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你別單手拎著我,我也是個姑娘,不要面子的啊?” “你還知道自己是姑娘,宮里呆著不好嗎,非要出來?” 溫樂做賊一樣扯他蹲下:“悄悄告訴你,我一直覺得五哥沒死,只是背著大家出去玩了,我早晚抓到他?!?/br> 后來她長大了。漸漸懂得許多事情。 比如人死不能復生。比如怎樣做好一個皇族,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我從北方南下,八千里風塵。你知道我來了,為什么不來見我?’ ‘打馬球那天,我的白云馬就在建安樓下吃草,你與它那般相熟,打個唿哨它就跟你跑,為什么不用?’ ‘這些年你過的怎么樣?’ 她想了很久,只說道:“我有件東西要給你。” 微涼秋風灌進屋來,吹散香爐青煙,不多時,外面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 四位侍女輕手輕腳地去關窗。 女官捧來一只長匣。 顧雪絳雙手接過:“謝殿下恩典。” 溫樂:“打開看看?!?/br> 長匣由一整塊美玉雕琢而成,光潔剔透,匣中卻不是珠寶。 竟是一把刀。 刀身狹長,深青色刀鞘,三道緋色紋路蜿蜒其上。 如一江春水,倒映三枝桃花。 清鳴乍起,刀鋒出鞘,滿室生輝! 一泓寒光照亮他的眉眼。 顧雪絳怔怔看著,指尖微顫。 他好像回到了恢宏大殿,琉璃磚映出他的影子。 那個老人不怒自威,聲音雄渾: “怎么樣?” “好刀!” “越好的刀,越難駕馭,出鞘不慎,傷人傷己……我朝年輕一輩中,你的天賦最優(yōu)秀。朕希望你,用好這把刀!賜給你了!” “臣花間雪絳,謝圣上隆恩!” 春水三分。別來無恙。 他捧著刀,霍然起身,莊重地行拜禮。 溫樂公主:“落雨天留客,我卻不愿多留你了。你走吧?!?/br> 顧雪絳再拜,懷抱玉匣退出去。 “殿下,您費那么大功夫幫他找刀,就這樣讓他走了?”不說點什么? 溫樂公主立在露臺邊,看檐上雨簾:“費些許功夫算什么,他若是心里有我,那前路刀山也好,火海也罷,我都陪他闖一闖??上郧盁o法無天,現(xiàn)在沒心沒肺……君即無心我便休,糾纏作甚?!?/br> 女官贊嘆道:“四海之大,豪杰如云,殿下皎若九天明月,群星追隨。定有比顧公子更勝百倍的才俊?!?/br> 溫樂公主只是笑著搖頭,不答話。 “取我的琴來?!?/br> 既然人事離分,不似當年。 我不能為此做什么,也不會做什么。就為你彈奏一首,從前的曲子吧。 *** 舉步下樓的顧雪絳,只覺懷中玉匣重逾千斤。 忽聽得一陣琴聲飄來,泠泠如流水,渺渺如云煙,不由腳步一頓。 往事紛繁,如洪水崩堤,撲面而來。 天資出眾,八歲入道。 十四歲成為家族資源全力支持的對象,前呼后擁,少年得志。 十五歲突破凝神,人皆道此子前途無量,可窺圣人境。 十六歲被欽點為京畿禁衛(wèi)軍右副統(tǒng)領,與他同輩的世家公子,無人敢攖其鋒芒。 他在最好的年紀,擁有世間最好的一切。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十九歲夜巡,孤身入重圍,殺魔族二十,全身武脈碎裂。成了個廢人。 未過半月,被人舉告通敵叛國,卷入‘青霜臺’重案,鋃鐺下獄,三月后脫罪釋放。 家族除名,逐出皇都。一夕之間,繁華散盡,灰飛煙滅。 顧雪絳離京時,平日稱兄道弟、把酒言歡的朋友避之不及,看他不順眼的敵人送了他一壇好酒。 說只愛他財權容貌的花樓姑娘們追出來,六架馬車坐滿,十里相送。 “公子一去,水遠山高,怕是相見難期。” “莫哭了,我總會再回來的?!?/br> 他對懷抱琵琶的姑娘說:“彈什么‘涼州詞’,換一首‘春日宴’來?!?/br> 琵琶聲咽,顧雪絳登車遠去,瘦馬嘶鳴,煙塵滾滾,巍峨的皇都被拋在身后。 十里紅妝,華燈焰火,明槍暗箭,真情假意。盡成過眼云煙。 *** 侍女將他送至樓下,眼看雨幕重重,鋪天蓋地。 “公子帶一把傘吧?!?/br> 顧雪絳正要道謝,忽見不遠處一人撐著傘,獨立雨中,身姿挺拔,疏朗清舉。 天青色灑金桃花傘,是他畫的。 那人見他下樓,快步迎上。 顧雪絳接過傘,為兩人撐起。 林渡之一手抱玉匣,一手握住他脈門,輸送真元驅散寒氣。 沒走幾步,道旁樹上跳下兩個人。滴水不沾,周身像籠著一層煙霧。 “你們怎么……” 徐冉:“我們也不想來啊。誰讓你仇家遍地?萬一路上遇見什么事,你要抱著鹿瑟瑟發(fā)抖嗎?” 程千仞看著匣子:“這個能賣多少?” 顧雪絳惋惜道:“這個不能賣?!?/br> 徐冉:“那我們怎么來錢?” 顧雪絳:“參賽,然后下注全副身家買自己贏?!?/br> “好啊!” 四人邊走邊說,漸漸遠去。 第52章 我什么都有。 那場精彩至極的比賽結束后, 南央城每座市坊、每條街道都熱鬧起來。有人親眼觀戰(zhàn), 回去口述,漸漸流傳出各種匪夷所思的版本, 總離不開兩個英雄故事。于是其他人都成了狗熊。 從那天起, 北瀾的馬球隊員開始沉默。 輸球固然令人郁惱, 但他們中有些人真正在意的,不是一場馬球的輸贏。 鐘天瑾在房中踱步:“到底是什么方法, 可以讓人武脈暫時恢復?聞所未聞……誰有頭緒?” 屋里六七人或站或坐, 氣氛比窗外秋雨落葉更冷。 白玉玦打破沉默:“你想偏了,他用什么方法, 對我們來說并不重要?!?/br> 他的目光掃過每張臉:“重要的是, 他非常記仇。而當年的事。在座各位, 人人有份?!?/br> 陸裘被他看得心虛,惱羞成怒道:“人人有份又怎樣,國法尚且不責眾,參與者不止我們, 那么多人, 他能挨個報仇?” ‘青霜臺’案發(fā)當晚, 顧雪絳受邀在鴻雁樓頭飲酒,同席者十余人,皆王孫公子。本應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顧雪絳被舉告后,按照天祈律法,以及他們的身份,證詞將很有分量。 但他們沒有出面作證。出于各種原因, 或被說服或被利誘,不約而同的保持了沉默。甚至落井下石。 于是顧雪絳殺魔族,是因為分贓不均;武脈盡斷,是他罪有應得;花間家主舉告他,是大義滅親。 他們不是元兇,都是幫兇。 白玉玦微笑道:“如果你是他,在力量不足以抗衡大人物的時候,會選從誰開刀?” 張詡順著他的思路說下去:“如果他武脈復原,又愿意向大人物們妥協(xié)、聽話。為了讓當年的事情徹底翻頁,誰會被推出去平息他的憤怒?” 眾人臉色慘白。 白玉玦道:“看來大家已經知道答案了,是我們?!?/br> 鐘天瑾嘆道:“家族培養(yǎng)我二十多年,但犧牲一個我,我還有二十個兄弟姐妹?!?/br> 除了貴姓朝歌的首輔,皇都的大人物們,向來不缺子嗣。 修行者漫長的生命,貴族尊榮的身份,可以娶很多女人,生很多兒子。 他們或許修行資質不及傅克己、原上求,但打娘胎里就帶著權力斗爭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