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容親切，白憐兒膽子就大了起來：“姨母，盈盈想求您跟錢夫人和好?！?/br>
    薛夫人臉上笑容不變，與薛嬤嬤對視一眼。兩人都以為是威武將軍去找了白憐兒，所以白憐兒才來的。

    “你這孩子。”薛夫人替她撣了撣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笑著說：“這是大人之間的事，你別參合?！?/br>
    白憐兒卻道：“姨母，盈盈求你了?！卑讘z兒跪了下來：“只有拿到錢夫人的恩錄名額，盈盈才能考女官，才能嫁給紀(jì)瑯。姨母，您就答應(yīng)盈盈吧?！?/br>
    她跪在地上，可憐巴巴的。

    薛夫人并未像從前那樣拉她起來，臉色冷冷的：“你看看你，哪有一點大家小姐的樣子！為了區(qū)區(qū)一個紀(jì)瑯，就要給人下跪磕頭，我若是不答應(yīng)呢，你就跪到死不成！你從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現(xiàn)在怎么像變了一個人？”

    薛嬤嬤知道，薛夫人這是生氣了。一則是氣白憐兒不懂事，不分青紅皂白就讓薛夫人低頭；二則，為了一個男人，竟然這樣低三下四，根本沒有薛家人的風(fēng)骨。

    白憐兒心頭一沉，咬了咬唇，眼淚霹靂吧啦朝下掉，她也不擦，就哽咽道：“姨母別生氣，盈盈錯了，都怪盈盈忘記了從前的事情，身子又不好，所以被紀(jì)夫人瞧不起。我也知道不該這樣，可是我喜歡紀(jì)瑯，就想嫁給紀(jì)瑯。若是不能跟紀(jì)瑯在一起，我……我情愿死了?！?/br>
    “外祖父不在了，母親也不在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為什么他們要拋棄盈盈，離盈盈而去。外祖父走了，紀(jì)家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要是外祖父還在，我母親還在，紀(jì)家一定不敢這樣欺負(fù)我……”

    她哭得傷心，薛夫人聽著也難受，她伸手將白憐兒拉起來，給她擦眼淚：“傻孩子，別哭了，姨母考慮一下吧?！?/br>
    薛嬤嬤嘆了一口氣，默默腹誹，表小姐實在是不懂事，只顧自己，不管夫人。這要是少爺敢這樣，夫人早就打了，哪會這樣聞言細(xì)語地安撫？

    薛嬤嬤一邊整理拜帖，一邊想著，若是夫人答應(yīng)了，錢夫人的目的不就得逞了嗎？那夫人也太憋屈了。

    咦？薛嬤嬤眼神一頓，取了一封拜帖上上下下看，然后捧給薛夫人看：“夫人，您看這封拜帖。”

    薛夫人看了拜帖也不由愣了一下，拜帖上寫著薛錦棠的名字，這便罷了，那字體竟然跟她已故的父親如出一轍。翻開拜帖，里面寫著客套的話，字實在是太像了，越看越像，讓她幾乎以為就是父親寫的。

    “真是巧啊?！毖Ψ蛉说溃骸靶昭Γ步绣\棠，關(guān)鍵是這字，實在是寫得好。是個妙人，薛嬤嬤，你留心一下……”

    白憐兒認(rèn)字不多，可拜帖上“薛錦棠”這三個大字，她是認(rèn)得的。她一下子就想到那個美貌的少女，心里格外不舒服。

    這個世界上只能有一個薛錦棠，那就是她，其他人憑什么叫薛錦棠呢。她跟她同名，還搶了紀(jì)瑯的注意力，如今連姨母都仿佛對她另眼相看。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拜帖，姨母就這么感興趣，若是她人真來了，后果豈不是更不堪設(shè)想？

    “竟然是這個薛小姐，真是巧?！卑讘z兒打斷了薛夫人的話，將那拜帖拿在手里，說：“字寫得好看，人長得也漂亮，只是沒想到短短幾天，我跟她又碰到了。”

    薛夫人笑著問：“這人你認(rèn)識？跟你同名同姓，也算是有緣分了?！?/br>
    “我倒寧愿不要這緣分?！卑讘z兒嘟嘴道：“那天我去祭拜母親，這位薛小姐也去了，她當(dāng)著紀(jì)瑯的面暈了，是紀(jì)瑯抱她回去的。我心里很不舒服，這樣的伎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紀(jì)瑯從前也不上當(dāng)，可是這回，這個薛小姐很漂亮，所以紀(jì)瑯就抱上了?！?/br>
    “薛小姐是個聰明人，可惜我不喜歡?！?/br>
    她小女兒似的撒嬌，半真半假的，薛夫人聽明白了，她微微一笑：“我倒忘了，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這位薛小姐也是想要恩錄名額，為了見我一面，竟然連這種招數(shù)都用上了，的確聰明。”可惜聰明過頭了。

    “罷了，這樣汲汲營營的人，就不要見了?！毖Ψ蛉说溃骸耙院笏賮?，都不許進(jìn)門，名帖也不必收了?！?/br>
    薛嬤嬤應(yīng)了聲是，白憐兒笑著抱薛夫人的胳膊撒嬌：“謝謝姨母，走，咱們?nèi)浚堃谈高^來吃飯?！?/br>
    薛夫人連連答應(yīng)，心中嘆息，這孩子失去了記憶，畫也不會了，字也不會寫了，只一顆心撲在紀(jì)瑯身上，也是可憐。meimei只留下這一滴血脈，她總要多疼著她一些。要不要向錢夫人低頭呢，她真得好好考慮一番。

    ☆、66.掉馬

    薛錦棠沒有得到薛夫人的回音, 她并不氣餒, 因為平郡王妃派人過來, 說后日帶她去棲霞寺。

    這一天，薛錦棠與鄭太太起了個大早, 叫了馬車先去平郡王府見王妃。平郡王妃見兩人穿著樸素，就叫人給她們一人拿了一個織錦披風(fēng)來。披風(fēng)色彩亮麗, 兩人穿了如春花秋月各有風(fēng)采。

    “這樣才好看！”平郡王妃一左一右拉著兩人的手上了馬車：“我昨天派人去打聽, 得知薛夫人的外甥女兒竟然也叫薛錦棠。這位小姐從前在京城頗有幾分才名，跟紀(jì)大人家的孫少爺紀(jì)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只可惜，自打薛計相離世, 紀(jì)大人入內(nèi)閣當(dāng)上首輔, 就退了親事。這位小姐又失了母親, 連番打擊之下得了重病, 從前的人啊、事啊, 都不記得了。薛夫人對她愛若珍寶, 如果不出意外，我們今天應(yīng)該能見到這位薛小姐。”

    薛錦棠微微點頭：“這位薛小姐我們之前在雞鳴寺見過?！?/br>
    杜令寧也說：“當(dāng)時錦棠不舒服, 我們搭乘了薛小姐的馬車?！?/br>
    “是嗎？”平郡王妃笑道：“那可太好了, 既然之前就認(rèn)識, 今天要見薛夫人就更容易了?！?/br>
    薛錦棠淡淡一笑，杜令寧捏了捏她的手。昨天得知今天要到棲霞寺來, 薛錦棠就說讓她今天幫她的忙, 她也答應(yīng)了。自打來到京城, 她就覺得薛錦棠有些怪怪的，對那個紀(jì)瑯、那個跟她同名同姓的薛錦棠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不過她并不覺得這有什么，誰還能沒點秘密呢？就是她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反正她只要知道薛錦棠是她最好的朋友，這就足夠了。

    馬車在棲霞寺山門前停下，幾人下了馬車，提著裙子登上臺階。一共九十九級臺階，平郡王妃讓薛錦棠、杜令寧先走，她跟鄭太太在后面慢慢走。

    小姐妹兩個一前一后朝上登，杜令寧在前頭跑，薛錦棠在后面追。兩人說說笑笑，到后面就兩手扶著腰，大口喘起氣來，額頭上也出了汗。

    眼看著快要到寺大門前了，兩人停下來靠著欄桿一邊歇息一邊等候平郡王妃跟鄭太太。

    寺廟正門口，三個大和尚、五六個身穿朝服的官員正陪著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男子說話。那男子穿著佛頭青暗紋錦袍，腰間綁著一根蒼紫色蟒紋寬腰帶，身披鶴氅。一雙鳳眼冷峻鋒利，兩條鶴腿修長挺拔，當(dāng)真是儀表堂堂、器宇軒昂。

    杜令寧張了張嘴，過了好一會才拽了拽薛錦棠的衣服，小聲地問：“你看那個人，怎么那么像燕王世子？是不是我看錯了？”

    薛錦棠扯了扯嘴角，道：“你沒看錯，他的確是燕王世子?！?/br>
    杜令寧眼睛一瞪，看了看趙見深，又看了看薛錦棠：“你說，他會不會是來京城找你的？千里追妻什么的，其實也挺……”

    “閉嘴！”薛錦棠伸手掐了她一下：“佛門清凈之地，不要說這些污言穢語。”

    杜令寧真的就住了嘴，臉上卻是幸災(zāi)樂禍看好戲的表情。

    燕王世子對錦棠真不錯，除了那次錦棠被人污蔑作弊，他沒有替錦棠作證之外，其他還真挑不出錯來。相貌英俊、地位很高，如果他真是為了追錦棠才到京城來，那就說明他對錦棠癡心一片，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薛錦棠只當(dāng)沒看見她的表情，沒一會，平郡王妃跟鄭太太也上來了。

    趙見深見了平郡王妃，就走過來：“王嬸怎么自己走上來了，該叫人抬了攆轎才是?！?/br>
    平郡王妃忙笑道：“這點路累不著我。前兩天聽說你接了總理棲霞寺修繕的事情，還以為你要過些日子才能進(jìn)京，不想你速度這么快，路上可累著了？”

    “不累。”趙見深看了眾人幾眼：“既然都是女眷，我讓人抬攆轎過來，從這里到大殿還有一段路程呢。”

    那個小女子登臺階的時候他就看見了，跑得那樣快，一定累了。旁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她的兩條小腿細(xì)得很，還沒有他胳膊粗，這樣跑上來，也不怕摔著。

    平郡王妃嚇了一跳，忙道：“不用了，離抄經(jīng)的時候還早，我們剛好要逛一逛。哦，這幾位是嬸子的朋友，從燕京過來的?！逼娇ね醪贿^是閑散宗室，趙見深卻是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皇孫，平郡王妃可不敢招惹這個人。

    平郡王妃又告訴鄭太太她們，眼前這位便是燕王世子。

    鄭太太從前沒見過趙見深，這一回見了，忙跪下去行禮。薛錦棠跟杜令寧也跪下去行禮了。

    趙見深心里不爽。他最不喜歡她跪他，好像他們倆隔很遠(yuǎn)似的。

    “都起來吧。”他朝旁邊讓了兩步：“既如此，王嬸自便吧。”

    平郡王妃就領(lǐng)著幾人走了，趙見深還在那里站著，目送她們而去。從始至終，那個人都沒有看他一眼，心真狠吶。他卻做不到她那么狠，快兩個月沒見，他真是想她了，看著她走遠(yuǎn)了，他還擔(dān)心她剛才累著了，是不是還未歇過來，甚至想抱著她走，讓她好好歇歇。

    平郡王妃拍著胸脯，松了一大口氣：“總算是沒把他給招來。”

    鄭太太笑著說：“你怎么膽子這么??？燕王世子又恭敬又體貼，長得又俊，真是個難得的好后生，你做什么這么怕他？”

    平郡王妃搖搖頭道：“那個人是萬歲爺最疼愛的皇孫，是個面冷心冷翻臉不認(rèn)人的主，以后見了面我們都躲遠(yuǎn)點?！比遣黄鸢?。

    鄭太太不以為意，燕王世子幫過她們大忙，這樣的人一定不壞。就是他收賄賂，也是因為那些商戶不規(guī)矩，該罰！

    平郡王妃還想說什么，后來也笑了。罷了，反正她們以后也沒有什么機(jī)會能遇到趙見深，別說掃興的話，嚇壞了她們。

    平郡王妃領(lǐng)著幾人玩了一番，帶她們?nèi)チ司?，她自己去大殿跟其他命婦一起抄寫經(jīng)文。等經(jīng)文抄好，她就領(lǐng)著薛錦棠去拜訪薛夫人。

    薛夫人五官清秀，臉龐卻很剛毅，一雙眼睛明亮有神，一看就知道是那種特別有主見的人。

    薛錦棠只看了一眼，就趕緊低下了頭。她不敢多看，怕泄露了自己的情緒，因為姨母跟母親長得真的很像。

    平郡王妃為人爽朗，進(jìn)門就笑：“我就猜到薛小姐也在?！彼讘z兒的手夸：“薛小姐蕙質(zhì)蘭心，聰慧漂亮不說，還心底善良，救了我家外甥女，我今兒來，是特意向薛小姐道謝來的?！?/br>
    薛夫人也笑：“盈盈這孩子身子弱，膽子小，雖然從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但心地卻跟從前一樣純良。她救人也是隨手而已，郡王妃不必放在心上?！?/br>
    薛夫人落在白憐兒身上的眼神溫柔中帶著憐惜，便是親生的母親也不過如此了。

    白憐兒退回到薛夫人身邊，微微紅了臉：“都是姨母教的好。王妃不用客氣?！?/br>
    薛夫人很滿意，拍了拍她的手。

    平郡王妃就拉了薛錦棠介紹給薛夫人：“真是無巧不成書，我這外甥女也叫薛錦棠，說不定五百年前跟薛夫人、薛小姐還是一家人呢?！?/br>
    薛錦棠上前給薛夫人請安：“見過薛夫人?！庇窒虬讘z兒道謝：“那天的事情多謝薛小姐施以援手，錦棠感激不盡?！?/br>
    薛夫人早就看到薛錦棠了，見她果真美貌，生生將外甥女壓了下去。就神色淡淡的：“薛小姐太客氣了。你今天過來，怕不單單是為了道謝的吧？”

    她語氣并不好，薛錦棠就抬頭，看了白憐兒一眼。姨母為人公正，卻非常護(hù)短，必是這個人跟姨母說了什么了。

    她搖了搖頭：“只是道謝，別無他意?！?/br>
    當(dāng)著平郡王妃與假冒貨的面，她什么話都不能說。姨母對她印象已經(jīng)很不好了，只能用備用方案了。

    薛夫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虛留薛小姐與王妃了。”

    出了薛夫人的精舍，平郡王妃就道：“薛夫人性格剛強(qiáng)，絕非一般婦人，這件事情桔姨怕幫不了你了?！?/br>
    “桔姨帶我來見薛夫人，已經(jīng)幫了錦棠的大忙了?！毖﹀\棠誠摯跟平郡王妃道謝：“謝謝桔姨，錦棠記著您的好。回去給您捏捏肩膀松松乏。”

    “哎呦，這小嘴，真甜?！逼娇ね蹂緛硪灿行┯魫灒谎﹀\棠這樣甜甜地一哄，立刻喜笑顏開。等回到精舍，薛錦棠給她捏肩捶背，她知道這孩子知恩圖報又孝順，心里就更喜歡她了。

    下午，薛錦棠與杜令寧說要多玩一天，沒跟平郡王妃、鄭太太一起回去。送了兩人離寺，杜令寧就賊兮兮道：“說吧，你留下來是不是想跟燕王世子幽會？”

    薛錦棠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真不知你腦子里裝的是什么？”

    杜令寧不死心：“我不信你留下來是為了玩，這寺廟有什么好玩的?！?/br>
    “走?！毖﹀\棠就拉著杜令寧道：“還記得我昨天晚上交代你的事情嗎？這個時候要你幫忙了?！?/br>
    杜令寧依然堅定地認(rèn)為薛錦棠是要去見趙見深，等薛錦棠帶著她繞到一個精舍后面，她就失望了：“??？真不是去幽會啊！”

    薛錦棠撿了幾塊石子，扔到那間精舍的窗戶上。

    白憐兒正求薛夫人向錢夫人低頭，眼看著薛夫人心軟了，有些松動了，窗外咕咚咚的聲響打斷了她們的談話，白憐兒不喜地落了臉：“誰這么沒規(guī)矩！大中午不睡覺做這種事情，這可是上等精舍。”她語氣里流露出來高人一等的感覺，讓薛夫人微微納罕。

    白憐兒開了窗，見薛錦棠、杜令寧兩個在外面呢，她冷冷一笑，對薛夫人說：“我就知道那個薛小姐不會善罷甘休，她上午目的沒實現(xiàn)，竟然又跑來了。姨母，您千萬不能理會她。這樣的人，有一就有二，打蛇隨棍上，您一旦給她一點好顏色，她就能開染坊了?！?/br>
    她因為不耐煩，語速又急又快，還有些刻薄，直把薛夫人聽得直皺眉。薛夫人起身走到窗邊，見薛錦棠跟杜令寧果然在窗外，還沖著她笑，就道：“不必管她，把窗戶關(guān)上吧。若是她們再鬧，就叫寺里的人來?！?/br>
    白憐兒有些不甘心：“姨母你訓(xùn)斥她們一頓，她們保證就不敢了?！币蝗荒莻€薛錦棠還會再來纏姨母，真是陰魂不散。

    “管她們做什么，沒得失了身份！”薛夫人擺了擺手，這樣的人，她見多了，還能個個都訓(xùn)斥不成？

    白憐兒忿忿不平地關(guān)了窗戶，突然外面?zhèn)鱽硪宦曅」媚飲汕蔚穆曇簦骸扒擅?，你夠到了球就給你?！?/br>
    薛夫人一怔，道：“你把窗戶打開?！?/br>
    “是！”白憐兒一喜，還以為薛夫人想通了，高高興興地開了窗戶，想看薛夫人呵斥薛錦棠。

    不料薛夫人盯著薛錦棠跟杜令寧，只是不說話。

    薛錦棠笑盈盈的，拿了一只球高高地舉在手里：“巧妹，來夠球?！?/br>
    杜令寧蹲著，裝作小孩子的樣子，伸手去夠，夠了好半天沒夠到，就氣鼓鼓地嘟噥：“jiejie壞……”

    薛錦棠蹲下來，拿球誘哄杜令寧：“你親jiejie一口，jiejie就把球給巧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