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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見江山(孤要登基)在線閱讀 - 第98節(jié)

第98節(jié)

    黃昏時分,兩位客人踏著橘金色余暉來訪。

    程千仞看見傅克己身后的邱北,心情復雜。

    邱北兩年前來到劍閣,鉆研煙山鑄劍術,兩耳不聞窗外事,并不知道慈恩寺上空發(fā)生過什么。

    他慢吞吞地笑著打招呼:“好久不見。”

    還送了程千仞一沓自己新做的符箓。

    程千仞見他如此客氣,也客氣地問:“你們吃了嗎?”

    但傅克己是個實在人:“沒吃?!?/br>
    他辟谷多年,怎么可能吃飯。

    程千仞一噎,逮兩只雞進廚房,熬一鍋熱騰騰的雞湯。

    不愧是受天地靈氣滋養(yǎng)長大的山雞,不用調料,雞rou本身鮮香味美。

    他們圍坐石桌邊,邱北摸出刻刀,削了三雙木筷。

    吃雞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吃飽喝足,該談正事了。

    傅克己將各大宗門發(fā)來的道賀信擺在桌面。程千仞隨手翻看,凈是些沒用的場面話,一賀他繼任山主,二賀劍閣開山,最后展望未來,表達結盟抵抗魔族的決心。

    言辭懇切熱絡,仿佛昨夜慈恩寺里不曾苦苦相逼,太陽重新升起時,過往恩怨煙消云散,大家沐浴在日光下,和氣又喜慶。

    傅克己:“開山大典之前,你可否掌握護山大陣和澹山劍陣?”

    程千仞:“我會盡力?!?/br>
    他差不多摸清了劍閣的做派:自家私下里怎么二百五都可以,對外一定要白衣如雪,裝逼如風。開山大典八方來賀,馬虎不得。

    “但我練的不是劍閣劍訣,法不同源,短時間內未必能參透劍陣玄機?!?/br>
    傅克己沉吟片刻:“我聽師父說,秋暝師叔寫過許多札記,記錄修行感悟。他仙逝之后,屋里的東西沒人動過,你若能找到,或有進益。”

    “好。”程千仞笑了笑,轉向邱北:“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你還能再造云船嗎?”

    邱北慢吞吞地哦了一聲:“你想要什么樣子的?”

    “速度更快,甲板能跑馬,船艙留出位置安裝火炮和火銃。”

    邱北恍然:“原來是花間雪絳想要?!彼麛[擺手:“下月給他畫圖,這月我還要打鐵?!?/br>
    人間活路三行苦,撐船打鐵磨豆腐。

    但邱北不認為苦,因為打鐵是鑄劍的基本功。

    程千仞也覺得他這樣挺好,好過研究某些黑科技廣播。

    他站起身撣撣衣袍:“老傅洗碗收拾桌子,完事兒就自己回去吧?!?/br>
    傅克己怔怔看著一地雞骨頭:“我是客人。”

    程千仞:“你是山主,只有邱北是客人。”

    “……”

    程千仞回屋翻箱倒柜,找秋暝真人的札記。

    他不知道什么算‘職業(yè)責任感’,但他確實有。

    在江邊撈尸時,同行們挾尸要價,只有他事先談好價錢就下水。做賬房先生時,該哪天算賬就哪天去,風雨無阻。被選為南淵院長時情況特殊,他不愿給學院惹麻煩,不要權利只盡義務。

    他不是品德崇高的熱心腸,反而有些冷漠,路人死活不關他的事,蘭庭宴缺席,被人指著鼻子罵‘辜負期待’,張口就能懟回去,一絲委屈都不吃。

    但你給他一個雞腿,真心對他好一點點,他便覺得有責任保護你全家。

    現在成為澹山山主,吃了劍閣的雞,就要為劍閣努力。

    ***

    夜色已深,顧雪絳還未回來,林渡之披衣束發(fā),出門去尋。

    他近來心神不寧。自慈恩寺與顧雪絳對談后,他們談話總是不歡而散。

    “你們將軍呢?”

    他走出院子,門口把守的親衛(wèi)隊立刻行禮,為他提燈引路。

    顧雪絳在處理什么軍務,這些人不會主動對林渡之說,但只要被問起,也毫不隱瞞。

    “有人將城中布防和糧草補給線泄露給敵軍,將軍正在處置叛徒?!?/br>
    軍營燈火通明,校場上,無數火把在寒風中燃燒著。

    顧雪絳聽人通報說林渡之來了,繞開血污去迎,冷肅面色微微緩和:“怎么沒睡?”

    二十余具尸體倒在地上,維持著被捆綁的姿勢,男女老少都有。

    說話間,副將手起刀落,又一顆人頭落地。顧雪絳不得不拉著林渡之退后,他總怕林鹿濺到血。

    林渡之這次沒有退,揮開擋他視線的兵將,蹙眉去看。

    這場處刑已進入尾聲,最后一批受刑者被押至場間,十余人跪在那些尸體前。都被下了禁言,只能無聲嘶喊,或顫抖著閉緊眼睛。

    他認出那叛將,本是安山王麾下將領,城中守軍副尉,顧雪絳兵臨城下時,第一個開城門投誠迎接。

    誰知他首鼠兩端,于是仆從近衛(wèi)、妻兒老小一個也活不了。

    有個小孩三四歲的模樣,已經嚇傻了,淚流滿面。

    “他們都要死?”

    顧雪絳糾正道:“是按軍紀論處?!?/br>
    林渡之心生不忍,勸道:“那孩子還很小。什么都沒有做,什么都還不懂。對戰(zhàn)局、對你,不會有影響?!?/br>
    顧雪絳走上前,抽出春水三分,用刀背抬起小孩下巴:

    “這個年紀該記事了,就算他不記得,以后免不了有人告訴他。我現在給他一刀,讓他們一家團聚,好過他一輩子背負仇恨,永遠痛苦。”

    “我放過他,難道等他長大找我報仇?上蒼有好生之德,我沒有。”

    顧雪絳有一套自己的邏輯,他認真跟你講,你還會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

    但林渡之心意堅定:“不,不是這樣……”

    顧雪絳收刀回鞘,溫和地笑笑,忽然道:“千仞,你怎么來了?”

    林渡之下意識回頭。

    冷光一閃,照亮夜色。

    林渡之被人從身后攬著,遮住雙目:“不要看?!?/br>
    當即悚然一驚,狠狠推開顧雪絳。

    有什么東西迎面飛來,他下意識側身閃避。

    “啪。”

    一顆人頭骨碌碌滾動,沾滿泥土。

    副將提著刀,鮮血流淌一地。

    孩童來不及發(fā)出一絲聲音,已尸首分離。

    春水三分猶在鞘中,這種處決,根本不用顧將軍親自動手。

    林渡之看著眼前人冷漠的面容,覺得十分陌生。

    他轉身離開,往事一幕幕閃過,令人頭暈目眩,好像世界在眼前旋轉顛倒。不知走了多久,被石塊絆倒,便跌坐巷口。

    顧雪絳對眾人吩咐了兩句,孤身追上林渡之,俯身道:“先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覺?!?/br>
    他將人背起來。林渡之失魂落魄,任由他擺弄。

    月光明亮而冰冷,照在青石板上,像一層淺淺白霜。

    林渡之想起很多年前的春天,武脈盡廢的顧雪絳,頹坐在一室爛漫春光里,靜靜看著他:“如果不能再拿刀,我為什么要活兩百年?”

    那時他不明白。

    “生命可貴,你不愿活,我何必治你?”

    原來分歧從一開始就存在。

    林渡之開始說話。

    “去年這時候,叛軍占據瑯州首邑,執(zhí)意不降,你攻破城門后下令屠城,我在城頭念了四十九天往生經,超度亡魂,你還記得嗎?”

    “當然。大法事結束,你神識虛脫,走不動路,我把你背下來的。就像現在這樣,一路背回去?!?/br>
    林渡之笑了笑:“我們還在南央的時候,你和程三在暮云湖上殺了很多人,我用紅蓮業(yè)火燒了那座畫舫,你還記得嗎?”

    “我不會忘?!?/br>
    顧雪絳背著林渡之,走的很慢。

    短短的小巷,像要走完漫長的一生。

    他聽見背上人聲音微顫:

    “顧雪絳,我有點累了。我不想再這樣過下去?!?/br>
    “在蓬萊島,師父教了我十幾年是非對錯,我來到大陸,才發(fā)現這個世界只看輸贏?!?/br>
    林渡之直到現在,說話還帶著一點軟和的蓬萊口音:

    “以后你要照顧好自己,按時吃藥溫養(yǎng)武脈,少抽點煙,抽煙傷肺腑?!?/br>
    顧雪絳心往下沉。

    原來徐冉是最聰明的人,早早離開他。

    他聲音不由放輕,像怕打碎什么珍寶似的:

    “我派人送你往南去,回文思街程府,回家。好不好?”

    “不,我想自己走一走。去哪里都可以。這次不要你背了?!?/br>
    顧雪絳有許多話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