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妻兩個打算往山上常住去，這一走就是幾天的山路，想要帶東西都不如往京城靈都去方便。

    老司長的話：“常人都說到臨閉眼的時(shí)候，才曉得什么叫放不下也得放下。咱們算是提前嘗一回‘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滋味了。”

    這一趟搬家遷居，只走慣山路的女婿挑著一副大擔(dān)，一頭是書，一頭是藥。老司長夫婦兩個各自背著背簍和包袱，里頭就是些家常衣裳。金銀細(xì)軟這樣的東西在山上又能有個什么用，都不如一把鐵耙有使處。

    山下的屋子直接托給官牙照看了，只等到時(shí)候山上能教出什么有出息的孩子來，下來求學(xué)謀生時(shí)候能有個落腳地方。好在倆人都是灑脫之人，若是個“破家值萬貫”的，只怕就沒這么容易說走就走了。

    走了幾日，總算到了平湖崖。閨女和外孫見了面，先不免流了一回眼淚，想到往后就成長久相守在一處了，又覺著欣喜無限。只是老司長閨女嘴上不說，心里總有些愧疚，想著都是因?yàn)樽约杭薜竭@地方來，才害得二老不得不拋家舍業(yè)地一塊兒來了。若是當(dāng)年自己就在縣里尋個人嫁了，二老也不必受這老年離家的苦楚，可惜這世間的姻緣卻沒多少自己能做主的地方。

    谷大夫看出來了，笑著勸姑娘道：“你別瞎起心思。我同你說，就算你不在這里，我同你爹也要來這里住的。有人喜歡山下的熱鬧，我就喜歡這個大湖，還有背后的雪山，還有這水……真是個清凈世界?！?/br>
    老司長亦如此說了，姑娘才算略開心結(jié)，又忙著帶二老去看一早給他們準(zhǔn)備好的屋子和各樣用具家什。自然都說好的，一家子其樂融融，好不快活。

    這里還沒說全話呢，外頭就說有客上門。

    走進(jìn)來一看，谷大夫就笑了：“你這孩子！腳程還挺快！我一猜就是你！”

    靈素笑著道：“相公雖不明說，我也曉得他準(zhǔn)定擔(dān)心您二位呢。不如我上來瞧瞧，回去告訴他，也好叫他放心?！?/br>
    又說了一回一路上是否辛苦等話，谷大夫想起來問她道：“你老實(shí)告訴我，你上來一趟得多少時(shí)候？”

    靈素樂道：“我說出來不怕您嚇著，要是盡力一趕的話，大約多半天就能到了?！?/br>
    “多半天！神仙保佑！”谷大夫忍不住念道，又拍拍靈素笑言，“好孩子，你這一身本事，卻是當(dāng)個玩鬧似的只在沒要緊的地方用。我是又替你高興又替你可惜?！?/br>
    為著叫方伯豐放心，谷大夫索性叫老司長親筆寫了書信下去，靈素又道往后她一個月準(zhǔn)上來一趟，問谷大夫想要底下的什么東西只管告訴她一聲就成。

    谷大夫樂道：“我們本是上山來隱居的意思，有個你在，我倒覺著好似根本沒離了縣里似的?！?/br>
    靈素道：“那也不是，您要天一閣的雞湯餛飩的話，那我拎上來只怕就涼了……不過我能給您現(xiàn)做！”

    谷大夫聽得更笑了，心里那一點(diǎn)點(diǎn)乍然離了久居之地的不安也隨之煙消云散。

    又說方伯豐晚上拿到老司長的書信，眼睛都濕了，靈素看了心里挺不落忍，對他道：“你要想老司長了，咱們就上山瞧瞧他去。你要愿意的話，我背你去，快著吶！”

    方伯豐紅著鼻子尖道：“我又沒跟閔子清學(xué)，你做什么想把我背去山里扔掉？！”

    靈素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湖兒聽了面上微微一笑，嶺兒急了：“不許扔掉爹爹！”

    靈素更笑了，捏她小臉一下道：“不扔不扔，我都不嫌棄你，怎么會嫌棄你爹爹？”

    嶺兒聽說不扔爹爹了，便放下心來，該干嘛干嘛去了。至于另外半句，也不曉得是沒聽明白還是根本沒放心上。

    方伯豐覺著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趕緊尋了公務(wù)上的事情說起來轉(zhuǎn)個話頭，他道：“你如今上下山可得當(dāng)心，聽鐵網(wǎng)莊那頭傳來消息，說他們對面的過豺隙有野獸打架，聽聲兒像是短耳群豺的。從前他們在山對過開過些地，結(jié)果跟那些惡豺結(jié)了仇，如今都荒廢了。這陣子聽著動靜，惦記那豺皮值錢，想要進(jìn)去探看，報(bào)上衙門來想要官差過去幫手，大人沒同意?！?/br>
    靈素聽了這話就暗暗嘆了口氣。

    她這陣子在山里來回走，除了從前干慣的營生，最叫她心里發(fā)震的就是群豺的大戰(zhàn)了。從前就老聽這里人說什么“惡豺”，只是不曉得能惡到什么程度。畢竟說起來這野獸哪有善的，都是靠捕獵吃rou長起來的，一旦自己受傷跑不快了，就是個餓死的命。這等你死我活的時(shí)候，什么功夫給它養(yǎng)個善去？！

    可這回，還真算見識到這“惡豺”的“惡”了。之前有何冤仇她不知道，不過自從上回那大風(fēng)雨天時(shí)兩群相斗，當(dāng)日看它們各自都有折損，兩相退散只當(dāng)就能作罷。哪知道后來反而愈演愈烈了。

    且群豺斗法，羊群遭殃。它們相爭，不止是碰上了面對面地一較高下，還有許多旁門左道。其中一個就是攻擊對方領(lǐng)地里的羊群。這羊群明明也是這群仙嶺里頭的住家，在群豺眼里卻是所屬區(qū)域里豺群的口糧私產(chǎn)，能糟踐多少就糟踐多少，也算“斷其糧草”了。

    它們從前在自己地盤上捕獵，不過捉夠吃的也便罷了?？蛇@回純是為了糟踐而糟踐，逐殺橫破，吃一陣，拖走一些，余下大半就在那里等著爛掉。有些山貓?jiān)票畬?，雖也吃rou，只是畏懼群豺之勢，并不敢輕易靠近它們所遺。

    你在我的地盤上如此，我亦跑去你的地盤上如此。羊群數(shù)量迅速減少，等靈素發(fā)現(xiàn)時(shí)，已經(jīng)只剩從前三成左右之?dāng)?shù)。她瞧了于心不忍，這一片地方又是群豺橫行處，羊群放在哪里都躲不過它們?nèi)?，便索性把剩余的都遷了出來。

    她又不想去賺那銀錢，就動起歪腦筋來。

    沒過多久，德源縣就傳出來群仙嶺里神仙給貧家送羊的說法。只說沿山的許多勤謹(jǐn)人家，家里人在外做活兒回來，就碰著從山上下來的野羊，都是四五只一群的。這群仙嶺里頭有野羊，大伙兒都知道。從前鐵網(wǎng)莊還有人遠(yuǎn)遠(yuǎn)隔了斷崖瞧見過成片的雪白羊群，恨不得肋生雙翼?？蓻]想到這會兒走路上就能碰見！

    要是有人家養(yǎng)的羊，身上都有記號，且也沒有在這樣荒郊野嶺地方的道理。于是一把草都給引家里去了，連夜尋東西圍羊圈，因里頭都是些年輕的小公羊和溫馴母羊，往圈里一待也安安穩(wěn)穩(wěn)的。如此一來，家里平白地就多了一份資財(cái)。

    開始只當(dāng)是傳的胡話，后來越傳越真，衙門里的人下鎮(zhèn)走村的時(shí)候也瞧見了許多養(yǎng)羊的人家，回來說起，都嘖嘖稱奇。

    農(nóng)務(wù)司的一個老人道：“那確實(shí)就是群仙嶺里頭的野羊沒跑兒！從前鐵網(wǎng)莊里出過一家子好漢，父子兄弟結(jié)群往山里去，連斷崖都敢尋了窄地方扎飛索攀渡。他們就說群仙嶺里頭有七八種羊，如今這種是在高山山谷里的卷毛羊。還有深山上的巨角羊，能在峭壁上走路的巖羊，兩根角跟兩根筆管似的筆管羊……當(dāng)日他們都獵來過，還是我們司的人去一一核查了，給寫到縣志物產(chǎn)那里頭的?！?/br>
    另一個也許多年資歷的點(diǎn)頭道：“是說虎豹三兄弟那一家吧？卻是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后來不曉得怎么遇上了群豺，三兄弟只逃出來一個，還帶了重傷，沒過上兩年也去了。幸好之前攢下了極厚的家資，兒孫輩里還出了兩個讀書人，后來舉家都遷去了康寧府。只是不曉得這三兄弟把什么口子給拉開了，從那之后，短耳群豺忽然往鐵網(wǎng)莊對岸出沒了。從前這一塊都是熟山，是沒有這些兇狠東西的?！?/br>
    方伯豐回去把這話也學(xué)給靈素聽了。靈素便抽空去鐵網(wǎng)莊那片山邊上轉(zhuǎn)了轉(zhuǎn)，果然發(fā)現(xiàn)他們叫做“過豺隙”的地方有一條水路，不曉得沒水多少年了，河底都長了些亂樹雜草。往里頭一探，想必從前中間也是有坍塌的，不知道哪個膽大的給挖開了。

    這就算得了一條進(jìn)深山的道，只是這么一來，外頭的能進(jìn)去，里頭的也能出來了。

    這群豺好在密林里走動，沿邊雜樹林、竹林一帶絕不肯過來的。當(dāng)日靈素還想把那些羊群遷到淺山處算了，卻怕它們又往上尋路回去，或者群豺們殺紅了眼一時(shí)顧不得日常活動的規(guī)矩跑下來了怎么辦。最后尋了處安全的深谷里安置了一半，另一半散到了人間。

    可這鐵網(wǎng)莊地勢特殊，對岸就是密林高山，中間像一道大隙把村寨同對山分開了。是以只要那路一通，群豺倒多了一片耍處。

    靈素轉(zhuǎn)悠了幾日，確信那地方通堵并不礙山里走獸和外頭人群的什么大事，就索性用一堆石頭把那干涸的河道中間又給堵上了。鬧得跟又塌了一回似的，以防村寨里還有知道那條路的人見了起疑。

    又說山里頭，她把那些羊一遷走，群豺失了一處交鋒戰(zhàn)場，又缺了大頭的口糧，也不迂回了，索性直接血戰(zhàn)起來。

    一回死傷過半后雙方退卻，也不知怎么的，好像它們也有合縱連橫之道，打哪里招兵買馬了還是請來救兵了，過一陣子便見更大規(guī)模的廝殺又起。真正你死我活絕不善罷甘休，靈素可算見識了群豺的“惡”和“狠”。

    只是這樣的架靈素勸不過來，——又講不了理，又沒法分給人養(yǎng)去，只好跟在后頭撿拾豺尸，等它們自己殺夠了說停吧。

    第295章 賺法

    就在她塞住了鐵網(wǎng)莊的“漏洞”自覺做了件善事的時(shí)候，又有話傳出來。說是神仙作弄人，叫那些沒能耐的人家白得了許多好羊，反是正經(jīng)獵戶們的財(cái)路卻給弄斷了。

    此話從何說起呢？

    原是之前不曉得哪隊(duì)群豺中的散兵游勇，恰好在過豺隙那邊“冤家聚頭”了，自然又是一場大戰(zhàn)。鐵網(wǎng)莊的獵戶聽著了聲息，急著想要進(jìn)去撿這“兩豺相爭”的好處，卻又對之前幾回惡豺傷人之事心有余悸，就想問官府要人壯膽。結(jié)果管府里沒同意這事兒，他們耳朵里聽著里頭的動靜，實(shí)在抵不過那“短耳群豺皮勝金”的誘惑，幾個膽子最大的喝了誓師酒就干脆自己進(jìn)去了。

    結(jié)果里頭橫七豎八地躺著幾頭死豺，還有兩三匹有口氣的也都身受重傷，一群人根本沒費(fèi)勁就白得了十來張豺皮，雖有些破損，也十分可觀了。這兩年天氣漸冷，這裘皮好料的價(jià)兒都是翻著跟頭往上漲，就這一回，夠他們這幾家都舒舒坦坦過上幾年。

    這樣好處如何能不心動，就在他們盼著什么時(shí)候再有這樣漁翁得利的好處時(shí)，卻發(fā)現(xiàn)群豺再也沒出現(xiàn)了。就算他們故意放了些兔子肥雞在對岸為誘，都不見絲毫蹤跡。

    確實(shí)有人曉得里頭有暗河路的。這剛發(fā)了一注財(cái)忽然就沒了，實(shí)在太叫人焦心，幾個漢子忍不住了，就去求莊子上的一位老獵戶。那位老漢耐不住他們癡纏，就說出了過豺隙那里的機(jī)關(guān)，幾個人又等了幾日，實(shí)在忍不住了便又結(jié)伴去探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中間一點(diǎn)亮光都不見，在外頭敲了一陣子鑼鼓再進(jìn)去一瞧，中間被大小石塊子堵了個嚴(yán)實(shí)。這下別說豺了，連條蛇只怕都過不來。

    細(xì)看一回，光中間那塊屋子大的石頭就想不了法子，更別說這石頭后面誰曉得又塌了幾里地！

    好一口肥rou，卻真的只有一口。這幾個獵戶滿心都是對山神的埋怨。

    倒是那位老人聽了反說他們：“從前那塊山里也是我們的獵場，就是后來那家的黑心，給弄了條通里頭的路，引了惡豺來，才叫人沒法進(jìn)去了。這回那地方一塌，不是正好？不止獵場回來了，連對岸的地都又能種上了！這都是實(shí)打?qū)嵉暮锰帲灰蟿邮窒铝?，就能有回?bào)的。

    “你們老惦記那惡豺的皮毛，也不想想，若真是容易得的，何至于到這樣的價(jià)錢？那又為什么難？不就難在一不小心連命都送了上頭么！這回是天大的運(yùn)氣，叫你們撿了好處，就真的以為只要那口子開著，就能日日等著撿皮子去了？

    “不是我說，這回若是那路還開著，或者淺山里也埋伏了七八頭，你們這回就同那家子當(dāng)年一樣了，十有八九有去無回。想想上回進(jìn)去下套子打了幾匹，后來怎么樣？連對岸的地都糟沒了！那回還因?yàn)檫@地的緣故，把毛皮充了全莊子上的稅，這回的好處可全落在你們自己身上！仗著自己膽兒大有點(diǎn)能耐，就想更多貪多要，可你們再膽兒大有能耐能比得過之前那三兄弟？別埋怨了，知足吧！

    “別得了一回天幸就覺著日日都該你的了。便是人也看不慣這樣的貪得無厭，何況神仙？山神這回不是懲處你們，卻是想幫我們整個莊子的人吶！那窟窿一堵上，是咱們?nèi)f的人得好處。你們趁早想明白了，別到處抱怨這話去，安安穩(wěn)穩(wěn)把之前那點(diǎn)好處往深里收了，該干嘛干嘛才是正道！”

    這位老漢在莊子上尤其是獵戶里頭很有些威望的，叫他這么一說，雖許多人心里還覺空落落的，嘴上卻不說什么了。

    靈素聽說了那個傳言，倒不在乎埋怨不埋怨的，心里想的卻是：“不錯不錯，那羊也是我放的，那路也是我堵的，你們可算猜著一了回！”

    可也有人把她當(dāng)浮云的。

    知縣大人對夫人道：“你說說，你說說！啊？這人的命啊！你說我這命怎么就這～～么好呢？！你曉得那些下山來的羊啥樣兒不？那毛，嘿，我同你說，得這么老厚！還帶著卷兒！你說它為什么這時(shí)候成批地下山來了？還不是因?yàn)槲?！因?yàn)闀缘梦以谶@里當(dāng)父母官兒呢，天又要涼了，光有些什么絲綿棉花的還不太成，那些都是素的！這不，給我送羊毛來了，你說說……”

    夫人一聲咳嗽：“神仙做事，都是替百姓想的，從來沒聽說過替當(dāng)官的想的。替當(dāng)官的著想的，那都是當(dāng)官的親爹岳父們才干的事兒吧……”

    知縣大人咽一口唾沫：“什么神仙！哪兒來的神仙！你說的那是鄉(xiāng)民們傳的胡話。他們是不曉得里頭的道理，才會什么事兒都往神仙身上推……神仙那么閑，不干脆去把那冷風(fēng)冷氣挪個地方吹，反跑到山上給人趕羊下來？這得多傻的神仙能干出這樣的事兒來？！”

    知縣大人，您這回可真猜對了！

    夫人道：“那你說什么道理？難道是你趕的？還有，若不是神仙，怎么得著羊的都是勤謹(jǐn)?shù)陌傩占?，卻沒聽說哪家財(cái)主得了十頭二十頭的？”

    知縣大人一笑道：“我就是喜歡你這單純勁兒！”

    換了一枚白眼，他還顧自接著樂呵呵地道：“這羊，不用我趕。鐵網(wǎng)莊那邊傳來說有群豺惡戰(zhàn)的事情，他們還白撿了些皮毛。可惜這回是私人得的，不是莊里的，大約是不會拿來抵稅了……說岔了，咳，這縣志上就有記載，大約每六十年會有一次‘豺暴’。就是豺群數(shù)量猛增，就會有群豺惡戰(zhàn)的事情發(fā)生。不過這回的時(shí)間還差了些……不曉得什么緣故……

    “反正就是群豺打架，那動靜多大？羊本來就是被它們吃的，這一下遠(yuǎn)遠(yuǎn)聽著那動靜，難免四散奔逃。有些不太認(rèn)道的，跑著跑著就出了圈了。至于說為什么都是勤謹(jǐn)人家得了……這不是廢話嘛，這羊是逃命下來的，又不是來說親的，還看哪家房多屋多往哪家去？這都是在山沿上，能碰上的自然是出去做活兒的人??！

    “所以這里頭大概有惡豺的事兒，可真沒神仙什么事兒。真要論起來，也是大人我福澤太厚，這千湊萬湊的就都給湊成好事了。”說完了仰天笑起來，好不得意。

    笑完了回頭問夫人：“怎么樣？服不服？”

    夫人一笑：“好福澤，那我就等著看你年夜飯吃什么吧?！?/br>
    知縣大人面上一滯，哼唧一聲道：“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夫人又道：“反正我打定主意了，到時(shí)候你吃什么，我們就跟著你吃什么。叫他們先做了擺上來，再照著你得的份例一樣樣往回撤。大不了餓一頓，也是夫妻父子的意思。”

    知縣大人閉了閉眼睛，立起來道：“我得找農(nóng)務(wù)司和坊業(yè)司的再好好商議商議去！”

    說完頭也不回地去了，這里夫人捂嘴樂：“這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還真有意思?！?/br>
    于是方伯豐就被連累得又留在了衙門不得歸家。

    這時(shí)候秋意漸濃，湖兒和嶺兒都愛在外頭轉(zhuǎn)悠，靈素去接他們時(shí)得了方伯豐不回來吃飯的口信，便對他們兩個道：“那要不一會兒晚飯就在飯莊子里吃？你劉姨姨和紹姨姨都想你們了，正好過去見見?！?/br>
    倆娃兒都挺高興，一家三口便坐了自家的囫圇船往飯莊子去。

    到了地方，靈素先把一簍菌子送去灶上，里頭有鮮有干的。倆大師傅見了都挺高興，翻了翻道：“小師傅，高貨又叫樓里搜刮走了吧？下回品相好的那些給他們，咱們這里也不嫌棄好不好看碎不碎的，多少給咱留點(diǎn)兒啊?！?/br>
    靈素?fù)u搖頭道：“大師兄說了，傘碎桿兒斷的那些他拿去煨湯的，都給我定好數(shù)兒了，一季規(guī)矩哪幾樣干貨鮮貨各要多少?！彝銈冋f，我如今比佃戶還難吶！”

    另一個便笑道：“大師傅那性子，您要真給我們這里留一把兩把的，他轉(zhuǎn)頭就敢問您加一倍的量！那您就得住在山里了！”

    靈素連連點(diǎn)頭：“你懂他，你們真是懂極了?！?/br>
    不過話雖如此，靈素也曉得做這一行想拿好材料試菜的心思，又從不曉得哪里撈出一個荷葉包來遞給他兩個道：“這個給你們，做了菜咱們自己吃，不往出賣，沒人能知道，保險(xiǎn)！”

    倆人接過去一看，紫花臉、大腳、頂臉兒紅，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忙著謝靈素，三個人又拿手指比劃著“噤聲”，都是一臉賊頭賊腦的樣兒。

    如今雖城里不宵禁，四城門還是要意思意思關(guān)一下，碼頭館子在城門外，關(guān)得就早。

    陶麗芬一回來，索性這頓飯就開在了她那里，從飯莊子拎了食盒過去，紹娘子一會兒也過來了，劉玉蘭叫人往家里捎信，結(jié)果回來說祁驍遠(yuǎn)今日也被留在衙門里了，正好！

    陳月娘得回家去，娃兒等著呢，男人倒無所謂；紹娘子邀了齊翠兒，齊翠兒也不愿意來，她道：“你們都是做大事的人，我一個什么也不懂的混里頭干嘛！”正好幾個一塊兒做活兒的約著去米市街的大連店，她便也跟著去了。

    這么一來，等坐下來一看，劉玉蘭就樂了：“得，今兒是你的東，瞧瞧，都是同你合伙做買賣的人！”

    靈素沒同劉玉蘭說起過自己同紹娘子合伙的事情，見她都知道，想必是紹娘子說的。

    紹娘子便對靈素笑道：“你今天多敬她兩杯，咱們的買賣，我看好的一處地方是他們家的，價(jià)錢先不說，要緊是肯不肯賣給我們?！?/br>
    劉玉蘭笑道：“瞧瞧，這就拿上了！”又問，“你們真要做那么大的織坊買賣？這一下子得砸進(jìn)去上千兩了，可真有把握？”

    紹娘子搖頭笑道：“上千兩？我算了算，連地皮帶房子還有織機(jī)，光這幾樣大頭，恐怕都得超過兩千兩了。還沒算進(jìn)料子的錢還有旁的瑣碎東西?！?/br>
    劉玉蘭聽了連連咋舌：“你真是越發(fā)有膽氣了！”又看靈素，“你也不差?！?/br>
    靈素也不曉得說什么好，她也是頭一回聽到這銀錢的數(shù)目，要不自家也投一半好了，反正既然是湖兒的買賣，他不是帶了銀錢來的嘛！

    她一邊腦子里轉(zhuǎn)著些亂七八糟的，一邊要給倆娃兒夾菜，定睛一看倆人跟前的盤子里都堆起來了?！紩缘盟麄兊目谖叮瑤X兒喜歡吃rou，湖兒愛水產(chǎn)。

    嶺兒愛吃rou還罷了，算是個宿怨的孽緣，這湖兒喜歡水產(chǎn)是什么道理？你一個陣靈，難道水里的魚蝦蟹還能欺負(fù)你了？頂多是看熟了吧。嘖嘖嘖，你們這些新靈啊，前世有仇的吃，前世熟悉的也吃，怎么都落在這嘴上了呢？再一細(xì)究，合著這倆一個記仇，一個殺熟，嗯……

    她這里瞎琢磨，那邊幾個正經(jīng)“生意人”都在感慨“生意經(jīng)”。剛說投的錢多，紹娘子就嘆道：“如今買賣是又好做又難做。好做是世道好了，官府一年年提交稅上限，從前是年收二十兩以下的不消上稅，后來提到了三十兩、四十兩，聽說今年要再往上提一回。且又有船又有車的，水路也都通了，各處官道上不踏實(shí)的地方也拓寬重修了，真是樣樣好。

    “可也因?yàn)檫@個好，想做買賣更容易了。如今街坊鄰居隨便問問，多多少少都在搜尋些活絡(luò)錢。自己做點(diǎn)什么糕餅蜜餞也成，問鄉(xiāng)下親戚收些山貨來也成，甚至就從過往的商船上囤點(diǎn)小東西挑了擔(dān)子賣都不少。這時(shí)候要想占大頭，就得瞅準(zhǔn)了地方，一下子就把這門堵嚴(yán)實(shí)了。到時(shí)候就算有人想要同我們爭一爭，這一開始要投入的資財(cái)就是個高坎兒，能攔住大部分的人，也算多占些先機(jī)，這都是沒辦法的辦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