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門外本來是平整的木地板,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噴吐著烈火的地獄景象。 這是……業(yè)火? 所謂業(yè)火,灼燒的不是rou體而是魂魄,魂魄背負的孽債越多,業(yè)火造成的傷害越大。但業(yè)火對功德加身的人或者妖,是無害的。 確定底下燃燒的是業(yè)火,葉謹白邁出書房,帶上了身后的門,腳下的烈火驀然竄上,將住處焚的只剩斷壁殘垣。 葉謹白走了兩步,耳邊響起巨大的轟鳴聲——兩輛汽車在四岔路口處撞在一起,火光沖天,路人的驚叫聲充斥耳邊。葉謹白下意識后退一步,那輛被撞得完全變形的出租車中,一個年約六歲的孩子被退了出來,摔在地上。 葉謹白手里的符紙幾乎被揉爛,他原地冷靜了片刻,繞開車禍現(xiàn)場,又走了幾步,聽到一陣清脆的孩童笑聲。他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雪衣雪發(fā)的幼童跑過他身邊,越跑身影越淡,最后消散成虛無。 第一幕是他父母車禍,第二幕是雪深死去。 葉謹白展開手里的符紙,薄唇緊緊抿起,向來溫和的眼睛里帶了怒火——這個裴鈺聲難道以為在他面前重現(xiàn)那些傷疤,他就會畏懼得直接退縮了? 不過,裴鈺聲確實激起了他的怒火。這些事情,他封存在記憶里不愿再看,連先生都會小心避開這兩個話題。裴鈺聲倒是厲害,直接撕開了傷疤還試圖往上撒鹽。 誰給他的能耐? 他甩出四張符紙,分散于東西南北四方,四象靈力涌動化作傾盆暴雨將業(yè)火和幻境一并毀去,雨勢漸小,淅瀝雨中一窈窕女子的身影漸漸顯現(xiàn)出來。 女子掩唇笑道:“喲,小哥哥很厲害嘛,嚇到人家了,真討厭?!?/br> 見葉謹白不答話,女子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br> 女子雙臂高抬,四只黑色的影子從她背后躥出,四肢狂奔,高高躍起后撕碎了鎮(zhèn)于四方的符紙。 她腳下洇開濕漉漉的痕跡,以她為中心,一層層擴大著范圍,所過處實物皆沉入其中,漸漸的,濕意翻滾成濤濤浪潮。女子旋身沒入波浪中,與波瀾融為一體,吞噬著觸及到的一切。 修為達到一定層次,每一次斗法都是大范圍的毀滅性攻擊。 葉謹白結印,一座小小的恰巧能容一人的精致島嶼浴水而出,他就站在上面,任憑波濤如何拍打,島嶼穩(wěn)穩(wěn)立在滾滾水流中,絲毫不動。 不僅如此,水下不斷有轟隆聲傳出,一座座島嶼沖破洶涌的波浪,在激流的水中形成安穩(wěn)的陸地。 四面八方傳來女人的聲音:“有兩下子,你不惜耗費這么多靈力,不就是急著去見裴夙嘛,你要不要看看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 洶涌著翻滾著波濤的水面忽然平靜下來,葉謹白一低頭,臉色微微變了變——水面仿佛成了一面平整的巨大鏡子,鏡中,裴夙身邊站著位少女。 比阮小姐更美貌,比他更體貼溫柔,依偎在先生身邊,巧笑顧盼。 這鏡中映出的不是先生身邊正在發(fā)生的事情,而是他的心魔。 葉謹白的手指輕微地顫抖,然而下一秒,發(fā)顫的手指便穩(wěn)穩(wěn)掐訣,堅硬的水面被沖破,鏡中景象霎時碎裂。 “哈哈哈,你害怕了!你內心里根本不相信裴夙會永遠愛你!你不信!” 四面八方都是女子的聲音,葉謹白一抬頭,自頭頂降下無邊無際的黑暗,眼前的光也暗了,鏘鏘四聲落下,四面被封住。 葉謹白捏著訣的手松了,怔怔看著面前的一片黑暗。 大意了,這個女人根本不是要和他硬碰硬的。 在她和自己纏斗時便畫好了陣法,用手段勾出了自己的心魔,現(xiàn)在困住他的,是他自己。 葉謹白走了幾步,伸出手似乎觸摸到了邊界,然而入手一片冰涼堅硬,他卻仿佛被燙了般迅速收回手。 我心里……是這個樣子的嗎?我是這個樣子的? 葉謹白四下看了看,找不到一絲光,整個人仿佛置身深冬,冷入骨髓。不僅如此,葉謹白運轉了體內的靈力,發(fā)現(xiàn)平日里洶涌的靈力居然全部凝滯了。 沒有聲音,沒有溫度,沒有活的生物。到處都是黑暗冰冷,漫漫綿長,一分一分地鉆入骨髓,或者說,從他內心透出來。 葉謹白將四面都摸索了一邊,回到原地的時候,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 如果困住他的是結界他還有辦法,但如果是自己…… 葉謹白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心,慢慢抿起唇角——除非他能立刻看破,否則是出不去了。 心魔怎么會是容易看破的,自古修士妖仙多少被心魔蠱惑誤入邪道,最終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連轉世都沒有。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每一次眨眼的時間都是漫長的。最糟糕的是,他的身體漸漸開始僵硬,身體的溫度慢慢降低,逐漸接近周圍。 葉謹白一人站在黑暗里,隔了許多年,再一次嘗到孤獨和恐懼的滋味。他抬手觸碰耳釘,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這樣的寒冷里,它居然是溫暖的,甚至……還閃著光——他肩膀上金屬的裝飾反射著螢火般的微光,微弱但執(zhí)著的亮著。 對了,耳釘里存儲著先生的妖力! 葉謹白連忙將它取下來,這顆紅到妖艷的寶石卻在此刻閃爍著溫暖的淺紅色光芒。他撫摸著寶石,這一點微光在他的撫摸下,卻像是燒起了一團火,照亮了四面。 每一面都是他的心魔。而在亮起的剎那,葉謹白體內的靈力再次開始運轉,身體也感受到了暖意。 葉謹白合攏雙手,將那顆寶石收入掌心,四周便又暗了,恢復了死寂。 他感受著掌心的溫度,現(xiàn)在他有兩個選擇,一是直面心魔,二是縮起來。 選擇第一個,就以為著,他要重溫這些年來的所有噩夢,所有的。 葉謹白慢慢攤開手,耳釘?shù)墓庠俅握樟亮怂闹?。他走向第一個畫面,伸手觸碰。 這一次他不要自己來選擇了,既然帶著先生妖力的耳釘能讓他看見內心,那他就當這是先生的意思好了。 他索性看看,這么多年來,他自以為的溫柔里,都裹著什么東西。 等葉謹白毫不躲避地直視著面前斑駁的景象時,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沉靜堅定。 那是裴夙最愛的神情,最愛的目光,于樓上偶然瞥見,就再難移開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溫柔的人往往滿身創(chuàng)傷。 第74章 求婚 伸出去的手被緊握住了。 葉謹白一怔, 緊接著那只手用力將他拉進了黑暗,眼前再一次明亮, 葉謹白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心中一緊——這是他和裴夙的臥房。 對方手心傳來熟悉的溫度, 葉謹白甚至能僅憑對方緊握的力度就判斷出對面的人是誰。 是先生。 等落入懷抱,葉謹白鼻間盈滿裴夙獨有的香氣,但他現(xiàn)在現(xiàn)在心魔里, 先生怎么可能會在身邊? 那抱著他的這個,又是誰? 葉謹白立刻推開從身后抱著他的人,疾步后退,不防后背撞上衣柜,發(fā)出砰的一聲 葉謹白看見對面的裴夙輕輕皺了下眉。 “仔細些, 撞疼了嗎?”他道。 更像了,幾乎和先生一模一樣。 葉謹白倉皇看了眼周圍, 這里所有的擺設與他和先生的臥室一般無二。 這是他的心魔投射出來的世界。 “怎么了?”裴夙問道。 葉謹白轉身, 慢慢遠離裴夙。他面上雖然還保持著平靜,目光里已經露出驚惶。 他四處觀察,試圖從這個房間里找出不符合現(xiàn)實的地方,其實他最應該觀察的是“裴夙”, 因為面前的一切都是心魔的投射,死物是不會出錯的, 能觀察出破綻的, 只能是裴夙。 可他不敢。 葉謹白在看見鏡子的時候僵住了——這不是他的臉。 他雖然也俊秀,但絕沒有這樣的容貌——現(xiàn)在這張臉,眼尾上挑, 天生一副笑面,純然詮釋了何為眉目傳情。 所以他內心惶恐的,是出現(xiàn)這樣一個人來取代他? 在他走神時,裴夙上前來牽他。 葉謹白下意識避開,裴夙一笑,站在原地不動了,只是看著他,眼里又溫柔又無奈。 他在先生眼中見過許多次這樣的眼神,每次情到濃處,他受不住開始往回縮的時候,先生就是這樣的神情,但多了克制和隱忍。 代表了默認和縱容。 葉謹白此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人,他無意識捏著耳釘,堅硬的質感讓他漸漸冷靜下來。他既然選擇不躲避,那還是平緩心情想好怎么面對吧。 “裴夙”道:“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興了?” 葉謹白道:“先生身邊……會有別的人嗎?”然而還是忍不住問了,雖然知道面前這個根本不是先生,也不可能給他答案。 “裴夙”驚訝道:“怎么會?說起來,應該是我更擔心這種問題吧。畢竟……”他從身后再次抱上來,笑道:“如果你有了新歡,我也就要變成舊愛了,要是失寵,那可就麻煩了。” 葉謹白莫名——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失寵? 雖然這是葉謹白的心魔,但葉謹白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甚至連自己在心魔中的身份都沒搞清楚,就被裴夙三言兩語哄進了書房。 然而無論在什么地方,葉謹白總能不經意間看見他現(xiàn)在的臉——時時刻刻都在他提醒他,裴夙現(xiàn)在千寵萬哄的根本不是他。 葉謹白竭力按下心中的恐慌,勉強和裴夙說了幾句話,摸清楚了他現(xiàn)在的情況——在這個心魔世界里,他和先生的身份居然變成了……他包養(yǎng)先生?! 葉謹白摸清楚這個關系的時候,滿臉木然——這是他的心魔?怎么可能!裴鈺聲和那個女人在搞什么?還是說這根本就不是心魔,他被那個女人算計了? 而且面前這個人……實在太像裴夙,根本不像是虛構出來的。 在被葉謹白連著推開四次后,裴夙道:“這么快就厭煩我了?” 連調笑親昵的語氣都一模一樣! 葉謹白下意識反駁道:“我永遠都不會厭煩先生?!?/br> 裴夙笑著拉過葉謹白的手,不顧葉謹白的拒絕,顯出難得一見的強硬來。他握著葉謹白的手放進了自己的衣袋里,葉謹白摸到一方絨盒。 裴夙道:“拿出來看看?” 葉謹白遲疑著從口袋里拿出盒子,紅色的天鵝絨首飾盒一露面,葉謹白就猜到里面是什么了——應該是戒指。 打開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對男戒。 “喜歡這個款式嗎?”裴夙取出戒指中尺寸較小的那枚給葉謹白戴上,“果然是量身定做,正好?!?/br> 他低頭,親吻了戴著戒指的手指。 葉謹白猛地蜷起手指,戒指的質感冰涼堅硬,這么小小一枚,卻重重壓在葉謹白手上。 裴夙握緊他的手放在臉頰,喃喃道:“不喜歡嗎?那你喜歡什么樣的?我再去換,換到你喜歡為止。” “我喜歡你,”裴夙道,“喜歡到都有些惶恐了?!?/br> 葉謹白眼睜睜看著面前這個素來矜貴的男人,單膝跪在地上,望著他道:“你是不喜歡戒指,還是不喜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