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宣王不是以賢名著稱的嗎?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告示寫得簡潔精煉, 普通百姓看得云里霧里,最后還是書生邊念邊解釋,眾人才明白。 原來當年廢太子與九溪族謀逆案純屬子虛烏有,那場紛爭的起因竟是宣王身為皇帝的庶長子,因出身低微,暗中嫉恨太子謝桓,欲將太子除之而后快。他早早就安排了一名道士,幾經(jīng)波折獲得皇帝信任,并找機會泄露一道天機:成也九溪,敗也九溪。這是宣王最早為九溪族埋下的禍根。之后他常年在皇帝與九溪族之間挑撥離間,后來更是捏造證據(jù)污蔑太子與九溪族謀反,令太子與九溪族蒙受大難。如今此案已經(jīng)查明,宣王與其同謀罪證確鑿,將于年后受刑。 此案種種細節(jié)自然不是一張告示就能說得清的,只這寥寥數(shù)語就足夠顛覆百姓對此事的認知,一時間宣王在眾人心中的形象跌落谷底,惡有惡報,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書生賣了個關子:“你們可知宣王要受什么刑?” 百姓們仰著頭看那告示,離得遠的看不清,離得近的不識字,便一個個又將目光轉向書生。 書生道:“宣王將于市井受五馬分尸!” 聽到這里,百姓嘩然。 他們平時最多菜市口看看砍頭,五馬分尸這樣極端酷烈的刑罰據(jù)說已經(jīng)數(shù)百年不曾見過了,宣王究竟有多罪惡,竟要受如此酷刑?當今陛下對親兒子可真狠啊! 書生指了指告示:“宣王實屬罪有應得,那道士受他指使,在九溪族被平滅后又泄露一則所謂天機,說九溪族通邪術,萬不能留賊首全尸,否則會有人死而復生、改天換日。當年太子等人因這番話受酷刑而死,宣王如今這是報應在自己身上了?!?/br> 四周瞬間寂靜下來,雪越下越大,刺骨的冷意穿透厚實的棉衣,侵襲五臟六腑,百姓們愣愣看著墻上的告示,只覺遍體生寒。 許多年長的人還記得當年的傳聞,據(jù)說九溪族族長、廢后顏氏、廢太子夫婦……每一個都是慘死,其中諸多細節(jié)眾說紛紜,真真假假無法辨別,如今這告示一出來,他們立刻明白,死無全尸是真的,甚至太子與太子妃極有可能就是受五馬分尸酷刑而死的。 只是宣王有罪,難道皇帝就沒有錯?那些慘死的是皇帝的岳家、發(fā)妻、嫡子、兒媳……血脈相連,即便舉著大義滅親的旗號,皇帝也真真是下得去手啊! 書生讀完告示,也是早已驚出一身冷汗。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也沒有無情到這種地步的,以往那些龍子鳳孫即便是真犯了謀反的大罪,也最多一壺鴆酒或三尺白綾,死得體體面面,可本朝……當今陛下登基后施行仁政,在百姓心中一直是位“仁君”,這告示一出,待接下來幾日再貼遍大江南北,百姓可就再也不信什么“仁君”了,能對血親下如此毒手,不是“暴君”又是什么? 百姓們正竊竊私語,耳中陡然聽見“轟”一聲炸響,竟是平地響起驚雷,這雷聲來得突兀,將屋檐上、樹上的積雪震得撲簌簌掉下來。 一陣寂靜后,百姓們回過神,頓時炸開了鍋。 有書生立刻開始高喊:“天冬雷,政不仁,法度失常,jian佞橫行!” 今年太不正常了,先有澇災瘟疫,后有天狗食日,眼下又來一場冬雷,這種種異象必定是上天在向世人示警。 一時間群情激憤,百姓們紛紛應和,也跟著書生高喊起來,整座京城再次沸騰。 而在這沸騰中,鷹衛(wèi)又掏出一份告示貼上,這份告示文辭駢儷,唯有頂上三個大字是百姓一眼就能看懂的——罪己詔。 皇帝下罪己詔,承認自己當年遭jian佞蒙蔽視聽,犯下滔天大錯,為彌補過錯,皇帝決定頒布減免賦稅、大赦天下等數(shù)條法令。 百姓們已經(jīng)無心再聽了,剛被前一則告示嚇得滿頭冷汗,此時得了利也不會再念著皇帝的好,如此冷情冷心的皇帝讓人膽寒,誰也不知道他將來會不會改變主意施行酷政,在百姓心目中,皇帝這“暴君”的名號可是無論如何都摘不掉了。 鷹衛(wèi)們貼完告示又兵分兩路,一路出城往各州縣而去,一路收拾銅鑼回宮,去向鷹衛(wèi)統(tǒng)領復命。 此時左統(tǒng)領已經(jīng)回朝,正與右統(tǒng)領并肩站在廊檐下,負手等待手底下的人從宮外返回。 兩人眉頭都皺著,左統(tǒng)領道:“陛下決議將此事鬧大,對自己有什么好處?告示一出,名聲可就徹底敗壞了。” 右統(tǒng)領也是萬分不解:“陛下最近確實有些反常,竟然還有了未卜先知之能,讓我們等響了驚雷再貼第二份告示,起初我不信,沒想到真有驚雷。” 左統(tǒng)領想了想:“罪己詔不早早貼上去,非要等到響了驚雷、百姓們鬧起來了才貼,陛下行事越發(fā)叫人捉摸不透,也不知是否與中蠱有關,南疆蠱術邪門得很?!?/br> 兩人議論了一番,很快就不說話了,心里都想著:他們是陛下的爪牙,因絕對效忠于陛下才能凌駕于滿朝文武之上,不管陛下有什么決定,他們只要照著吩咐去做就對了。 * 京城鬧得沸沸揚揚,消息一路飛出去,很快就送到連慕楓的手中。 此時他與墨遠已經(jīng)快到流云醫(yī)谷,鵲山先一步回醫(yī)谷去遞消息,連慕楓沒帶任何人,只雇了一名車夫,路上只有他們這一輛馬車平穩(wěn)前行。 連慕楓將信鴿放走,關上窗掖好簾子,扭頭見墨遠在身邊睡得正沉,一只腳卻從被子底下露出來,忙伸手去小心翼翼給他蓋好,之后坐直身子打開飛鴿傳書細看,看完了收回袖中,又朝墨遠看一眼,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面色有些紅,頓時緊張起來,忙伸出手去輕輕將手背貼到他額頭上。 下一刻,墨遠微微張開唇,唇縫里溢出一絲略婉轉的輕哼。 連慕楓怔住,腹中猛地燃起一團火,喉結一番滾動,壓住驀然升起的欲念,俯身將自己的額頭貼上去。 好在墨遠額頭并不發(fā)燙,身子應該沒什么問題,他心下微松,正要離開,墨遠卻在這時突然抬手抱住他的頭,閉著眼低喃一句“慕楓”,抬起下頜就準確地親上來。 連慕楓差點破功,忙撐住身子,隱忍著讓他親了一陣,待他松開唇后啞聲道:“阿容,你醒了?” 墨遠沒有任何回應,依舊捧著他頭,微微挺起身子在他臉上各處親吻,口中微喘。 連慕楓這才知道他沒醒,只是身下劍拔弩張,又不敢亂動,忍耐得萬分艱難。 墨遠得不到回應,不滿地皺起眉,過了一會兒睜開眼,眼底盡是情欲。 連慕楓狠狠咽了咽嗓子,關切地看著他:“阿容,你醒了?” 墨遠茫然片刻,瞳孔中情欲褪去,臉瞬間燒起來。 連慕楓亮著一雙眼睛,笑意浮上來:“你做夢了?” “別看!”墨遠飛快地捧著他的臉將他頭轉過去,一時羞憤得無地自容,以前他也時常想著連慕楓,夢境里也想,但那時候只是心中記掛,沒多少雜念,這回懷身子后也不知怎么了,竟時不時覺得焦渴難耐,今日更是破天荒做起了旖旎的夢。 連慕楓想回頭看他,被他死死推著轉不過頭,忍不住低聲笑起來。 墨遠也跟著笑起來,又抬腳踢他:“別笑!” “哎哎!別亂動!”連慕楓頓時緊張,忙按住他的腿。 墨遠不動了,松開鉗住他的手,連慕楓立刻回頭,笑著在他唇上親了親,低聲問道:“渴不渴?” 墨遠看著他點頭。 連慕楓給他倒了水,不讓他接,端著一口一口喂他,待他喝完后也給自己倒了些,仰頭一口飲盡,總算平息了心中欲念。 他將袖中的飛鴿傳書拿出來遞給墨遠:“京中傳來的消息,想必都在你安排預料中,給你看看?!?/br> 墨遠伸手接過,神色沒什么變化,該有的悲慟、憤怒他早已經(jīng)歷過,能活兩世,他已平靜許多,如今報仇只是執(zhí)念,極少有大喜大悲的情緒波動,更何況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他只覺得整片天都明媚起來,再不會被仇恨左右。 這個孩子拉著他徹徹底底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來。 連慕楓道:“告示中的內容并不完全屬實?” 墨遠一字一句看完,點點頭:“嗯,皇帝可沒那么無辜,他本就有心鏟除九溪族,宣王不過是偷偷給他遞了一把刀?!?/br> 連慕楓道:“那道士是怎么回事?” 墨遠將飛鴿傳書收起,笑了笑:“道士不是宣王安排的,是皇帝碰巧遇到的,不過目前還不適合動皇帝,就只好讓宣王先領了這份罪名了?!?/br> 這道士有點真本事,不過至今不知所蹤,墨遠一直在派人尋找,也不知哪天能有消息。 他抬起頭:“我們到哪兒了?” 連慕楓摸摸他肌rou漸漸軟下去的肚子:“快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哇!你肚子變軟了! 崽崽:哇哇哇!好舒服??! 腹?。呵嗌讲桓?,綠水長流,我們后會有期! 軟rou:走好嘞您!【得意洋洋揮手絹】 第60章 【流云醫(yī)谷】少堡主,你抱著我二師兄做什么? 翌日清晨, 馬蹄聲打破寂靜, 車輪碾著地上散碎的晨曦緩緩滾動,沒多久就停在一塊大石旁邊, 大石上題著四個大字——流云醫(yī)谷, 此處正是流云醫(yī)谷的入口處。 連慕楓在連家堡時見過幾次流云公子, 流云醫(yī)谷卻是頭一回來,停車后他掀開簾子往四周打量一圈, 入眼盡是蒼翠的竹林, 滿目綠意幾乎讓人忘記此時已是寒冬。 他回頭給墨遠披上厚實的狐裘,系好繩結, 小心翼翼扶著人從馬車上下來, 對車夫道:“有勞大哥一會兒替我們將年貨搬進去, 搬完后可以自去城里找家客棧歇著等我們?!?/br> 車夫得了一塊成色極好的銀錠,自然熱情得很,忙點頭連聲應下。 連慕楓扶著墨遠往里走,墨遠最近除了偶爾吐一次, 并沒有其他不適, 身子強健得很, 他想到自己看似孱弱的模樣會被醫(yī)谷里那么多人瞧見,雖沒有大肚子,卻也足夠不好意思了,可又不忍拂連慕楓的心意,只好由他扶著慢慢踱步。 連慕楓道:“流云醫(yī)谷還真像一片世外桃源,難怪你住在這里多年都沒有被朝廷的人發(fā)現(xiàn), 流云公子將你隱藏得很好?!?/br> 墨遠看著前面越來越近的竹制門樓,清清嗓子,欲言又止。 連慕楓忙問:“怎么了?” 墨遠難得吞吞吐吐:“嗯……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 連慕楓疑惑地看著他:“什么事?” 這時門樓下蹲在地上不知玩什么的兩個小童抬頭時看見了他們,頓時激動地瞪大眼,起身大叫著飛跑過來。 “其實我……”墨遠看著兩道身影飛撲靠近,嘆口氣,“算了,你很快就知道了?!?/br> 連慕楓一頭霧水。 小童已經(jīng)滿面生輝地沖到跟前,亮晶晶的雙眼齊齊落在墨遠身上,繞著他又蹦又跳地大喊:“二公子!你回來啦!” 連慕楓:“……” 墨遠撓撓額頭,偏過臉。 連慕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指著墨遠問兩個小童:“你們叫他什么?” “二公子呀!”童子歪著腦袋好奇地打量他,打量完了開始互相推搡。 “快去里面通稟!” “你去!” “你去!” “啊——我腳疼,你快去!” “哼!” 沒來得及耍機靈的小童鼓著腮幫子飛快地跑回去,連慕楓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又扭頭看跟在墨遠身邊蹦跳著嘰嘰喳喳說話的小童,最后將目光移到墨遠充滿愧疚的臉上,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小童實在太熱情,墨遠不得不先應付他,笑著道:“還記得我呢?三年不見,你都長這么高啦!”說了幾句之后又趕緊看向連慕楓,心虛道,“之前騙你是迫不得已,后來不知道怎么開口,就一拖再拖……” 連慕楓已經(jīng)回過神,哭笑不得:“阿容,你瞞得我好苦?!?/br> 墨遠握緊他的手,低垂的眼睫輕輕顫動:“你生氣了?” 連慕楓見他神色難掩緊張,心口一抽,驀然想起兩人走到今日,其實自始至終都是墨遠主動親近自己居多,這讓他生出隱約的直覺——墨遠其實是不安的。 這樣的念頭讓他猝不及防,心口驟然鈍痛起來,他認真看著墨遠,輕聲道:“我怎么會生你的氣?當時在醫(yī)館,我身邊跟著那么多鏢師,萍水相逢,你防著他們再正常不過,即便你防備的是我,也情有可原,我那時確實對你心存疑慮?!?/br> 墨遠突然眼眶一熱,不知是懷了身子情緒不穩(wěn),還是回到醫(yī)谷有了歸宿感,此時聽到這些話,心里竟覺得委屈又酸楚。 他本性并不喜歡主動親近人,唯一破例就破在連慕楓身上,只是這輩子的連慕楓與他沒有竹馬相伴的情意,他身上又有著太多的疑點,連慕楓不問,不代表連家不會問,這些細微的不安定積攢在一起,日積月累就成了他的心結,平時不顯山露水,似乎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今日卻莫名地齊齊涌上心頭。 他定定心緒,抬起頭時已神色如常,輕笑道:“你不生氣就好,害我白擔心了這么多日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