 顧云瑤都能想象到姚宗平與姚丁霖商量的對話,接下來就是要去找她的父親了。 喂魚失敗,顧云瑤待在小池邊良久,天色將晚,池邊漸漸起了涼風(fēng),她攏了攏身上的短襖,動身準備去顧德珉的書房看看。 顧德珉每日下朝回家以后,就是在忙顧云芝的婚事。此刻他待在書房里面,看到那個聘禮單子,大喜過望,足足的五萬兩,其中不少還是真金白銀。原本還有些猶豫是否真的要將大女兒嫁進姚家,姚家如此誠懇的態(tài)度,令得他很歡喜,沒想到身為兵部尚書的姚宗平,家底如此殷實,更重要的是他確實如他所言,很看重此事。 接著就是輪到他去忙嫁妝的事了。 有婆子在外面通報,說是什么二小姐來了,顧德珉對顧云瑤還心有芥蒂,想起某日晚上她提到她母親的事,他嘆了一口氣,皺著眉頭,一點都不期待見到這個女兒。 又是一年冬,地方上開始逐一往上匯報全年財務(wù)狀況,顧德珉是禮部的官員,除了宮中節(jié)慶、禮祀之時,所需要用到的開銷,他得好好進行審查之外,因皇上信任他,會交代他寫青詞,還會叫他幫忙工部一起看看地方財務(wù)問題。 顧德珉靜默了一會兒,翻翻手里的公文,對外說道:“叫二小姐進來吧?!?/br> 很快顧云瑤進來了。 顧德珉忙得眼睛都沒舍得抬一下,顧云瑤卻知道,她的父親一定是很怕見到她。 自從那天晚上她問過顧德珉一些關(guān)于母親藺氏的消息之后,顧德珉就一直找各種理由規(guī)避她。 顧云瑤從小到大不受父親的寵愛,已經(jīng)對他這樣的態(tài)度習(xí)慣如常。若是哪天顧德珉忽然很關(guān)心起她來,才叫顧云瑤打從心底不適。 她也靜默地站了一會兒,直到顧德珉舍得抬起眼睛,看向她,好像想要看穿她的心里,她的想法。想知道她是從什么時候,又是從誰人的口中得知了多年前那一晚的秘密。 那一晚,那一晚……是他一輩子的陰影。 第145章 顧德珉沉默了很久, 他看向她, 通過顧云瑤,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前藺月柔的身影。 忽然慢慢地側(cè)過臉,眼中也已經(jīng)冒出了淚光。 當年的那件事, 明顯是他的錯, 偏寵惠姨娘,反而忽視了藺月柔的感受。在他看來,藺月柔一直都溫婉可人,在他將林明惠帶回家中以后,藺月柔聽說了此事, 也只是淺淺一笑, 沒說什么。 藺月柔的大度開始讓他慢慢忘記身為丈夫的本分, 加上藺月柔和林明惠兩個人,一前一后懷胎。他因偏心林明惠, 而漸漸疏于照顧藺月柔, 加上那件事…… 對,就是那件事! 顧德珉一直都記得。 藺月柔喜歡梅花,有一年府內(nèi)的梅花開得正好, 他難得有了雅興,折了一支品相好的紅梅過去找她,卻見到院子里藺月柔正傲雪挺立,與她身邊的貼身丫鬟說話。 他不知怎么的就很心虛, 躲了起來想具體聽聽她們在聊什么。兩個人說的正是靖王的事。小丫鬟是從侯府里帶過來的人, 凡事都向著藺月柔。 她一直對顧德珉偏向林明惠, 從而冷落了藺月柔這件事大感不滿。小丫鬟準備偷偷去侯府里告密,被藺月柔攔住了。 顧德珉至今還記得她們兩個人都說了什么。 小丫鬟當時是有點急了,覺得附近沒人,就說道:“二爺他寵妾,這件事本身就不對,若是告訴老夫人還有侯爺他們,一定會為您做主?!?/br> 藺月柔卻是笑著,有點無奈:“不可,不能這么做,顧家的事,怎么能讓我的外家再來牽涉進其中?我即是二爺?shù)钠蘖耍彩穷櫦业囊粏T,家事不是天下事,不要將太多人扯進來?!?/br> 那小丫鬟明顯很氣憤,她也跟著有點無奈:“可二爺這樣……二爺這樣……太太您當年若是肯聽老夫人還有侯爺他們的話,嫁到靖王府,便不會有如今這樣的事了。靖王他一定會好好待您!” 藺月柔搖了搖頭,感嘆道:“靖王他,也是推了皇上親賜的婚事,我如何能應(yīng)他?那也是得罪了皇家。” 聽到這里,顧德珉漸漸就明白了,原來藺月柔嫁給他,并不是因為真的愛他,而是害怕嫁給靖王,會給靖王帶來麻煩。 原來靖王也在暗中推了皇上欽定的婚事。他連皇上的婚事都敢推拒,他還有什么事不敢做出來? 說不定……說不定靖王早就和藺月柔暗中私通過了! 顧德珉記得,當時他恨得就把那支紅梅給折斷了。 不僅如此,那小丫鬟還在說:“王爺他為了您,連皇上都敢得罪,足以證明他對您的真心??!” 聽到這里,顧德珉就不想聽了,把生生被他折斷的紅梅一并帶走。后來隨便找了個由頭,把這個膽敢胡言亂語的小丫鬟杖打了幾十板子,給賣出了府。當時藺月柔求了他很久,他不為所動,只耿耿于懷靖王的事。 靖王是個手握重兵的王爺,他身材魁梧,因曾經(jīng)帶兵打仗被敵軍偷襲,左眼處受過傷,留下一條長長的疤,加上他的長相本就彪悍,大家看見他都害怕,因此給了他一個“冷面王爺”的稱呼。 顧德珉依稀記得,在藺月柔走前的那一晚,他和她單獨說話,守在她的床前,顧德珉想聽聽她還有沒有什么遺言,還有沒有要和他交代的話。比如說,顧云瑤這個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 顧德珉感覺自己快魔怔了,他一直問藺月柔究竟為什么要嫁給他,還問什么時候和靖王私通過,見過面。 還有關(guān)于顧云瑤是個早產(chǎn)兒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整個顧府上下都知道。 顧德珉就這幾個問題,一直在問她。 有可能是把藺月柔逼急了,至今他都忘不掉,藺月柔懷著恨意的雙眼,一直瞪著他。她快死了,看起來是那么柔弱,說話都沒有力氣了,還在努力地想要傳達什么似的,就只是瞪著他。最后顫著雙手,想要抓住他,顧德珉當時已經(jīng)害怕了,不敢直面她的雙眼,連藺月柔要抓住他的時候,都撲了一個空。 然后藺月柔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若是你當真如此想,旁人說什么也無用,我再解釋,你也不會相信。那就當做是了吧。依你想的,當做是了吧。” 這算是藺月柔親口承認了? 而且藺月柔死后沒過幾日,這靖王的消息比誰都要靈通,居然快馬加鞭從千里迢迢的四川趕回了京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往死里揍。后來那天晚上,藺月柔的尸首就不見了。 那一晚,他一個人在守靈,在燒紙錢的時候,有個黑衣人突然夜闖進顧府,要把藺月柔的尸首劫走。 顧德珉當然不能讓他把藺月柔的尸身帶走。在拼死扭打的過程中,不小心揭露了那個人的面巾…… 顧云瑤本是想從她的父親口中套出母親尸首的下落,上次失敗了,但是從上次顧德珉的反應(yīng)可看出,他一定是知道母親的尸首在誰人那邊。 這次她不會想再失敗。 既然知道了母親現(xiàn)如今都還在其他的地方,她狠狠蜷緊手心,那就必須想辦法把母親帶回來。 從五年前在侯府里得知了這么一個攝人的消息以后,她一直都有這個打算。 顧云瑤沉了聲音道:“父親,您在忌憚什么?是那個劫走母親的人,您得罪不起嗎?還是說,您見過了他的真面目,被他威脅了?” 顧德珉一聽,就怔住了。 明知道這是女兒說的試探性的話,卻還是被說得惶恐交加。 他確實是被威脅了,但是那個人根本不需要用武力或是言語威脅他,只消一個眼神。 其實根本不需要扯下那個人的面巾,他已經(jīng)知道是誰。在看到那個人左眼的疤的時候,就已經(jīng)表示,他和那個人無法抗衡。 “你今日來有什么事要和為父說的?”顧德珉微微動了嘴,還是恢復(fù)了常態(tài)。 沒想到又失敗了。顧云瑤知道,這一次,顧德珉也不會和她如實交代。 既然逼他逼不了,只能慢慢用緩兵之計了。還是先說一下顧云芝快大婚的事情吧。 …… 文軒閣里頭也是熱鬧異常,惠姨娘因為顧云芝快要嫁入姚家的事,精神振奮了許多,平日里素面朝天的她,也難得上了妝。 一連許多日,每天都能見到顧德珉。以往他也會來文軒閣,起初的時候,次數(shù)很多,幾乎每夜都會歇在她的身邊,但自從顧云芝說錯了話,她做錯了事——在文哥兒的事方面,看顧不力,被老太太責罰了許久,加上早年顧德珉給她傍身用的田產(chǎn)鋪子的收成出了一點紕漏,那些賬目,與實際收入完全不吻合,顧德珉漸漸地開始不待見她們母女兩個人了。 這之后,她好容易在顧府建立多年的根基,被一朝傾覆。文哥兒被抱到趙姨娘那邊去養(yǎng)了,顧云芝也被安排到獨立的院子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