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祭品用啊。一般來說，女人比男人的rou要好吃些，而你，細(xì)皮嫩rou，比咱們在場所有人都要好吃些?！?/br>
    年余這個人其實對馬列唯物主人不是很堅定，他對怪力亂神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現(xiàn)在周善這番話是真的嚇到他了。

    周善看他藏不住的緊張神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騙你的，河神只食牲畜，不食人，不然早就萬劫不復(fù)了?！?/br>
    她瞇起眼睛看橋下奔騰的江水，終于把目光鎖到橋面上的某個地方，她蹲了下來，靜靜撫摸這塊地方。

    煞氣，很重的煞氣，這么重的煞氣已經(jīng)影響到了河神，難怪它發(fā)怒了。

    她對傅其琛說：“拿我的匕首過來?！?/br>
    然后眾人就看到她切豆腐塊一樣把澆筑上去的據(jù)說絕不會裂出半條縫的瀝青混凝土水泥地面活生生給挖出個洞來。

    在場所有人都看到了接下來的一幕。

    混凝土下面是鋼筋和水泥，鋼筋中封印了一只皮毛干癟下去的黑貓，黑貓的四只爪子都被剁掉了，它被封進(jìn)去的時候應(yīng)該還是活著的，那一小片地全是掙扎的血跡。

    原有的四只爪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個塞了黃紙進(jìn)去的銅制鈴鐺。

    那黑貓封進(jìn)去的時候應(yīng)該也是有點講究的，四肢緊緊攀住下方，而腦袋卻被兩根交叉的鋼索挾持著，做成了仰望天空的模樣。

    顯然，江灣大橋起初無法合龍，原來的那兩個負(fù)責(zé)人請來了風(fēng)水師鎮(zhèn)住了這里發(fā)生的怪異。

    黑貓帶煞，慘死的黑貓更是煞極，這只黑貓在封進(jìn)橋中前遭到了非人的對待，那四只銅鈴其實是鎖魂鈴，把黑貓的靈魂囚禁在這具殘破的軀體上。

    這是“四煞鎮(zhèn)魂陣”，原理就是以煞鎮(zhèn)煞，一般來說，建筑物不能正常完工往往是因為遇煞，而“四煞鎮(zhèn)魂陣”就是借慘死的黑貓身上的煞氣壓制原來的煞氣。

    這種方法治標(biāo)不治本，在應(yīng)付某些場合時也有作用，但是這次不一樣，現(xiàn)在他們面對的，是這新安江里的河神，少則數(shù)百年多則上千年的修為。

    如果當(dāng)初合龍時就撫平了河神的怒火該有多好，如今因為這只黑貓，不管做什么賠罪的行為效果都會大打折扣。

    但還是要去做，無論效果如何。

    周善忽然轉(zhuǎn)頭看年余的秘書，“請你去市場買點土雞蛋和糯米，土雞蛋上百個，糯米十斤左右?！?/br>
    那個秘書看了年余一眼，得到年余的示意以后就匆匆往回走。

    雨下得越來越大，周善一行也回到了棚子里。

    雞蛋和糯米很快就買回來了，周善也發(fā)話了，“把雞蛋敲個小孔，蛋清跟蛋黃流出，然后塞糯米進(jìn)去，速度盡量快點。”

    幸好工人還沒有全部離開，有不少人手幫忙的情況下，這個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然后周善用朱砂筆在每個蛋殼上了都點上一點，才讓大家把換了芯兒的雞蛋裝到籃子里，回到橋上，再把雞蛋從江心處往下倒進(jìn)了波濤之中。

    那些雞蛋原本還在水面上漂著，突然一個波濤打來，一百多個雞蛋全都被卷入水下。

    很快，江水愈加渾濁，跟沸騰了一樣咕嘟嘟冒著氣泡。

    第87章

    年余問她：“這個雞蛋摻糯米有什么作用？”

    周善道：“這是早年祭河神的一種祭品罷了, 按風(fēng)俗來講，祭品有四種, 鮮蛋摻糯米、活牲、童男童女、美貌少女，后面兩種肯定不能用，要去弄活牲也麻煩, 所以挑了個最簡單的。”

    活牲要設(shè)立祭臺，當(dāng)場宰殺放血，再把鮮血倒入河中，然后用木筏把牲畜的尸體緩緩沉入河底。大型的祭河大典上應(yīng)該常見，但是他們要是敢在這新安江邊弄這儀式，恐怕立即會被熱心的帝都群眾以“聚眾宣揚封建迷信”的罪名給送去喝茶。

    風(fēng)更緊了些, 波濤愈加洶涌，那一百多個雞蛋就跟打水漂一樣頃刻之間不見，年余心底不由有些發(fā)憷, 但是那種被窺視的感覺還沒有消失, 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打眼望去，只見渾濁的江水底下不知何時潛伏了個龐然大物，它一動不動地潛在水底，形成一個偌大的陰影。

    年余茫然間似乎還看到了一雙小燈籠大的通紅眼睛, 當(dāng)他的眼睛同水底下的那雙眼睛對上的那一刻, 無邊的寒意瞬間席卷了他, 神圣的、高貴的、更是讓人畏懼的。

    他被那雙眼睛給嚇得快要腿軟, 這種龐然大物, 分明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

    新安江江水在從前十分清澈，魚蝦也多，上游的江水可供人直接飲用，但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工業(yè)廢水和生活污水都排到這條江里，漸漸魚蝦絕跡江水渾濁，里面的魚都死得七七八八了，絕對不可能有這么大的生物。他無法形容，水底下的那個生物仿佛有一棟房子那般大，年余對生物不算了解，但是基本的常識他還是明白的，除非是在深海，這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如此龐然大物。

    可關(guān)鍵是，秘書他們神色都十分正常，從他們的表情上看應(yīng)該沒有看到水底下的東西。

    前面的周善心中一動，感應(yīng)到了什么，“我下去看看?！?/br>
    說完她也沒等旁人的反應(yīng)，從距離水面十幾米高的橋上一躍而下，落到滔滔江水之中。

    在汛期時候，這種行為無異于自殺。

    年余被嚇得魂飛魄散，把傘一扔，傘也被風(fēng)卷進(jìn)江中，他顧不得傘了，飛奔過去抓握橋欄拼命往下看，“周小姐，周小姐?！?/br>
    呼喊聲很快就泯滅在轟隆的水聲中。

    年余的汗混著雨水唰地流了下來，“快，快去報警，然后讓船隊趕緊打撈?！?/br>
    傅其琛跟隨周善多年自然清楚她心中所想，“不用?！?/br>
    年余快瘋了，“就要出人命了?！?/br>
    傅其琛極為鎮(zhèn)定，“不會，她自有分寸，我們等著就好。”

    年余跟他僵持了片刻，還是認(rèn)為人命關(guān)天，“水性好也不能拿這個來開玩笑，趕緊報警?！?/br>
    傅其琛忍了又忍，“年先生，你答應(yīng)過要充分尊重我們的工作?！?/br>
    兩人在橋上對峙的時候，周善已經(jīng)潛到了水下，她也發(fā)現(xiàn)了水底的黑影，心有所動方才下來查看。這水極深，剛剛在橋上看，那龐然大物就在水下，可她往下潛行了三四米也沒看到那東西。

    又下潛了三米多，周善終于在河底看到了那東西了。

    那玩意形似烏龜，頭頸有疣狀突起，其貌不揚，體型巨大，身披一塊巨大墨綠背甲，居然是只老黿。

    那老黿應(yīng)該已經(jīng)修煉成精了，嘴邊長出兩根麻繩粗的胡須，眼睛血紅，老態(tài)龍鐘。

    周善起初被這老黿巨大的體型給嚇了一跳，她慢慢游過去，那老黿趴伏于河底一動不動，見她游過來也沒有絲毫動作。

    周善游近時方才發(fā)現(xiàn)，這只老黿遍體鱗傷，且氣若游絲，它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傷痕，而那些傷疤都已潰爛，它的皮膚不成樣子，神態(tài)也異常萎靡。

    老黿看了她一眼，神色中隱隱有悲傷之意，居然閉上了眼睛。

    周善又仔細(xì)看了圈，居然發(fā)現(xiàn)這老黿背上有文字，頓時好奇地游了上去。

    老黿的背甲上模糊不清地刻著一篇文章，雖然晦澀，周善卻也看懂了。

    大唐年間，帝都還不是帝都，喚作幽州。幽州有一年熱夏，綿延多雨，二十余日仍不見放晴，新安江漲水漲得兇，直接沖垮堤壩，卷走了好幾千人。水災(zāi)過后，幽州節(jié)度使痛定思痛，恰好在此時，有一得道高僧云游至此，告知幽州節(jié)度使新安江底有水妖作怪，所以新安江年年重修堤壩也無濟(jì)于事。

    節(jié)度使一看高僧又悲又喜，當(dāng)即求救。高僧應(yīng)允了，彼時，道觀寺廟喜好養(yǎng)老黿，高僧讓節(jié)度使征用百年以上的老黿，在江邊設(shè)了個祭臺，以鮮蛋糯米、活牲為祭品，又把二十幾只老黿投進(jìn)了新安江。

    老黿進(jìn)了新安江以后，不一時，水下開始大亂，水波洶涌了一天一夜，從城南一直到城北。第二天，那一片的河水全都被染紅了，水底重新恢復(fù)了寧靜。

    高僧吩咐善水的人前往打撈，撈上了二十幾只老黿的尸骸，和一副怪模怪樣的大魚尸體。

    高僧告訴幽州百姓，那條大魚就是作亂的水妖。而老黿折損得僅剩下一只，方才把那怪魚殺死，以后幽州就可風(fēng)調(diào)雨順，不會有洪水泛濫了。

    當(dāng)時幽州百姓架著那些老黿的尸骸在街上游行慶祝了一天，尸骸也被各大道觀寺廟重新?lián)熳吖┓钇饋?，而僅存的那只，則被后人刻下了表彰文章以后重新投進(jìn)了新安江，成為這條江里唯一的河神。

    從那以后，幽州百姓每年端午時都會設(shè)立祭河大典，而新安江果真再也沒有過洪水泛濫。

    千年過去，老黿一直靠水邊的居民投下的祭品過活，作為回報，它一直庇護(hù)著四方百姓，成為鎮(zhèn)河的瑞獸。千百年來，一直相安無事，直到如今。

    掃除封建迷信以后，它這個新安江的河神也被人徹底忘在腦后，百姓之間，再無信仰，再無祭祀，再無祭品，它只能靠水底魚蝦過活。

    偏偏老黿愛護(hù)這條水域，連魚蝦也不肯多捕食，日復(fù)一日，修為不但沒有精進(jìn)，反而開始倒退。

    然后，污水涌進(jìn)，魚蝦絕跡，老黿連唯一的口糧也沒了，它起初還吃些人們丟到水底的果皮垃圾，但是那些東西很快就損傷了它的身體。

    漸漸地，老黿什么東西也吃不得了，為了節(jié)省能量，它開始昏睡修煉。

    本來一直相安無事，直到江灣大橋的修建提起議程，它眠于水底泥沙時，機(jī)械攜帶著一根管柱轟轟烈烈地插到水底，恰巧不巧插在它背上，將它牢牢釘在水底。老黿受了重傷，它花了半個月方才從管柱下掙脫，背甲上卻留下了不可彌補的傷痕，因為這次重傷，它失去了百年修為。

    修為的一直倒退加倒退，老黿本已隱隱感受到了天劫，現(xiàn)在全都化為烏有，它絕望了。沒有祭祀，沒有祭品，香火斷絕信仰缺失，想要積攢功德修煉飛升無異于登天。

    再加上眼看見最后一方水域也不得安寧被徹底破壞，老黿終于發(fā)怒了。

    它鎮(zhèn)于水下迫使江灣大橋無法成功合龍，它不想這座大橋讓它的清凈與安寧徹底缺失。

    倘若那時修橋的人意識到錯誤并且成功補救的話，老黿也會離開，它心里清楚，修橋鋪路乃是善事，它也不想去阻攔。

    但是袁敬那伙人卻拒絕了周善的提議，請了個不入流的風(fēng)水師重新相看，他們居然在橋上用黑貓設(shè)下四煞鎮(zhèn)魂陣，妄圖以黑貓的煞氣將它鎮(zhèn)在河底。

    這個行為，成為駱駝背上最后一根稻草。

    千百年來，老黿都兢兢業(yè)業(yè)庇佑一方百姓，后來，水源被污，魚蝦絕跡，口糧斷絕，它也不曾怨過誰。被管柱釘在水下的時候，它每天都在受傷，那時候它很生氣，卻也沒有遷怒。

    但是這只黑貓，這惡毒的四煞鎮(zhèn)魂陣，沖天的煞氣，是要讓它這只瑞獸成為妖孽！

    在煞氣的影響下，老黿迷失了，它眼睛殷紅似血，快要成魔。它做了那么多，從來無人知曉，但是近幾十年來，凡人的種種，都對它造成了莫大傷害。

    于是，老黿在橋上設(shè)下一個禁制，凡是想要過橋者，非死即傷。它要那些愚蠢的凡人知道，這個世界，是有神明存在的，你可以不信，但是不能侮辱欺凌。

    ————

    周善繞著這老黿游了幾圈，心知它恐怕已到大限了。

    而原本，它應(yīng)該已經(jīng)摸到了瓶頸，可以飛升，但是就差一步，卻成了永遠(yuǎn)也無法邁過的天塹。周善用慧眼看過這老黿的生平以后，心里更加不好受。

    老黿自然能夠感知到她的不凡，便再度睜開眼來，此時，它眼里的紅色已經(jīng)消弭了不少。

    幾十年了，它從未吃過一頓飽飯，今天有了那一百多個祭品，雖然還不能吃飽，卻也不至于讓它餓死上路，老黿自然能夠猜出是眼前這個女子的功勞。

    老黿的眸光十分溫和，靜默地看著她。

    旋即，它緩緩張開嘴巴，從嘴里慢慢吐出一顆五彩斑斕的珠子。

    這是水生動物修行的五色內(nèi)丹，老黿的五色丹里，最后一色還不夠清晰，倘若最后一色分明，便是它飛升的時候。

    它慢慢、慢慢地張開嘴，把那顆五色丹吐到周善的手心里。

    第88章

    周善看著這顆五色丹有些詫異，但是由于現(xiàn)在慧眼開著, 老黿對她又是毫無保留的狀態(tài), 它的所思所想都清晰地映在周善腦子里。

    還真就只是為了那一飯之恩。

    它餓了很久很久了, 五色珠是它全身上下最珍貴的寶物，就為了那百十來顆雞蛋，它把自己修行千年的內(nèi)丹都送給了周善。這老黿，周善甚至都覺得它有點傻了。

    它愿給，周善卻不能收。

    在水里說不出話來，周善只能通過慧眼用神識同它交流。

    “我不要, 這個留給你自己?！?/br>
    老黿已經(jīng)褪去了紅色的眼睛靜靜地盯著她, 似乎有些迷惑不解。

    周善卻把那五色丹推回了老黿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