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木木磨著牙，固執(zhí)的看著他。

    “我已經(jīng)兩年沒好好練了，跳水這東西，只要歇一天就會落下很遠(yuǎn)。而且你知道，我身體…”霖逸頓了頓，看著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弟弟，“我一開始就知道，你練跳水不是因?yàn)橄矚g。即使這樣，我還是想讓你繼續(xù)比下去。”

    左木木氣急，笑了起來。他捂著肚子笑了半天，仿佛從沒見過這么傻的人。

    笑夠了，他恢復(fù)一貫冰冷的樣子，淡淡的說，“算了，隨便你吧?！?/br>
    “謝謝?！绷匾菰谧哌^他身邊時，輕輕說了一句。

    “所以，你要退役了？”林小北睜大眼睛，腦子被這個消息嚇得懵懵的。

    “嗯，不來了?！绷匾菡Z氣云淡風(fēng)輕，沒有一代傳奇落寞的慷慨悲壯。他隨意地跟林小北說，“我早就跟教練說過，提前退役，位置讓你替上來?！?/br>
    林小北搖搖頭，“隊(duì)長，你別這樣?！?/br>
    他很想?yún)⒓邮澜缳?，可不想讓任何人為了他讓路。霖逸今年不該退役，為什么選擇離開，理由不用猜也知道。

    林小北不傻，他不想讓隊(duì)長為自己做出這樣的犧牲。

    “我說啊，你差不多該叫我一聲哥了吧？我看你叫他們哥，挺羨慕的?！绷匾菪α讼拢路饹]聽到他的拒絕，自顧自交代，“我是咱們代表隊(duì)第一種子，可以輪空第一輪小組賽。你接我的位置，一樣會輪空一輪小組賽。剛開始參加世界賽應(yīng)該壓力很大，你要挺住。”

    “我不想要你的位置，”林小北說，“輪空的機(jī)會是你用之前的賽績換來的，我不能說頂就頂。第一種子是你的，賽場也是你的?！?/br>
    “你這孩子果然挺死腦筋，難怪他們要我先別給你說。”霖逸故作輕松的跟他開玩笑，“他們都說，要是提前跟你講，你肯定不答應(yīng)?！?/br>
    林小北固執(zhí)的說，“你現(xiàn)在給我說，我已經(jīng)不答應(yīng)?！?/br>
    “現(xiàn)在你不答應(yīng)也沒用啦！”霖逸有些得意，“我該走的手續(xù)申請都走完了，你不去也得去。年紀(jì)輕輕地，別怯場。”

    “可這是你的最后一年??！”林小北沒想到是這種結(jié)果，崩潰朝他喊，“你那么喜歡跳水，我去了，你怎么辦？”

    霖逸看著跳臺，想了幾秒。

    “小北啊，”霖逸拾起身子，逆光而立，目光里透著林小北看不懂的深沉，“你知道競技體育精神嗎？”

    林小北本來知道，剛進(jìn)跳水隊(duì)的時候天天聽教練念叨，耳朵都起繭了?？陕犓@么一說，又不確定了。

    霖逸把話接過去，“競技體育精神不止是個人榮耀，還有團(tuán)隊(duì)和國家。你的拼搏不止為了自己，我的退讓也不只是為了你?！?/br>
    “霖逸哥。”林小北抬頭看著他，叫了聲。剩下的話被堵在嗓子里，不知道怎么說了。

    “去吧，”霖逸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才是代表這個國家，走向榮耀的人。以后無論到了哪里，眼睛一定要向前看?！?/br>
    第44章 愿無歲月可回頭

    明個要出國, 教練到運(yùn)動員宿舍交代事情, 該走的時候被他們纏住了。

    留在國內(nèi)的老隊(duì)員拉住他說, “教練，你折騰我們好幾個月了，怎么都得跟我們喝一場吧？”

    教練甩開他, 嚷嚷，“喝什么喝？別以為今年解放就能耍流氓了！比賽還沒開始呢?！?/br>
    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教練見多識廣，早就猜到會被他們纏住。他扯著嗓子佯裝正經(jīng)的喊, 試圖端出威嚴(yán), 讓這幫小子能收斂一點(diǎn)。

    可惜國家隊(duì)的崽子們都是老油條，比省隊(duì)的崽子皮多了。聽他的話, 非但沒收斂的意思，還拉拉扯扯非得給教練搞個酒后失身不可。

    “比賽跟你又沒關(guān)系, 要不你喝，我們看著唄?！?/br>
    “對對對, 酒都拿給教練喝！”其他人開心的附和。

    教練給自己搞了個坑，后悔不已，恨不得穿越回半小時前掐著自己脖子, 打消大晚上給他們通知消息的念頭。

    “我說…”教練像是標(biāo)準(zhǔn)的貞潔烈女, 掙扎抵抗，其他掙脫這堆惡霸。

    一堆人拉拉扯扯走到宿舍樓下，他扯開嗓子呼喚了兩聲，并沒有人過來搭救。

    只有個背紅書包的小少年，目不斜視的從他跟前走過去。

    誰這么沒人性？看到我這種大帥哥被人迫害, 也不停下來伸出援手？教練瞪大眼睛朝那邊看過去，覺得少年背影怎么看都覺得眼熟。

    挺拔的背，一把細(xì)腰，兩條長腿，放眼全國都找不到幾個這樣身段的。

    “小北？”教練喊了聲，那邊林小北并沒有回頭。

    “咦…”教練覺得奇怪，多看了兩眼，覺得有點(diǎn)不太對勁。還沒等他過去打聽究竟呢，就被其他人推著往路邊的小飯館里塞。

    落在最后出來的左木木沒去湊熱鬧，遠(yuǎn)遠(yuǎn)望著林小北離開的方向，猶豫一兩秒，跟上去。

    林小北雙手抓著書包系帶，低著頭踩著自己影子，慢慢悠悠往酒店的方向走。路邊有塊石頭，他用腳踢了一路。石頭跑到旁邊的綠化帶里，他還要蹲過去撿起來，再繼續(xù)踢。

    像是小學(xué)生一樣。左木木想。

    走出國家體育館，拐了個彎，林小北借用余光才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他。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不比賽的時候體育館這邊也沒什么人，是全首都最荒涼的地方，給違法犯罪提供非常有利的條件。林小北心里一慌，轉(zhuǎn)過來問，“誰？”

    “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警惕性也太差了?！弊竽灸緵]有躲，從手里塑料袋里拿出一個易拉罐扔給林小北，“走吧，咱們談?wù)??！?/br>
    跟蹤無聊，他中途順便去旁邊的便利店逛了一圈，買了點(diǎn)喝的東西出來，難得好心的打算充當(dāng)一次知心哥哥。

    “我不能喝酒啊?！绷中”苯幼∫桌?，借著昏暗的路燈看罐身。大紅的底色，上面寫了大大的四個字：旺仔牛奶。

    “知道，你只喝奶?！弊竽灸菊f。他四處看了看，見前面有個賣麻辣燙和燒烤的小攤，帶林小北坐過去。

    麻辣燙和燒烤油鹽都重，不利于保持體形，還有增肥的危險。林小北連忙說，“我不能吃這些?！?/br>
    “你也太乖了吧，哪有那么多不能？”左木木壓著林小北肩膀讓他坐下，跟攤主說，“要兩份炒蛤蜊，兩份烤魷魚，一斤蝦，像平常一樣?！?/br>
    “不放醬和味精，調(diào)料減半是吧？”攤主是個中年大叔，顯然跟左木木挺熟。他看了眼林小北，“這娃沒見過啊。”

    左木木解釋，“隊(duì)里剛來的，怕生?！?/br>
    “哦哦！”攤主點(diǎn)點(diǎn)頭，朝林小北憨厚的笑了笑，轉(zhuǎn)過去在大泡沫箱子里撈吐干凈沙的蛤蜊。

    林小北捧著旺仔牛奶，小心翼翼的打開拉環(huán)。左木木從旁邊吸管盒里抽出來一根，從他拉開的小孔里塞進(jìn)去。

    “謝謝?！绷中”钡偷透懒酥x，捧著牛奶嘗了一口。

    他平常都喝純牛奶，補(bǔ)鈣長身體。這個味道太甜了，不過很好喝。

    “你真的十八歲了嗎？”左木木胳膊肘撐著桌子，歪過頭看他安安靜靜吸牛奶的樣子，總覺得這少年還很年輕。

    年輕的過分，仿佛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單純的美好，太容易破碎。

    “嗯，”林小北點(diǎn)點(diǎn)頭，“我已經(jīng)十八歲又兩個月了?！?/br>
    左木木問，“跟季凌結(jié)婚也兩個月了？”

    林小北猶豫了會。

    “跟我不能說？”左木木猜出他忽然沉默的理由，沒有繼續(xù)追問。他從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碳酸飲料，擰來拉環(huán)。

    泡沫立刻涌出來，伴隨著嘶啦的聲音。

    “也不是不能說，”林小北想了想，決定告訴他，“是兩個月了?！?/br>
    左木木揚(yáng)起脖子喝了口飲料，碳酸順著他的喉結(jié)淌到胃里，全身涼的痛快。

    其實(shí)為了保持體形，運(yùn)動員不應(yīng)該喝這種會分解體內(nèi)鈣質(zhì)的飲料，不過他向來不在意。

    反正他皮膚白，身體輪廓沒那么明顯。

    放下易拉罐，左木木問，“剛剛在你的感應(yīng)判斷系統(tǒng)里，把我劃分到熟人的范圍了吧？”

    林小北睜大眼睛看著他，像是在問你怎么知道。

    “你啊，真是太好猜了?！弊竽灸疽暰€落在他手上，十指光禿禿的，沒有戴戒指的痕跡。大概是他為了保護(hù)季凌，不想讓兩個人關(guān)系曝光吧。

    “你想說我蠢嗎？”林小北問。

    “嗯，你是蠢。”左木木伸手過去，握住林小北的手。

    他縮了下，沒躲開，只能眼睜睜看他他摩挲自己的無名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喂，”左木木捏住他的指頭問，“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啊…”林小北應(yīng)該驚訝。

    他想起季凌之前的告白，又想起左木木把他帶到宿舍的那次，又覺得沒什么好驚訝的。

    “知道一點(diǎn)?！绷中”闭\懇地說。

    “你這個態(tài)度還真挺傷人的?！弊竽灸緹o趣的放開他的手，從攤主手里接過炒好的蛤蜊，擺在他面前，“吃吧，沒下藥，我也沒想對你做什么?！?/br>
    林小北看著那盤蛤蜊，考慮了秒，拿起來嘗了一個。

    他很少吃味道這么重的東西，味蕾瞬間得到了極大滿足。林小北忍不住又吃了一個，不肯再動了。

    左木木把剩下的蛤蜊擺在自己面前，讓攤主把調(diào)料再減半。

    林小北知道他再為自己考慮，覺得有點(diǎn)奇怪。他似乎不適合跟左木木相處，這個人做的每件事情，他都不是很理解。

    “你的腦容量那么想，別自己瞎想，有事可以直接問我。”左木木扔掉蛤蜊殼，“未來幾個月，咱們還要好好配合呢。霖逸應(yīng)該跟你說過吧?！?/br>
    想到霖逸，林小北心情更加沉重了，“說了的?！?/br>
    “所以你剛剛一直在替他難過？”左木木的嗤笑特別明顯，“別傻了，他自己都不難過?！?/br>
    左木木是世界上跟霖逸最親的人，是他有血緣關(guān)系的兄弟。

    霖逸是個遺腹子，他mama還在懷孕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為了不讓自己和孩子遭受同村人的嘲笑，霖逸的mama帶他離開那個小村莊，獨(dú)自到大城市打拼，給有錢的外國人當(dāng)傭人。

    孩子生下后，他們母子住在外國人的家里。后來，他母親跟自己雇主有了第二個孩子。本來以為日子終于該好過了，結(jié)果雇主要在此時回國。

    一走再也沒回來，只給霖逸的母親留下一棟房子和一個孩子。她含辛茹苦把霖逸和左木木養(yǎng)大，想盡力讓他們開心快樂。

    事實(shí)上，霖逸懂事后，就沒怎么快樂過。他怕母親難過，所以總裝出高興的樣子。怕弟弟介意父親的事，怕年幼的弟弟不開心，把什么好的都讓給他。

    后來弟弟長大了，跟霖逸說‘我不想見到你，不想跟你共享一個母親’。

    霖逸聽到后二話沒說，只身離開家里，進(jìn)入當(dāng)?shù)氐捏w育隊(duì)進(jìn)行封閉式訓(xùn)練，被相中進(jìn)入市隊(duì)。

    后來他的世界全部都是跳水，被迫承載著國家的眾望，帶領(lǐng)跳水隊(duì)走向輝煌。

    可現(xiàn)在，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功成身退，沒有人知道暮年的英雄身歸何處。

    “…所以，他就是個傻子。要是真的有輪回，他上輩子大概是圣母瑪利亞吧?！弊竽灸竞唵谓o林小北講了霖逸的事，毫不留情的吐槽自己哥哥。

    一罐旺仔牛奶不知不覺見了底，林小北還沉浸在這個故事中無法自拔。隔了好久，他才把空罐放到桌上，低低的問，“既然這樣，他提前退役，才會更加難過吧？”

    “不，他看到你，只會真的高興。”左木木說，“就像小時候，我賭氣說不想看到他，那個蠢貨就會真的離開一樣。他從來不會替自己考慮，只想要這個項(xiàng)目真正的發(fā)展，強(qiáng)大起來。即使帶領(lǐng)z國跳水站在世界巔峰的不是他，所有人都遺忘他。”

    夏天的晚上很悶，熱熱的。林小北卻覺得冷，仿佛站在高山之下，對著前人的足跡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