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秦深“咦”了一聲,指著水棺中那具蒼老的尸體,“那不是她的rou身?” “不過是個軀殼罷了,姓畢的借用一下而已?!?/br> 秦深被說得一頭霧水,“我怎么越來越弄不明白了呢?!?/br> “老板,當個合格的吃瓜群眾是會將疑惑埋在心里面,等這個瓜吃完了再說話的?!绷镒屒厣钌园参鹪辏怨?。 “哦……”秦深閉上了嘴巴,視線落在客棧的中央繼續(xù)往下看。 發(fā)現(xiàn)自己力氣突然變得好大的畢方琴楞了一下,隨后激動欣喜,一掌拍在玻璃上,加厚又使用特殊技藝制造的鋼化玻璃以畢方琴手掌的位置為中心向外慢慢出現(xiàn)皸裂的痕跡。 不得不贊嘆人間的工藝水平,實在是太好了。 考慮到安全性,玻璃上還有一層保護膜,一旦因為不可抗力玻璃碎裂,碎片不會掉落。安全性是有了,但給畢方琴打開水棺帶來了困難,她柳眉皺起,再次用力地拍向玻璃,這回直接將保護膜打破,手伸了進去,銳利的玻璃斷裂處在她的手臂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滾落,在水棺的特殊液體內(nèi)綻放開一朵又一朵奇詭的“花”。 畢方琴摸到了柜內(nèi)的開關(guān),由內(nèi)將水棺打開。 水棺內(nèi),美麗的鮫人被蒼老的婦人抱著,畢方琴厭惡探出手,掰扯著尸體的手臂,清脆的骨裂聲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暗紅腐臭的血液從尸體中滲透出來,污染了水棺中的防腐液體。 畢方琴彎腰,溫柔地將鮫人抱了出來,好似剛才兩下已經(jīng)將身上所有的力氣耗盡,她跌坐在地上,鮫人長長的魚尾撞在地上發(fā)出不小的聲音。畢方琴不關(guān)心自己手臂上的傷勢、不顧及自己坐在了一地的碎玻璃上,而是細致地檢查鮫人的情況,確保她沒有受傷,這才攬住鮫人的上半身抱在懷里面。 細致地梳理著鮫人海藻一般的長發(fā),畢方琴傾訴著自己的思念,“阿水,我之前要死了,還以為永遠見不到你。真好,我又能夠抱住你、摟著你。” “阿水,你什么時候才能夠醒來,我?guī)闳タ茨阋恢毕胍吹奶?,吹和煦的春風、賞夜晚的明月?!本拖袷沁^去的幾十年那般,畢方琴對著藍水靈冰涼的身體絮絮叨叨著兩個人不知何時才能夠履行的約定。 在她們身旁,水棺中特殊的防腐液接觸到空氣變得渾濁,里面的尸體逐漸腐化分解……有黑色的戾氣如細沙一般從水棺內(nèi)涌了出來,接觸到客棧內(nèi)的空氣轉(zhuǎn)瞬消失。 秦深扭頭躲到章俟海的身后,他最怕看見七零八落的人體…… 大堂內(nèi),掙扎起來的藍劍鷹在女兒和林曉寧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走到水棺旁邊,咳嗽了一聲,嘴角邊的血液流得更多。 他反手用手背擦掉嘴角邊的血水,示意女兒和林曉寧把自己放開,他跌坐到畢方琴身前,伸出手說:“把meimei給我。” 畢方琴厲目以對,將懷中的鮫人摟的更加緊。 “咳咳,讓我看看她的情況,看看的鮫珠破碎的情況。” 畢方琴抗拒的神情松了一下。 藍劍鷹再接再厲,說道:“我是鮫人藍氏一族的族長,我知道秘法能夠修補鮫人破碎的鮫珠?!?/br> 畢方琴聽到這個,抗拒的神情徹底消失,她不舍地松開手,眼睜睜地看著藍劍鷹將藍水靈抱進了懷里,她倨傲的神情頹喪了下來,肩膀縮著、背脊佝僂,垂蕩在身側(cè)的雙手手指抖動了一下。她深知自己無法救活藍水靈,四十多年了,找尋了各種方法,卻只能夠任由對方躺在水缸中。 六娘突然推了一下秦深,躲在章俟海背后的秦深沒好氣地問:“干嘛?”可千萬別拉他出來看水棺,受不了、受不了。 六娘才沒有這么無聊呢,她對秦深說:“老板,你喊一聲,喊畢方琴的名字?!?/br> “嗯?” “她是客棧的員工啦?!?/br> “???!” “畢方鳥,客棧最沒有存在感的員工,是一只附在甑上的精魂。在客棧工作的時間最長,總說自己血統(tǒng)高貴、來歷非凡,目下無塵、看不起一切,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丙惸锲沧欤桓笔质懿涣水叿角俚臉幼?,“不參加集體活動不說,還龜縮在自己的世界里說是要準備追求愛情。大概是五十五年前,她跟原老板、也就是你爺爺請了長假,說是去人間游歷追愛?!?/br> 秦深眨眨眼,六娘這么一說,就說得通了,難怪先前畢方琴報的地址是和平路1號。 六娘無奈地聳了肩頭,“看來,追愛的過程并不是十分美好。你喊吧,她從寄居的軀殼里面出來,腦袋糊涂著呢,你喊一聲,可以喚醒她的神智?!?/br> 秦深將信將疑,他這個老板還有叫魂的作用?“畢方琴,畢方琴。”扶著章俟海的肩膀,探出一只眼睛,見到水棺內(nèi)連殘渣都沒有,已經(jīng)徹底腐爛分解掉,松了一口氣,挪了出來,再喊了兩聲,“畢方琴,畢方琴。” 畢方琴怔住,耳邊的叫聲如雷霆之聲轟鳴,大腦內(nèi)的混沌逐漸散去,她抬起頭,撩開擋住臉的凌亂發(fā)絲環(huán)視著客棧。她知道自己是誰了,她是畢方琴、更是銅甑內(nèi)的精魂,她是畢方鳥。 “噼啪”脆響從畢方琴口中吐出,灼熱的氣流在她身周出現(xiàn)旋轉(zhuǎn),烈火“轟”地一聲驟然出現(xiàn),所有人下意識地側(cè)身躲避,待灼熱感消失轉(zhuǎn)身看去,畢方琴的位置上出現(xiàn)了一只形如丹頂鶴卻只有一足的大鳥。 《山海經(jīng)》中有言,“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zhì)而白喙,名曰畢方,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訛火。" 畢方琴便是畢方鳥,但并非活鳥,而是死后精魂被人攝取入銅甑為器物附魂。她通身湛藍有紅色的斑點,白色的喙一張一合,發(fā)出“噼啪”的叫聲。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青和藍同為一色,難怪畢方琴借了人的軀殼投身為人的時候喜歡孔雀綠繡大紅牡丹的旗袍,毛色愛好啊。 畢方琴展翅俯身,白色的長喙在藍水靈的臉上溫柔地蹭了一下,叮囑藍劍鷹,“多年來我一直用玉髓養(yǎng)護她的身、魂,你動用秘法會事半功倍。待她醒來,一定要讓她來找我。” 雙翅鼓動,畢方琴騰空而飛,揚起修長的脖子發(fā)出一聲鳴叫,從她身上飛出一枚紅色的內(nèi)丹。 內(nèi)丹飛入藍水靈的眉心,蒼白、了無生機的臉上變得紅潤有光澤,打斷的尾骨被修復,被割掉的尾翼處長出了rou芽,眨眨眼的功夫孔雀開屏一樣的尾翼鋪展在地上。 畢方琴眼睛中流露出欣喜,深深看了一眼之后,頭也不回地飛向了秦深,說:“老板,我銷假?!?/br> “哦,哦哦哦?!鼻厣钽读艘幌?,連連點頭,不知道說什么,索性說:“歡迎回來?!?/br> 畢方琴昂著脖子矜持地點了一下頭,如一道流光飛進了客棧深處,進入了倉庫。倉庫內(nèi)一角,一個青銅雙耳甑嗡鳴了一聲,在黑暗中,其上精巧的牡丹花紋有光華閃過,很快恢復了平靜。 客棧又多了一名員工,暫時還不知道是啥用處,她把自己修煉多年凝結(jié)出來的內(nèi)丹都給了藍水靈,藍劍鷹好像也多說不了什么了,還是盡快將meimei帶回族里,動用秘法看能不能修復她的鮫珠讓她蘇醒。 累成死狗、緊趕慢趕趕到客棧的其他鮫人看到族長抱著久別重逢的meimei跳進水里,大手一揮,“出發(fā),回族地?!?/br> “……”大家的內(nèi)心是崩潰的,能夠怎么辦,繼續(xù)游吧。 客棧內(nèi),秦深讓郭躍、王樂彬他們把水棺給盡快收拾干凈,扔掉扔掉,徹底扔掉,想想里面有一具尸體分解掉了,他就渾身發(fā)毛,哪怕浸泡尸體的特殊液體其實是畢方琴千方百計弄來的玉髓,他也不稀罕, 他不稀罕,有人想要啊。 青龍神君饒有興趣地端詳著水棺及里面的玉髓,讓要清理掉它們的郭躍和王樂彬停手,“不用想法子弄掉了,我讓人過來拿,送到醫(yī)館去。我研究研究?!?/br> 秦深:“……” 秦深干干地一笑,“呵呵,隨意,隨意?!敝灰环旁诳蜅@锩婢秃?。 洪燁鄙視他了,“你不是學考古的嘛,挖墓開館,見到墓主人的尸體你怎么辦?” “那不一樣,那不是新鮮的rou體。不像剛才那個……”秦深搓著胳臂,很顯然又想到方才那一幕,哆嗦了一下,“那是新鮮的……” 為了轉(zhuǎn)移話題,秦深強行地說起了畢方琴的經(jīng)歷:“她離開了客棧之后借了人類軀殼生活,那人正好是渣男的聯(lián)姻對象。渣男囚禁鮫人被她發(fā)現(xiàn),她對鮫人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于是把渣男喂了魚。成了人的畢方琴忘記了自己是畢方鳥的事情,所以以人的方式收集各種能人異士、奇珍異寶想要復活鮫人,臨死依然無果。然后她的rou身死掉了,她又回到了客棧,真是一段崎嶇的百合戀。” “我對百合戀不怎么感興趣,我知道要是某人還不回房間,小丟丟醒了看不見爸爸,要哭了。”洪燁抱著胳臂靠在吧臺上閑閑地說。 秦深抬手拍了一下腦袋,“糟糕,光當吃瓜群眾了,把兒子忘了。我這就回去?!?/br> 章俟海跟秦深一同回的房間,房間內(nèi),丟丟還在睡著,秦深躡手躡腳地躺到兒子身邊,用自己的額頭碰了一下丟丟的,抬起頭時朝著章俟海搖搖頭,不燙了。 章俟海放心了一些,示意秦深就這么躺著,他們在這邊陪陪兒子。 秦深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索性把自己徹底躺平了,掀開被子躺了進去。熟睡的丟丟好似感受到了爸爸的到來,自動地滾進了爸爸的懷里面,貼著爸爸繼續(xù)睡。秦深打了個哈欠,摟住兒子閉上了眼睛,他也睡覺算了。 昏暗中,章俟??粗淮笠恍〉乃?,心中一片平靜,非常滿足。 ………… ……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小丟丟這場因為戲水貪玩導致的感冒好的并沒有那么快,秦深收了他所有的作業(yè),也在v信上跟王老師發(fā)了信息,給丟丟多請兩天假,讓孩子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時間。 生病了的丟丟成了小牛皮糖,秦深到哪里他跟到哪里,要抱抱、要摸摸,不要舉高高,生病呢,舉高了頭暈。 客棧無事,秦深就抱著這塊小膏藥到處走,別看丟丟很瘦,四十多斤的分量一直抱著也很壓手。但有人要抱著這份沉甸甸的愛還沒有呢,章俟海在一旁羨慕。 秦深抱不動了,就坐到了章俟海對面,拿出手機看著日歷,“讓我看看,今天周日,24號。傻了,周五才過了冬至呢,就忘了今天幾號了?!?/br> “12月24,老板今天平安夜,明天圣誕節(jié)啊?!蓖鯓繁虿遄煺f了一句。 “平安夜是什么?圣誕節(jié)是什么?”黃三尾是山里面出來的妖怪,不知道這個節(jié)日。 王樂彬張嘴要給黃三尾解釋,秦深搶在了他的前頭說:“外國人過年,華夏人買買買,就醬紫。” “老板,被你這么一說,什么浪漫都沒有了。” 秦深不以為然,“西方節(jié)日,華夏人有什么好過的。你說是吧,丟丟?!眮G丟眨著眼睛,期待地看著他。秦深無語地抬頭去尋求章俟海的認同,誰知道對方認真地看著他,像是在征求自己過圣誕節(jié)的意見。 秦深不死心,又去看其他人,“你們說對不對,圣誕節(jié)有什么好過的。” 王樂彬、黃三尾、六娘姐妹和郭躍等等,臉上掛著期待,仿佛是在說,他們也湊一把熱鬧吧。 秦深扶額,“都快中午了,今天就平安夜,想過節(jié),也來不及了吧?!?/br> “我讓leo準備圣誕樹和裝飾物?!闭沦购D贸鍪謾C打電話。 leo昨天同手同腳、青著臉離開客棧的,今天又要來了,也不知道是啥心情。 “圣誕樹是什么?”剝毛豆的黃三尾好奇地問王樂彬。 王樂彬把手里面的豆子扔到碗里面說:“好像是杉樹,在杉樹頂上掛一顆五角星、在枝條上系上好看的彩球、纏上發(fā)光的燈帶,在圣誕樹下堆放禮物。圣誕老爺爺會給每一個好孩子送上禮物,只要在床頭掛上襪子就好?!?/br> 秦深下意識就想反駁這是騙人的,客棧的煙囪那么窄,真有圣誕老人他也爬不進來。 不過,看孩子聽得津津有味的小摸樣,秦深妥協(xié)了,大家一起過圣誕節(jié)吧,一群華夏的妖鬼歡度西方的新年。 仇寶成站在廚房門口樂呵呵地說:“要是有火雞,我就給大家做烤火雞吃?!?/br> “我讓leo送來?!闭沦购T俅谓oleo打電話,萬能的助理啊。 杉樹就不用leo送來了,因為要過節(jié)日,整個客棧都忙碌了起來,郭躍自告奮勇地說自己去山上挖一棵,肯定比外面買的好。 秦深隨他去了,手底下一群不聽老板話的員工,心好累,他想要靜靜,不是他mama的那種。 把丟丟扔到了章俟海懷里,秦深甩著酸麻的左胳臂,伸出右手食指在兒子挺翹的鼻頭上點了一下,“在你爹懷里面好好待著,不準找我了,爸爸要去上廁所?!?/br> 丟丟眨眼,小聲地說:“那我也去?!?/br> “兒子誒,咱別這么黏糊,爸爸在呢,又不走。黏著你爹爹,你不粘著他,他都要哭了?!鼻厣罱o章俟海使了個眼色,讓他假哭。 但是章俟海不想這么欺騙兒子、得來他的關(guān)注,對上丟丟抬起來的雙眼,他溫柔地笑著,只是笑得有一些傷感,兒子并不和自己親的事實讓他有些小難過是真的。 丟丟伸出小手摸了摸爹爹的臉,“爹爹,不難過,我也愛你?!?/br> 章俟海俯身在丟丟的腦袋上親了一下,“爹爹也愛你,非常非常?!?/br> 丟丟彎起眉眼笑了,笑得羞澀,“嗯?!?/br> 搞定了一大一小,秦深松了一口氣,都是黏人的家伙哦。 快中午的時候去山里面挑樹的郭躍回來了,帶著他精心選擇的杉樹。 客棧靠近水邊的柵欄處還有空地,郭躍在那邊挖了個坑把自己挑來的樹給種了下去。秦深站在樹下,視線沿著杉樹筆直的樹干一直往上看,腦袋徹底仰起才勉強看到了個頭,“呃,這二十多米了吧。” “白蕩山里頭有一片水松長得特別好,我就挑了一個小的挖了過來?!惫S憨憨地說,體力活是他分內(nèi)的事情,不求表揚。 秦深在他厚實的肩膀上拍了拍,實誠的漢子啊,還好沒有往大的挑?!白龅煤谩!?/br> 郭躍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應該做的,應該做的。” 這棵樹剛種下,秦深的手機就響了,洪燁打來的,電話一接通,那頭就噼里啪啦一陣詢問:“客棧要干什么,怎么去挖了山里面的水松,那是生長在更南方的物種,好不容易在山里面安了家,松鼠們當寶貝一樣守著。你們倒好,一下子就挖了人家一棵,小心第二天被松鼠包圍。” 秦深的視線再一次掃過水松,他說:“說出來你有可能不信,我們是為了過圣誕節(ji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