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魏欣呼吸漸漸變得平穩(wěn)悠長，嚴(yán)清怡睜開雙眼，坐起身，從枕下掏出那本冊子翻了翻。月色淺淡，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嚴(yán)清怡復(fù)又放回去，望著帳頂看了許久才終于闔上眼。

    第二天，嚴(yán)清怡與魏欣剛吃完飯，魏夫人與錢氏就過來了。

    魏夫人是來坐鎮(zhèn)的，而錢氏因為父母俱在兒女雙全，就擔(dān)當(dāng)起全福夫人的職責(zé)。

    嚴(yán)清怡這邊沒有親戚，來湊熱鬧的除了左鄰右舍就只是昨天來添妝的那幾人，再加上蕓娘。

    客人雖少，可出嫁前該有的步驟卻一樣不能少。

    嚴(yán)清怡先在木盆里洗了個香噴噴的熱水澡，將全身上下搓得干凈水滑，再擦一層潤膚的香脂。

    等穿戴整齊，錢氏拿著棉線給她絞臉。

    錢氏做全福夫人很有經(jīng)驗，動作也利落，右手拇指跟食指撐著線，一拉一合，細細的汗毛就被扯下來。

    嚴(yán)清怡強忍著疼不敢吭聲。

    錢氏笑道：“三娘汗毛少，且忍忍，馬上就好了。”

    話音剛落，便將棉線松開，旁邊圓月立刻遞上剝好了的熟雞蛋。

    錢氏把雞蛋在嚴(yán)清怡臉上滾了幾滾，滿意地說：“真是既白凈又細膩，待會兒不用敷太多粉，只略略涂些胭脂提提色就好。”

    這時，半月取來嫁衣伺候著嚴(yán)清怡穿上，錢氏開始給她梳頭，一邊梳嘴里念念有詞，到最后一句，“美滿如意早生貴子”，一個緊實規(guī)整的如意髻也就梳成了。

    錢氏道：“吉時是酉初，這邊離王府不太遠，半個時辰差不多能到，估摸著申初能來迎親。幾位王爺都是禮部官員來迎的，費不了多大工夫，等未正時分再戴鳳冠涂脂粉，免得壓得頭疼?！?/br>
    嚴(yán)清怡從善如流，應(yīng)聲“好”。

    正午時分，嚴(yán)清怡飽飽地吃了頓飯，略作休息，重新凈過臉，錢氏開始給她畫眉上妝。還不曾涂好，只聽得外頭鑼鼓喧天鞭炮轟鳴，緊接著薛青昊獨有的大嗓門在院子里響起，“姐，姐，七爺來迎親了?！?/br>
    這才剛剛未正，離吉時還早得很，而且七爺竟然親自來迎娶。

    錢氏手一抖，眉筆往下頓了頓，在白皙的眼皮上落了一道黑印子……

    第162章

    錢氏嘀咕道：“真是越忙越亂, ”忙吩咐人端來銅盆, 用帕子蘸了少許水，仔細地將那道黑印擦掉，又重新敷上粉。

    嚴(yán)清怡笑道：“伯母不用著急，慢慢來。”

    錢氏抿著嘴笑，“我不著急，剛才是沒想到七爺來這么早。來早了也沒用, 也是白等著, 不到吉時不會起轎……不過, 能來親迎倒是給足三娘面子。”定定神, 靜心描出兩道柳葉眉。

    往后退兩步，端詳片刻, 滿意地笑, “好看?！?/br>
    說著，往嚴(yán)清怡腮旁撲了些胭脂，再挑一點在掌心, 用水化開, 小指頭蘸著涂到嚴(yán)清怡唇上。

    嚴(yán)清怡咬唇抿了抿，原本水色的雙唇立刻有了顏色。

    對著鏡子, 嚴(yán)清怡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模樣, 膚白唇紅，柳眉彎彎, 有種不同于尋常的嬌媚。

    再加上頭頂那只金光璀璨, 足有四兩重的鳳冠輝映著, 的確要明艷許多。

    嚴(yán)清怡謝過錢氏，站起身，不經(jīng)意間，透過洞開的窗扇看到院子里，七爺正跟嚴(yán)青旻說話。

    七爺背對著她，瞧不出面貌，只看到大紅喜服上團花的白頭富貴圖樣，而嚴(yán)青旻的神情卻看了個一清二楚。

    白凈的臉上帶著討好的微笑，眸子閃動著亮光，充滿了景仰與尊敬。

    也不知七爺說了什么，那微笑忽地消失不見，很快換成黯然神傷的樣子。

    嚴(yán)清怡還得再看，魏欣已經(jīng)抖著喜帕過來，湊在她耳邊悄聲道：“七爺生得再好，也用不著這樣隔著窗子眼巴巴地瞧，以后有得是你看的機會?！?/br>
    嚴(yán)清怡臉色一紅，剛要辯解，魏欣已經(jīng)當(dāng)頭將喜帕蒙下來。

    眼前立時變得暗紅一片，只能看清腳下方寸之地。

    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應(yīng)該用大紅縐紗做喜帕，縐紗透亮，可以看到外頭的情形，不至于像現(xiàn)在似的兩眼一抹黑。

    正思量著，感覺有人攙住了自己的胳膊，半扶半拉地將她帶到廳堂。

    廳堂上首傳來魏夫人的聲音，“三娘家中長輩不在，老身就賣個老，暫代長輩之職，有幾句話叮囑于她?！闭f著，叮囑她幾句“往之女家，必敬必戒，以順為正”等話。

    嚴(yán)清怡一一應(yīng)著，屈膝拜了拜，由錢氏扶著走出門。

    薛青昊已經(jīng)在二門那里等著，見嚴(yán)清怡出來，立刻蹲下~身，將她背到花轎上。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與鑼鼓聲，花轎穩(wěn)穩(wěn)地被抬了起來。

    嚴(yán)清怡掀開喜帕，趁著沒人看見，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

    鳳冠實在是太重了。

    這還是萬皇后當(dāng)年與康順帝成親時候戴的，單是中間那只七尾鳳釵就將近三兩重，鳳頭口中還銜著紅寶石，鳳尾上綴著黑曜石，做工非常精致。

    內(nèi)侍送玉如意時，將鳳冠也送了來，順帶還捎來萬皇后的口諭，不外是要她以七爺為重，謙卑順從。

    身為女子，總歸要聽夫君的。

    嚴(yán)清怡輕輕嘆一聲，感覺轎子晃晃悠悠的，竟然還沒有走到王府。

    黃米胡同離積水潭算不得遠，有半個時辰足夠了，現(xiàn)在約莫著大半個時辰了。

    嚴(yán)清怡透過微微晃動的轎簾往外瞧了眼，認(rèn)出是長安街。

    難道是要繞著皇宮轉(zhuǎn)一圈？

    這么酷暑的天氣，竟是不嫌熱嗎？

    嚴(yán)清怡又偷偷往前看，見最前面兩排共八人，手里各執(zhí)一木牌，牌子上涂著朱漆，正面朝前，估摸著應(yīng)該寫著雙喜字。

    緊接著是八人的禮樂隊，有挎腰鼓的，有吹嗩吶的，還有打鐃鈸的。

    再然后，七爺騎一匹棗紅馬居中，兩邊各一位禮部官員相隨。

    青松青柏兩人身穿紅色裋褐與其余侍衛(wèi)緊跟其后。

    又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嚴(yán)清怡看著街上景色，知道快到積水潭，忙整整鳳冠，將喜帕戴好，正襟危坐著。

    沒多大會兒，鑼鼓聲伴隨著鞭炮聲又劈里啪啦嗚哩哇啦地響起來。

    轎子穩(wěn)穩(wěn)地停下來。

    錢氏上前掀開轎簾，將嚴(yán)清怡攙扶下來，往她手里塞了條綢緞，低聲道：“抓緊了?！?/br>
    如果抓不緊，綢緞落地，就意味著婚姻不到頭。

    嚴(yán)清怡點點頭，將綢緞在腕間纏了一道才又抓在掌心。

    跨過火盆，踏著鋪了紅色氈毯的甬道，走上幾階臺階，穿過一個小院，又上了臺階，這才進到拜堂之處——中路的正殿，中和堂。

    嚴(yán)清怡瞧不見屋里眾人，可聽著耳邊不時飄來的寒暄聲說笑聲，猜出前來道賀的官員定然不少。

    只站了數(shù)息，便聽到內(nèi)侍獨有的尖利的嗓音唱道：“圣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屋子里頓時安靜下來，接著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唱和聲，“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br>
    嚴(yán)清怡本也想隨著跪下，一雙冰涼的手止住了她。

    康順帝沉著而不失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今兒是朕的幼弟平王大喜之日，眾卿家且隨意作樂，無需多禮，快快請起?！?/br>
    少頃，絲竹聲起，唱禮官高亢地喊道：“吉時已到，新人行禮?！?/br>
    一拜天地，二拜國君，然后夫妻對拜。

    行過禮，又聽了康順帝與萬皇后的教導(dǎo)，嚴(yán)清怡被簇擁著送到暢合院。

    暢合院放著冰盆，剛進去就覺得清爽宜人，夾雜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將嚴(yán)清怡滿身的暑熱頓時散了個干凈。

    嚴(yán)清怡深吸口氣，被錢氏引著坐在床邊。

    有人笑問：“七叔呢，還沒過來？”

    另一人答：“圣上還在說話，想必送了圣上回宮就能過來?！边@聲音應(yīng)該是安郡王妃的。

    又有人道：“不用著急，先前四弟成親，也是等送完父皇才喝的合巹酒?！?/br>
    這是恭王妃的聲音。

    嚴(yán)清怡靜下心一一分辨著。

    沒多大工夫，有人推門而入，屋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招呼聲，“七叔”，“王爺回來了?！?/br>
    有人樂呵呵地道：“王爺快挑開蓋頭，讓我們看看新娘子。”

    須臾間，一角大紅色的袍襟出現(xiàn)在視野里。

    嚴(yán)清怡不由地挺直了身子。

    就感覺眼前驟然明亮起來，這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她有數(shù)息的不適應(yīng)，眨了眨眼，才看清面前人的樣子。

    如玉的肌膚，精致的面貌，黑亮的眸子映著滿屋子的大紅色，眸底深處藏著身穿大紅喜服的小小人兒。

    對上她的眸，七爺翹起唇角，臉上浮起淺淡的微笑。

    嚴(yán)清怡突然就覺得有些委屈，默默地垂下頭。

    喜娘夸張地叫一聲，“新娘子可真漂亮。”

    安郡王妃笑道：“那當(dāng)然，要不平王也不會親自迎回來?！弊屑毚蛄繃?yán)清怡兩眼，“往常就已經(jīng)很好看，今兒更加美了三分。”

    旁邊恭王妃與定王妃附和著笑，“堂嬸說得不錯，七嬸果然是萬里挑一的大美人，還是七叔有眼力?？粗档せɡC得跟真的似的，可見七嬸女紅定然非同一般，往后可得指點一二?！?/br>
    這種場面上的話，嚴(yán)清怡自然不會當(dāng)真，并不作聲，只微微笑著。

    這時喜娘遞過兩只纏著五彩線的酒杯，“喝過交杯酒，舉案齊眉到白頭?！?/br>
    嚴(yán)清怡接過酒杯，與七爺對視一眼，同時喝了交杯酒。

    喜娘笑著唱了撒帳歌，又說了一籮筐的吉祥話。

    安郡王妃笑道：“咱們該坐席去了，留著新人在屋里說說話?！币堇镆槐妺D人魚貫而出。

    只留下嚴(yán)清怡與七爺兩人。

    屋子里靜悄悄的。

    外頭隱隱傳來婦人們的嬉笑聲，絲竹的咿呀聲，以及丫鬟們急促的走路聲，顯得屋子愈加靜謐。

    七爺凝神望著嚴(yán)清怡。

    她戴著華貴的鳳冠，白凈的臉頰染著淺淺粉色，柳眉用了螺子黛，細長溫婉，唇上涂了口脂，紅潤亮澤，只那眸中水光盈盈的，不像是羞怯，倒更像是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