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他起初接過手爐純粹只是想知道蔣梧闕如何御下的,但等這盈盈可握的小東西放在掌心之后,卻讓他眼睛亮了一瞬,嘴唇好奇的抿起。 手爐這種東西封禹從來沒用過,但在深州縣令夫郎那里看見過。 巴掌大小的東西被他握在手里,說是縣令大人送的,寶貴的很。 封禹在母親看不見的時候,偷偷摸了一下,暖乎乎的卻有些燙手,跟捧著一個剛倒?jié)M熱水的茶盞一樣。 蔣梧闕這個手爐跟縣令夫郎的似乎有些不一樣,樣式更新穎制作更精細(xì),最重要的是他握住后竟不覺得燙手。 蔣梧闕見封禹研究那只金晃晃的手爐,不由一笑,“暖和吧?” 封禹下意識的點頭,隨后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這個樣子太不穩(wěn)重,立馬斂下眼底的好奇,將手爐又遞給蔣梧闕,“這東西臣用不著?!?/br> 蔣梧闕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用不著也拿著,萬一缺錢還能把它當(dāng)了。” 封禹握緊掌中手爐,猶豫了一下才說道:“臣不缺錢,但軍營缺?!?/br> 他轉(zhuǎn)頭問蔣梧闕,“朝廷真的沒銀子?” 蔣梧闕眼睛看向京畿方向,“銀子會有的,只是今年送來的晚。” 封禹眉頭微微皺著顯然是不太相信蔣梧闕的話,朝廷要是愿意給銀子,又怎么會晚送來? 他抿唇看著掌中的手爐,覺得這東西不如剛握著時暖和了。 說話間宅子就到了。 京里一年半載都不一定有官員來邊疆,這宅子也就跟著閑置下來,平日里也沒人過來住,只是偶爾派人清理打掃。 三進(jìn)三出的宅子布局簡單,擺設(shè)樸素,整體空曠,唯有后院種了許多竹子。想來不知道是哪位官員來的時候正值夏天,想要附庸風(fēng)雅學(xué)詩人聽風(fēng)吹竹葉之聲入睡,讓人栽了滿院青竹。 封禹見蔣梧闕進(jìn)屋后伸手往桌面上抹了一把,便道:“我娘算著日子說京里的人今天該到了,特意讓人將宅子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br> 蔣梧闕挑眉,手指往桌子上圓鼓鼓的茶壺肚子上一貼,眼里帶了些許笑意,“還真有熱水。” “我沒能帶來糧草,在書房時你娘連口熱水都不愿意給我喝?!笔Y梧闕邊說邊動手倒茶,這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封老那里受了委屈,回頭跟封禹告狀一樣。 還沒等封禹品出來她說這話的意思,蔣梧闕就接著說道:“好歹我曾經(jīng)也算是她半個學(xué)生?!?/br> 封老的徒弟封禹都見過,但對于蔣梧闕他是真的沒有印象,“我娘教過你?” 蔣梧闕坐在椅子上,抬頭看封禹,眉眼含笑,語調(diào)上揚(yáng),“你可還記得十一年前的事?” 蔣梧闕看向封禹的眼里隱隱期待著,就連原本慵懶靠在椅背上的腰都坐直了,雙手握著椅子把手,朝他探身一字一句的重復(fù)他曾經(jīng)的那句話,“我是封將之子封禹,你是誰?” 那時候小小的封禹滿是自豪的說出這句話,提起他娘時仰著頭,眼里滿是光亮。 多年來蔣梧闕覺得自己看過最好看的星辰揉碎了也不過如此。 聽她這么說封禹當(dāng)真好好想了一下,奈何沒有半分印象。 蔣梧闕眼里的期待在封禹遲疑的搖頭中慢慢褪去,垂眸端起手邊的茶抿了一口,壓下心里涌出的失落。 其實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的封禹才五歲,發(fā)生的事情不記得也實屬正常。 可瞥見蔣梧闕垂下的眼瞼,封禹就追問了一句,“除了這句話,我還說過什么嗎?” 多提醒幾句,沒準(zhǔn)能想起來呢。 蔣梧闕滿心失落,瞥見封禹完全一副想不起的模樣,眼眸一轉(zhuǎn)頓時起了壞心眼,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說的可多了。” 封禹好奇的看著她。 蔣梧闕勾唇,眼里重新染上笑意,“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追在我屁股后面喊八jiejie?!?/br> 封禹:“……”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封禹:我信了你的邪!→_→ 蔣梧闕:_(:3ゝ∠)_這夫郎沒辦法撩了 第5章 十一年前的事 蔣梧闕眼里促狹的笑意實在是太明顯了,讓封禹差點沒繃住少將軍該有的穩(wěn)重表情。 封禹雖說這么多年不記得自己喊過誰jiejie,可那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一時間也分不清蔣梧闕是故意捉弄他,還是真有那么一回事。 茶壺里倒出來的白開水沒有半分茶葉的味道,更品不出原有井水的清甜。 蔣梧闕向來嘴叼,只抿了一口就把茶盞放下,噙著笑抬起下巴看向封禹,“你不信?” 封禹面色狐疑,確實不信。 蔣梧闕挑眉,心道反正你不記得了,我不管說什么你都不得不信。 想到這里蔣梧闕眼里笑意更濃,嘴角上揚(yáng),回憶似得往后撤著身子靠在椅背上,微微瞇眼打量封禹,煞有其事的說道:“那時候你小小的一個,在宮里誰也不喜歡,就追在我屁股后面一口一個jiejie,叫的可甜了?!?/br> 說到這里蔣梧闕悵然若失的嘆息一聲,“可惜如今你一長大,竟都不記得了?!?/br> 這語氣聽起來跟位滄桑的老者一般,滿口唏噓的感慨封禹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如今一眨眼你都長這么大連我都不記得了。 封禹聽的頭皮發(fā)麻,總覺得蔣梧闕說的沒一句真話,她描述的那個孩子也不像自己。 “殿下說的事情臣的確不記得了,”封禹抿唇,語氣試探的問蔣梧闕,“您確定沒認(rèn)錯人?” “雖說過了多年,但封將之子封禹,這話我總不會記錯吧?”蔣梧闕一天都沒喝過幾口水,邊疆又是干冷之地,現(xiàn)下渴的嘴唇都有些起皮,“難不成少將軍還有個同名同姓的兄弟?” 封禹心想這倒是沒有,他攥了攥掌中的手爐,還是滿眼懷疑,“當(dāng)年真是你說的這樣,我跟在你后面?” jiejie兩個字封禹實在叫不出口,索性直接省略了。 蔣梧闕倒是較真的給他補(bǔ)充完整,“沒錯,跟在我后面喊jiejie?!?/br> 瞧見封禹既想不起來當(dāng)年的事情,也不肯吐口叫jiejie,蔣梧闕神色半真半假的失落起來。 她垂眸靠在椅背上,嘴角牽起一抹苦笑,看著自己的雙腿,“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你不記得也實屬正常。” “你我一別多年,你自此去了天高地闊的邊疆,見識的風(fēng)景更多,所認(rèn)識的人也定然不少,哪里會記得深宮高墻下多年前的一件小事呢?” “不像我,自幼幽禁于紅墻黃瓦之下,看到的不過只有頭頂?shù)囊环教斓?,所見的也只有宮里的下人奴仆,午夜夢醒之時只能揣著當(dāng)年的一點有趣回憶度過?!?/br> 蔣梧闕說的這些封禹可能都不相信,但唯有一點他覺得蔣梧闕說的很對,那就是她的確是活在宮里的人。 宮中之人善于偽裝,不似邊疆直來直往。 蔣梧闕嘴角永遠(yuǎn)掛著三分笑意,再加上天生帶笑的桃花眼,她沖你勾唇微笑時,看著格外平易近人,哪怕偶爾抿平嘴角,臉上也無半分慍色。 這種人情緒極少外露,并非表面那么好相處。 但現(xiàn)在她就靠在椅背上,垂著眼眸不再言語,身上說不出的籠罩著一抹灰色的失落,連嘴角牽起的笑仿佛都帶著些許苦澀。 封禹分不清蔣梧闕的哪一面是真,哪一面又是假,他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里金晃晃的手爐,熱乎乎的溫度正順著指尖往四肢百骸擴(kuò)散。 他緊了緊握手爐的手指,半天才吐出三個字,“對不起,”封禹有些愧疚,“這些我的確都不記得了?!?/br> 蔣梧闕指尖微動,抬頭看著封禹,見他認(rèn)真道歉語氣失落也是一怔,忙笑笑,“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不記得就不記得吧?!?/br> 鬧的有些過了,蔣梧闕忙給自己找臺階下,想將這事翻篇,畢竟她也不是真的想讓封禹想起當(dāng)年事情的真相,她就是找個由頭逗逗他。 可這件事既然都提出來了,又哪有那么容易輕易翻過去。 封禹從蔣梧闕那里回去的路上,想的依舊是她說的那些話,可不管怎么想都記不起來自己見過她,眼前唯一浮現(xiàn)的是剛才她垂眸苦笑時牽起的嘴角。 回到將軍府時天已經(jīng)快黑了,封禹去書房找母親復(fù)命時還被她問了一句,“怎么去了那么久?” 封禹找個椅子坐下來,回道:“在府門口耽誤了一會兒。”這事哪怕他不說,母親也會知道今天在府門口發(fā)生的事。 封老嗯了一聲,沒對封禹處理賈校尉的事多做點評。 封老還在處理軍中事情,眉頭皺著,想的都是糧草物資之事,面前碗里的茶水一口未動。 封老不懂文人雅興附庸風(fēng)雅,向來喝茶如牛飲水,從不愛喝那煮出來要一口一口品的茶,按她的話來說就是這茶既不解渴又浪費功夫。 封禹看著那碗水,鬼使神差的問道:“娘,您的茶葉還有嗎?” 封老雖不喝茶,但當(dāng)?shù)刂h令過年過節(jié)時都會送些禮物過來,里面自然也有茶葉。 “都在柜子里。”封老說完抬頭看向封禹,皺眉問道:“我記得你不愛喝那些,今個怎么想起來要這茶葉了?” 封禹在封老面前向來不會說謊,如實回答,“今天宅子里給八殿下燒的熱水,她幾乎是一口沒喝,可能因為里面沒泡茶葉。” 封老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將手中的書件往桌子上一拍,嗤道:“都是慣出來的毛病。” “晉老就愛煮酒喝茶附庸風(fēng)雅,教出來的學(xué)生跟她一個德行?!狈饫舷肫鸷糜延质且荒樝訔墸八缓染退?。” 她那柜子里的茶葉寧愿留著自己煮茶雞蛋,也不幫晉老慣著蔣梧闕的那張叼嘴。 聽母親提起學(xué)生的事,封禹又想起來今天下午蔣梧闕的話,“娘,我以前見過八殿下嗎?” “以前?”封老皺眉回憶,“好像有這么個事兒,大概是十一年前吧。怎么你不記得了?” 封禹搖頭,“我想不起來自己以前見過她?!?/br> 提起那時候的蔣梧闕,封老眼里竟帶了笑意,跟兒子說道:“我提醒提醒你,你十一年前從后花園領(lǐng)回來一個小孩兒,跑到我面前說要帶她回家,這事你可還記得嗎?” 封禹是家里獨子,自幼沒有兄弟姐妹,未免過得孤單。 封老那時候還不是一位能威懾北疆的元帥,只是個將軍。從邊疆回來過年的時候,皇上讓她抽空教教幾位皇女習(xí)武。 于是封老就帶著兒子日日入宮。 那天封禹突然從御花園領(lǐng)回來一個身上濕漉漉還蹭了泥土的孩子,牽著她的手一口一個弟弟,說弟弟不會說話又被人欺負(fù)好可憐,他能不能帶回家養(yǎng)? 當(dāng)時八殿下那張小臉黑的嚇人,抿緊嘴唇,色彩繽紛的神色別提多好看了,但被封禹牽著的手卻沒甩開。 八殿下早產(chǎn),自幼個頭長得慢,六歲的時候還跟個小蘿卜頭一樣,都沒封禹高。她人雖小小的,但好面子的很,被封禹先入為主的喊完弟弟后就沒再好意思開口否認(rèn),生怕封禹轉(zhuǎn)頭再喊她meimei。 畢竟按年齡算她還比封禹大一歲呢。 最后人被君后領(lǐng)走,封禹還失落了好一陣子,也不知道府里的誰多嘴告訴他那孩子他養(yǎng)不起,自此以后封禹就沒提過這事,只是學(xué)武時認(rèn)真了不少。 封老這么一說封禹就全想起來了,頓時明白為什么蔣梧闕不肯跟他說實話,甚至還編造了一個假故事企圖騙他喊jiejie。 那時候蔣梧闕不知道哪里弄得一身水汽,蹲在地上好不可憐,遠(yuǎn)處是大她幾歲的太女正想往這邊走。 封禹正好路過,覺得是太女欺負(fù)了蔣梧闕,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跑。 兩人氣喘吁吁的躲在假山后面,封禹還笑著安慰蔣梧闕,“別怕,太女不會追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