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隆寶張著嘴,想說些話,一時間有什么堵在嗓子眼,竟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皇后瞧他憋紅了臉的模樣,頭也抬起來了,趕緊安撫他,讓他重新躺回去。 一會兒,她的手被皇上握住,隆寶兩只眼早已不像年輕時那么清澈,有些渾濁了。他握住她的手,從當太子時,就是這個女人,一直陪伴在身邊,盡管沒有一個男孩兒傍身,為他養(yǎng)了許多公主。其中就有他們最寶貝的文玉公主楚歡。 想到楚歡,隆寶又想起凌霄被揮退之前留下的話——“陛下,即使您不想想太子殿下與都督大人,也要想想小公主殿下”。 隆寶終于能夠發(fā)出聲音了,最先問的就是:“歡兒怎么樣?” 皇后嘆息一聲:“鬧脾氣呢,說是不想嫁給探花郎。就算嫁過去了,也不會開心?!?/br> 他們兩個人深知楚歡的脾氣,楚歡刁蠻是刁蠻了一些,心地不壞,但她這孩子,從小就被眾星捧月習(xí)慣了,遇到點不順心意的事,絕對不會妥協(xié)。 隆寶表示明白了,點點頭,他其實也想到了這么一回事。怕楚歡不同意,在他耳邊一直念著,正巧新年期間,各地方的財務(wù)問題匯總上報,他要領(lǐng)著太子一起看許多公文,有內(nèi)閣輔佐,還是忙得不可開交,才沒有答應(yīng)與楚歡見面。 明明在一個皇宮里,和楚歡見面好像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皇后伸手,體貼地替他揉揉太陽xue:“陛下,還是聽妾一句勸吧,求仙問道一事就先放一放,淵兒如今朝政處理得還好,妾已聽謝次輔說了這件事,直夸淵兒他聰慧。陛下以前總說淵兒他不夠聰穎,怕他日后在朝政上面被人把持,雖說當年儲君之位費了一番心血,陛下對當初的淵兒不甚滿意,但其實,您是最寵自己皇兒的人?!?/br> “還是梓童最懂朕?!?/br> 為了楚淵的事情,他確實煞費了一番苦心,就是不知道那個孩子能不能明白。 一輩子的爭斗夠他累了,他不想自己的皇兒也跟著一起累。 所以處心積慮,為他安排一幫可以輔佐的賢臣。但他真是糊涂,楚淵壓根不笨,只不過以前為了躲過劫難,裝傻罷了。 這段日子通過處理朝政一事,隆寶已經(jīng)識穿楚淵真正的意圖。 “朕會好好想想。” 隆寶嘆息一聲。 他也是真的怕,紀涼州有敢反的意思??赡転榱艘粋€女人,紀涼州就能刀兵相見,逼楚淵退位。 可能凌霄道人便是在警告他這層意思。 隆寶閉閉眼,緊握住皇后的手,口中還在念著:“梓童,多陪朕一會兒?!?/br> 皇后溫柔款款地看向他,輕撫他的額頭,笑道:“陛下,妾一直在。” …… 顧云瑤收到宮中的消息,已是幾天以后。說是太子妃人選已經(jīng)決定了,竟然不是她,顧云瑤還有些意外,感覺就像是在做夢一樣不真切。 這是困擾她多時的一個問題,竟然被紀涼州輕而易舉解決了。 提到如何解決的辦法,似乎是凌霄道人在皇上的面前算了一卦。說她和太子兩個人根本不合適,在一起以后會影響天下康定。 好在隆寶沒有往禍國妖姬的層面上去想,平時顧云瑤也盡量做到不與人有太多接觸,深居簡出,所以許多人只聽聞顧德珉有三個女孩兒,卻不知三個女孩兒面貌都是如何。 顧云芝自從經(jīng)歷齊國公家一事,被姚家退婚以后,心境淡了不少,整日坐在屋子里繡繡花草,也不爭不搶了。 起初顧德珉怕她學(xué)不乖,還派人看管她,日子一久,發(fā)現(xiàn)她確實是變樣了,以前那驕縱的性情似乎完全不見,偶爾還會來文舒齋里找顧云瑤,討教如何種花草的技巧。他便也不再派丫鬟婆子嚴加看管。顧云芝也不會再有與人私奔的打算。能不能嫁出去,做不做府里的一個老姑娘,于她來說,也不那么重要了。 冬天的時候也和顧云瑤顧云梅坐在一起,還有一幫小丫鬟們,特別的熱鬧,討論一年四季的時令,挖春筍的技巧等之類的事。 久而久之,顧云芝也發(fā)現(xiàn),其實這個二妹的心性確實很淡,懂得也多,甚至不知道她從哪里得來的那些知識,還知道民間的一些趣聞,她心境平和以后,就覺得天也更藍了,花草更香,還約定有機會一起對外布施,多救助一些窮苦受難的人。 原本有可能問鼎內(nèi)閣之路的顧德珉,暫且只能打消這個想法,眼睜睜望著煮熟的鴨子飛走,他心里也不快活,可皇上的決意已定,又不能當真說什么。 顧云瑤很想找個機會去見一見紀涼州,他們兩個人一直以來了都是私下偷偷會面,大孟朝對女孩兒的名節(jié)較為嚴苛,若是紀涼州不主動來尋她,她也不方便總找紀涼州。 如今身為正一品的左都督,紀涼州要接手的事很多,他被留在了京城里,每天有許多要事處理。 顧云瑤有心想見,卻也怕打擾到他,想等到他忙定以后再說。 可能只有宮里的那位公主殿下不會在乎那么多,時常纏著她的母后要求把狀元郎召入宮中陪她下下棋,顧云瑤聽說謝鈺身體時好時壞,但很得公主的垂青,加上背后有謝禾源作為他的座師,所以很多人都說,謝禾源可能在找機會將謝鈺派出去做個幾年的學(xué)政,等歷練夠了再回來。 若是他的政績特別突出,吏部侍郎還有尚書再過幾年就要致仕了,到時候由謝鈺補上吏部官員的空缺,說不定還能有機會進入內(nèi)閣! 顧云瑤只見過一次凌霄道人,他卻幫了她好幾次。她還想尋著機會和他道謝。 凌霄道人的脾氣古怪是古怪了一點,想來那一次突然把她攔截下來,是怕太子與她見面,從而引發(fā)一連串的麻煩。顧云瑤得知此次太子妃人選一事,是楚淵先引起來的,只與他見過一次面罷了,也不知楚淵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過時光飛逝,三月很快來到。 鶯飛草長,天氣更加晴暖了。 一別多日,竟是有一個多月未能見到紀涼州。 顧云瑤每天都看著窗外發(fā)呆,晚上也不敢將窗戶閉得太緊,總要留條小縫。 隨著春獵一事越發(fā)近,皇家已經(jīng)開始著手準備,春獵和秋狩本就是大孟朝每年的習(xí)慣,皇室有自己獨立的圍場,今年隆寶似乎很重視此次的圍獵。 大孟朝的習(xí)俗就是,鼓勵民間維持春獵秋狩一類活動,一來可以趕走山野林間的野獸,讓百姓們更容易開發(fā)山土,二來也是為了慶祝一年的豐收。 隆寶重視歸重視,今年他的身體欠安,怕是很難主持與出面了。但傳統(tǒng)依然要舉行,楚淵將會代替他的父皇,與眾位皇子,還有大臣宦官們一起去圍場進行狩獵。 隨著日子臨近,這日夜里他正坐在南書房里代替隆寶看公文,燭火如豆微微亮。 從讀書的時候開始,他就聽從謝禾源的提議,不管是平民百姓也好,皇親國戚也好,萬不能有鋪張浪費的行為。此刻也只點燃了一盞油燈,燭火映照下,他的側(cè)臉忽明忽暗。 一會兒有人影走近,侍立在外面的小太監(jiān)來報,說是有人想要求見。 他抬起眸,溫和的臉龐如玉,只輕輕挑了眉,說:“讓他進來。” 接著繼續(xù)低下頭,忙碌于繁雜的公文當中。 等到外面的那人腳步輕輕立在他面前許久,他才恍然驚覺竟過去了那么久,看公文有些疲乏勞累,他揉揉眉心,再次抬起眼,先是從對方的腳開始,接著看到了來人的面貌,年輕英氣,皮相生得是極好,毫不亞于探花郎的長相。 他對此人有印象,原先在楚歡的壽寧宮中見過,把他的皇妹哄得成日高高興興,后面被陳貴妃要了過去,說是有特殊的敲打良方。果然他去了以后,陳貴妃再也沒有怎么喊過頭痛到要裂開的話。 梁世帆跪了下來,他本就是能屈能伸的一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慢慢地,梁世帆笑顏漸開:“奴才叩見太子殿下。祝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br> “行了,多的話就不用說了?!?/br> 無事不登三寶殿,楚淵很明白一些人的心理,若非有急事找他,這個先是楚歡身邊的人,而后是陳貴妃那里的奴才,怎么會唐突地來找他? 楚淵就道:“你找孤何事?” 他免了他的禮,梁世帆站起來,一身曳撒,顯得他的面皮是真的白。 衣擺輕飄飄的樣子,他笑說道:“殿下,奴才今日來,是想和您提一些建議?!?/br> 第258章 梁世帆說想與他提建議, 楚淵覺得有些稀奇,當即把筆擱下, 才認認真真抬眸看向他:“想提什么?” 梁世帆笑說:“殿下, 春獵的事情, 已經(jīng)準備得差不多了, 今次由殿下您來主持, 想必春獵一定會很有意思?!?/br> 不知怎么回事,楚淵覺得梁世帆這個人說話陰陽怪氣的,又望了望他,他還是笑著。楚淵便道:“有什么話直說了吧,如今就我二人在書房內(nèi), 難道說,是貴妃娘娘交代你過來做什么事嗎?” 不愧是太子,洞察力如此敏銳。今次要說的事情,確實和陳貴妃有關(guān),但本身是梁世帆的主意, 他趕忙躬了躬身,道:“殿下,春獵之時, 朝中武官們也會一同前去,您向來不信天命,也不信道人之說, 可道人卻說, 太子妃娘娘, 由禮部侍郎家二小姐擔任,不太合適,怕是這句話本身,才不合適吧?” 終于說到重點了,楚淵又凝眸看了看他。 的確,突然和隆寶提到顧云瑤,是他無意識的行為,當隆寶說會考慮考慮時,他竟然有那么一點點小期待。 然而這份小期待沒有維系太久時間,皇上又臨時改變了主意,只因聽信了凌霄道人的話。 說什么算了一卦,發(fā)現(xiàn)他們二人并不合適。 一直以來,楚淵都很不喜歡那位從宮外民間來的道長,認為他滿口胡言,只會攪亂皇上的決意。 曾經(jīng)與凌霄道人見過面,不過爾爾,是凡人之相,倒沒有別人口中傳的那么神乎其神。 皇上寧可相信一個被閻鈺山不知從哪里找過來的道士的話,也不愿意聽聽其他大臣的意思。 楚淵覺得那道人所言極是荒唐,不禁笑道:“孤確實不信那些。” 這就是了……梁世帆趕緊說道:“然如今皇上的意思,是將禮部侍郎家的二小姐許配給左都督。若是這世上再沒有左都督,那顧二小姐,不自然就是殿下您的囊中之物了嗎?” 楚淵的手微微一僵,沒說什么,梁世帆走近一步,繼續(xù)說道:“殿下,圍場地形也有險峻之地,若是殿下能夠物盡其用,將左都督引至一處無人知曉之地,到時候左都督失蹤,也不會懷疑是殿下做的?!?/br> 楚淵濃眉一皺,如玉的面龐只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你來,就是為了提這件事嗎?” 梁世帆低眉,恭敬順從的模樣,倒是沒有再細瞧楚淵的眉眼:“殿下,奴才所言只是一個推測罷了,殿下認為此方可行,便可嘗試一下,認為此方不可行,也可以不用嘗試?!?/br> “可孤為什么要加害左都督?”身為皇室成員,他是可以騙取紀涼州的信任,但這還是太荒唐了,僅僅為了一個女人嗎? “若是左都督有造反的意思呢?”梁世帆突然抬頭,表情很鎮(zhèn)定,那般的冷靜,讓楚淵不由得又皺起眉頭,似乎他說的話確實是會發(fā)生的一樣。 梁世帆還是道:“奴才所言,殿下可以完全不用聽信,只是都督大人的家人,曾經(jīng)被滿門滅門,這血海深仇,早就結(jié)下了,甚至根種于心中,怎能輕易改變?如今他戰(zhàn)功赫赫,天下名士皆以他為榜樣,都督大人又文武雙全,若是當真造反,那也是大勢所趨,奴才只是怕孟朝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畢竟公主殿下她對奴才有恩,奴才這是一輩子,都想侍奉皇上,侍奉太子殿下您,絕不會有異心。如今瞧見有異心的人,奴才如何能夠坐視不理?若是殿下不信,大可以將其引至那個地方,試探一番?!?/br> 梁世帆說了這么多,其實就是想告訴楚淵,即使紀涼州沒有造反的意圖,也可以給他按上一個想要造反的罪名。 到時候他們就更有理由以清君側(cè)來剿滅膽敢有異心的jian佞之臣了。 楚淵微微一笑,聲音溫和淳淳,如春日暖陽,他只是輕輕言說:“你下去吧?!?/br> 他不像隆寶那樣,容易聽信閹黨的讒言,所以梁世帆說的那些,他倒是不會真的考慮。 紀涼州若是真有膽子想造反,何須等到利用誘敵計奇襲也先族首領(lǐng),直接做那叛軍豈不是更好? 一舉從邊關(guān)咽喉要地攻破,舉兵慢慢南下,將大孟朝每一片寸土用鐵騎踏平。 他是信紀涼州沒有那個造反的念頭,因為在京中,有紀涼州割舍不下的人在。當初狀元游街之日,探花郎舍命相救禮部侍郎家的二小姐一事,早已傳到他的耳邊,他是知道,紀涼州確實對顧云瑤情根深重,那么一個不怎么言笑的美人兒,想必只有見到紀涼州的時候,才能露出會心一笑。 楚淵的指腹慢慢摩挲在公文上面,燈火微弱,他垂眸,面前卻恍恍惚惚現(xiàn)出了顧云瑤殷紅粉嫩的唇。 略微皺起眉頭,還是將公文合上。 …… 從南書房出來,梁世帆仔細觀察了楚淵的表情,便知道此番讒言,他一定沒能聽進去。 也是,楚淵一來不信天命,不喜歡道士那些人的說辭,認為是一派胡言,同樣的,他從小到大被嚴格把控在閻鈺山的手里,對閹黨也是深惡痛絕。 楚淵的儲君之位來得不易,由閻鈺山一手推舉。當初是為了養(yǎng)出一個傀儡皇帝,以為他資質(zhì)不夠好,哪里想到,那都是楚淵用的一個臥薪嘗膽的計謀。 他不僅不笨,還相當聰慧,軟硬不吃,心中有一定的想法。 如今開始觸及國政,處理得相當漂亮,次輔謝禾源連連表贊他,這些話,都是皇后說給陳貴妃聽的,梁世帆又從陳貴妃口中聽來。 蘇英那邊暫且沒有下文,不知他是答應(yīng)了還是沒答應(yīng),以防后患,梁世帆索性想來勸說楚淵,通過以jian臣冠名之道,迷惑楚淵的判斷。直接讓楚淵和紀涼州兩個人來個龍虎斗,也算是借刀殺人的一種手法。 天空深廣,梁世帆抬眸看了看,鉛云低垂,眼看著就快要下雨了。 到傍晚,果然降下了雷霆暴雨,顧云瑤喜歡在院子里種些花花草草,有些在這個季節(jié)才抽了芽的草本綠植,桃枝夏柳兩個人隨同她一起往耳房里先搬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