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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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穿一件大紅色袈裟,上面用金線繡著梵字經文,右手虎口處掛一串桂圓大小的沉香木佛珠,雙手合十,沉聲念道:“阿彌陀佛,七爺里面請?!?/br> 跨過門檻,迎面便是三座金光閃閃的佛像,佛像高且大,眼眸兇狠神態(tài)猙獰,俯視著蕓蕓眾生,似是要看透人間百態(tài)。 佛像前是架長案,正中擺著黃銅香爐。 有沙彌坐在旁邊的蒲團上,低聲念著經文。 嚴清怡不敢多瞧,忙垂下頭,從方丈手中接過三支香,敬獻到香爐內,然后跪在蒲團上恭敬地拜了三拜。 等沙彌讀完一卷經,另有小沙彌將幾人引到殿后靜室,又端來一壺清茶。 青柏跟小鄭子識趣地守在門外。 七爺執(zhí)壺倒出一盞茶,遞給嚴清怡,“這里齋飯是卯正一刻,你先稍作休息?!?/br> 嚴清怡道謝接過,抿了兩口,問道:“適才三尊佛像便是皇后娘娘捐資塑的金身嗎?” 七爺笑答:“不是,她捐資的是釋迦牟尼佛和文殊菩薩、普賢菩薩?!?/br> 釋迦牟尼是現(xiàn)世佛,掌管人現(xiàn)世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 嚴清怡了然,沉默片刻,提起他清早時的問話,“七爺為什么問前世今生,七爺相信人有來世?” “信,”七爺望著她,很認真地點點頭,“現(xiàn)下說這個不妥當,等回去再告訴你?!?/br> 嚴清怡笑笑,再抿兩口茶。 有誦經聲從前殿傳來,伴隨著“篤篤”的木魚聲,悠長而曠遠,有種叫人心定的力量,先是念《大悲咒》,然后是《心經》。 嚴清怡默默地跟著念,不知不覺就闔上了眼睛。 等再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地榻上,身上蓋著七爺那件狐皮大氅,而沙彌正一樣一樣地把飯菜擺在矮桌上。 一小盆香稠的小米粥,一小碟白面饅頭,一碟鹵汁豆腐皮和一碟腌蘿卜干。 飯極簡單,卻是意外得好吃,兩人竟是把飯菜全都吃完了。 飯罷,跟方丈告辭后,便打道回府。 途中,七爺接著之前的話頭,笑道:“適才不方便說,是因為前年我去找過清虛觀的通微法師?!?/br> 清虛觀信奉的是正一神教,而護國寺供奉的是三位佛祖,佛道不相容,自然不好在護國寺談論正一神教。 嚴清怡前世聽過通微法師的名頭。 正一神教是張?zhí)鞄熕鶆?chuàng),張?zhí)鞄熢侠暇龑W道,道法高強,歷代天師都擅長降魔驅鬼制符念咒,而通微法師除了會降魔之外,更能通陰陽斷生死,在京都非常有名。 羅家有個丫鬟在一間空屋子懸梁自盡,蘇氏就曾托人要了張鎮(zhèn)宅驅鬼的符箓貼在門楣上。 好像符箓并沒有多大用處,因為仍然有人說那處宅子鬧鬼。 后來羅振業(yè)干脆讓人把那間屋子拆掉,這才消停了。 沒想到跟前世一樣,通微法師仍然極受眾人追捧。 更沒想到得是,七爺竟然也會相信通微法師。前世,康順帝好像就非常憎恨正一神教,說他們妖言惑眾斂取財物。 七爺續(xù)道:“我是去求問姻緣,通微法師送我七個字,守得云開見月明?!闭f到此,停下來,緩了聲音,問道:“我這算不算是云散月出?” 嚴清怡微紅了臉,沒有作聲。 七爺尋過她的手,握住,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過得數(shù)息,才又開口:“去歲,我行過冠禮沒兩天,通微法師找過我,他說我命中犯煞,六年那年本該身亡,但是正巧有個跟我命相一樣的人替我死了,我才僥幸得來一命。這種說法太過驚世駭俗,可我六歲時候有死劫卻是沒錯,我本是半信半疑,通微法師又說……” 嚴清怡莫名地就緊張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七爺。 七爺凝望著她,一字一頓道:“法師說那個替我而死的人會再世為人,我要娶的正是她!” “不可能,”嚴清怡本能地否認,尖叫著道:“人怎么可能兩世為人?你怎么會知道是活過兩世的?” 七爺緊緊握著她的手,“我知道……” 第144章 嚴清怡用力甩開他的手,側頭看到馬車已經駛進黃米胡同, 慢慢減緩了速度。 車剛停穩(wěn), 不等小鄭子搬來車凳,提著裙角便往下跳, 斗篷的底邊被馬車掛住,她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卻是根本不顧及,仍是悶頭往里沖。 直跑進二門, 跑到東次間, 重重地關上門, 無力地靠在門扇上, 身子慢慢地滑下去, 直至完全坐在地上。 而淚水不知道何時流出來,淌了滿臉。 苦苦隱藏了十幾年的秘密,就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別人面前, 就好像是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身體,突然被扒掉了遮羞的衣裳,讓她無所適從驚慌失措。 更有種深深的恐懼。 也不知等待她的會是什么,別人會如何看待她。 嚴清怡將頭埋在臂彎間, 嗚嗚咽咽地哭了。 身后傳來急促的敲門,伴隨著薛青昊焦急的喊聲, “姐, 姐, 你怎么了?姐, 快開門?!?/br> 嚴清怡擦把淚,深吸口氣,盡量平靜地說:“我沒事,就是有點困,想歇一歇?!?/br> “姐,你開門,我有事兒。” 嚴清怡不開,“什么事情,等下午再說,我要躺下了?!?/br> “是七爺托我告訴你句話,他在外邊等著回話,那我問了,你隔著門告訴我就成。”薛青昊不屈不撓地站在門外。 嚴清怡一個激靈清醒下來。 七爺說的能有什么好話? 薛青昊這么嚷嚷出去,豈不是被別人都聽見了? “等會兒,”她飛快地站起來,理理鬢發(fā),雙手狠命搓了搓臉頰,揉兩下眼睛,打開門。 剛開門,便有人敏捷地擠了進來。 豈不正是七爺? 而薛青昊在外面道:“七爺說他要親自跟你講?!?/br> 嚴清怡氣得錯了錯牙。 人已經進來了,她還怎么再推出去? 即便七爺再虛弱,可也是個正值青春的男子,再者,她也不習慣跟個男人拉拉扯扯的。 索性豁了出去,抬起頭,破釜沉舟般盯著七爺。 她眼底紅紅的,面頰隱約帶著淚痕,卻死撐著做出一副強硬的樣子。 七爺長長嘆一聲,心痛就像平靜湖面上因投進石子而濺起的漣漪,一圈圈蕩漾開來。 聲音里不由就帶了些嬌縱的無奈,“你跑什么,我的話還沒說完,剛才摔了沒有?” 嚴清怡梗一下,只覺得鼻頭發(fā)酸眼眶發(fā)熱,似是又要流淚般,忙低下頭,默了默才答:“沒摔著?!?/br> 七爺走近兩步,停在她身前,忽地展臂將她擁住,緊緊地箍在懷里。 嚴清怡掙扎著卻是掙不脫,只得任由他抱住。 他云緞長袍上用金線繡成的龍紋冷且硬,硌著她的臉生疼。 嚴清怡挺直脖頸,僵硬地站著,卻聽到他低柔如醇酒的聲音在頭頂緩緩響起,“今天正旦,宮里大朝會,我先回宮,明天要應酬宗室的長輩,初三我過來看你,好好跟你說話……你別胡思亂想?!?/br> 再抱一下,松開她,大步離開。 嚴清怡怔怔地站在原處,狐疑不定,只聽門上又“篤篤”響了兩聲,卻是辛姑姑端著銅盆進來,“姑娘早晨起得早,擦把臉歇一覺,等晌午時,我喊姑娘起來吃飯?!?/br> 銅盆里的水是熱的,氤氳冒著白汽。 嚴清怡沒用她服侍,自己絞帕子洗過臉,合衣躺下了。 她以為會睡不著的,沒想到一合眼就睡沉沉睡去,連夢都不曾做一個,只有一股淺淺淡淡的松柏的清香不斷在她鼻端縈繞,若有似無。 等醒來,才發(fā)現(xiàn),枕頭上真的彌漫著清雅的松柏香氣。 昨夜,七爺在這里睡過。 嚴清怡盯著枕頭上的玉簪花看了看,取過剪刀將外面套的枕衣拆下來,另外換了個水紅色底繡月季花的枕衣套上。 中午吃過飯,嚴清怡問辛姑姑,“你可曾聽說清虛觀有個叫做通微的法師?” 辛姑姑笑道:“聽說過,這人會看風水會寫符箓,多少人捧著銀子求他都求不到,可惜去年羽化登仙了?!?/br> “飛升了?”嚴清怡大驚,“幾時的事兒?” 辛姑姑道:“就是姑娘剛搬過來那陣子,具體哪個日子記不真切了?!?/br> 難怪呢,那陣子她足不出戶的,竟是不知道,而且即便能夠出門,通微法師只在富貴人家出入,她也打聽不到消息。 原本她是想親自到清虛觀找通微法師問個清楚明白,現(xiàn)在卻不可能了。 或者,通微法師正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才把這事告訴了七爺。 可七爺告訴她是什么用意,他要她別胡思亂想,她怎么可能不去想? 嚴清怡一點一點回憶著上午發(fā)生的事情,不免后悔。 自己表現(xiàn)得過于激動,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當時應該不動聲色地駁回他才好。 她就是咬緊牙關不承認又如何,七爺難道還能四處宣揚她是兩世為人? 這么聳人聽聞的事兒,肯定沒有人會相信他。 可事關自身,她又怎可能沉得住氣? 嚴清怡思量來思量去,突然想到薛青昊,立刻吩咐月牙將他找了來。 薛青昊穿了件寶藍色的長袍,肩寬腰細,上唇已經長出細細軟軟的胡茬,眼看著就要是個大男人了。 許是沒穿慣長袍,他走起路來晃頭晃腦的,略有些不自在,可見到嚴清怡,立刻關切地問:“姐,你好點了嗎,沒事吧?看七爺早上著急的樣子,我還以為怎么了?!?/br> 嚴清怡怔一下,沉著臉問:“七爺怎么說的?” “七爺說他說錯話,你惱了他,躲在屋里哭。他說大年初一不好掉眼淚,否則一年都不順心,讓我勸你開開門,他給你賠個不是。還說萬一你想不開,做出傻事怎么辦?” “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要想不開?”嚴清怡又氣又惱,“你不是看他不順眼,怎么又肯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