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克己不知此中曲折：“但他親自來了，這就是一種態(tài)度。劍閣，做好劍閣的事。”

    他們坐在院中石桌邊說話，短短數(shù)句，程千仞不自覺看了三次小屋花窗。

    傅克己忍不住皺眉：“你看什么？”

    他進(jìn)門察覺對方神色微異，放出神識感知，卻毫無收獲。

    程千仞摸摸鼻子：“沒什么。”

    說出來嚇?biāo)滥悖?/br>
    小心窗邊突然出現(xiàn)一張人臉哦。劍閣恐怖故事怕不怕。

    傅克己：“你何時閉關(guān)？”

    “明天?！?/br>
    “那你今夜搬去隱仙巖，我和八位長老，輪流為你守關(guān)?！?/br>
    程千仞知道隱仙巖是一處洞天福地，劍閣歷史上許多成圣成仙的前輩，都曾在那里閉關(guān)。

    “心領(lǐng)了。但我漂泊多年，慣來閑散，被人守著，反而不自在?！?/br>
    “也罷?！备悼思翰粡?qiáng)求，起身告辭，“保重?！?/br>
    他依然不贊成程千仞這次突破。然而對方去意已決，他便只說句保重。

    修行者的心意應(yīng)該堅(jiān)如磐石，一往無前。若他多次勸阻，不是關(guān)心，是不尊重。

    邱北一直默默聽他們說，臨別時才慢吞吞道：“你不能隕落。你和花間雪絳在南淵客院答應(yīng)過我，不要忘了?！?/br>
    程千仞：“我記得。”

    那時顧雪絳剛拿回春水三分，去找邱北打造金針，一沒錢二沒勢，只說了些關(guān)于未來的許諾。

    他們說，邱北就信。少年人不理成人世界的規(guī)則，手中空空也敢上賭桌。

    送別兩位客人，程千仞收拾心情，推開房門，那人仍舊坐在案邊翻書。好像從未變過。

    明亮日光入戶，落了他滿身，像鍍上一層淺淡光暈，將他通身威勢無形弱化，竟顯得溫潤柔和。

    程千仞想，這幅模樣若是被別人看見，只怕沒人相信他是朝歌闕。

    “謝謝?！?/br>
    他為對方剛才隱藏氣息道謝。

    朝歌闕淡淡應(yīng)了一聲。

    程千仞摸不準(zhǔn)他意思：“我要寫封信，你能不能換個地方……”

    去別的屋子？

    秋暝故居陳設(shè)簡樸，這間房只有一張長案，現(xiàn)在對方占了。程千仞原本想去里間，轉(zhuǎn)念一想，憑什么，我的地方，要走也是他走。

    有要求就大膽提，否則讓他這一次，以后兩人相處，不免下意識落入退讓、被動的一方。

    程千仞滿心警惕。

    朝歌闕看他一眼，讓出身邊一半位置。

    程千仞瞪著他。

    朝歌闕不明所以：“坐。”

    程千仞搬了把椅子，哐當(dāng)一聲放在長案對面。

    我是山主，這是我的山頭，我怕你不成。

    坐下之后鋪開紙筆，提筆時冷靜許多，暗笑自己幼稚。

    因?yàn)橛裉撚^一番問答，程千仞思忖，朝廷安排東川百姓南遷需要時間，白雪關(guān)撐不了多久，說不準(zhǔn)這個月就會開始動作。他便寫信給胡易知，讓他與院判早做準(zhǔn)備，不必參加劍閣開山大典，仍舊坐鎮(zhèn)南淵?？梢蚤_啟南央的護(hù)城大陣，以穩(wěn)定人心。院中許多學(xué)生如今與他同在劍閣，開山大典之后，他們將趕赴東境……

    程千仞寫完信，仔細(xì)折好，發(fā)傳訊符至南淵藏書樓。

    忽聽身邊人道：“你在這里過得不錯。”

    “劍閣很好?！?/br>
    安穩(wěn)的環(huán)境，濃郁的靈氣，前輩的心得，他從前修行道路上缺失的東西。在澹山盡數(shù)得到彌補(bǔ)。

    因?yàn)檫M(jìn)益迅速，他才有突破的念頭和信心。

    朝歌闕不再說話。

    兩人各自看書。

    時間悄然流逝。

    烏金西墜，落霞漫天，程千仞點(diǎn)了燭火。

    那卷‘白露胡言亂語’還未看完，令他震撼的‘向天借三日春光’之后，秋暝又寫過幾個人物。

    其中一位再次使程千仞心驚。

    “我游歷皇都時，見到了王朝的守護(hù)者。他對殺死魔王很有見解，與他交談，獲益匪淺?；实圩硇臋?quán)術(shù)功業(yè)，論修行境界，倒不如他。”

    “那時我已不算年輕，看到了自己的極限。人就是這樣脆弱的生命，若不能突破真仙，終會消散，但魔王永生。他也看到了自身極限。他說，他會有兒子繼承他的偉大意志，守衛(wèi)王朝?！?/br>
    “話到這里我不愿再談。此人老謀深算，陰沉狠厲，我向來不喜與這種人接觸。我想，即使他有了兒子，也一定像他一樣，不討人喜歡?！?/br>
    程千仞讀到此處，悄悄打量旁邊人。

    秋暝，你不愧是我澹山前輩，說得太對了。

    這一眼被朝歌闕抓個正著。

    “明日閉關(guān)，你有幾分把握？”

    程千仞定了定神：“為何一定要談把握，這卷札記中，寫過一句修行感悟，我認(rèn)為極有道理?！?/br>
    他翻到那頁，堅(jiān)定道：“怒海行舟，險中求勝?！?/br>
    朝歌闕毫不動容：“哦，原來一分沒有?！?/br>
    程千仞摔書：“三成！我有三成！你不想幫忙就回朝辭宮去！”

    朝歌闕似乎不明白他為什么生氣：“三成就三成。就算一成又如何。我在這里，難道護(hù)不住你？”

    程千仞聽見這句，俯身拾起書卷，心底一片冰冷。

    完了。真的能忍。這也能忍。

    以后還不算計死他？！

    朝歌闕放下書，眉峰微蹙：“你不夠平靜。這不行?！?/br>
    作者有話要說：

    程千仞：在弟弟翻臉的邊緣試探j(luò)pg.

    第96章 你說開花，就有花

    程千仞沉默片刻, 深吸一口氣。

    “你我互不信任, 非敵非友，還要共處一室, 裝作若無其事。我受不了?！?/br>
    舊案上書冊堆疊, 一點(diǎn)燭火搖曳。

    就像傅克己自稱大器晚成普通人, 程千仞一直覺得自己脾氣挺好。只是行事方法較為直接，與朋友, 喝酒談天吃面, 是敵人，橫眉冷對, 說拔劍就拔劍。

    在旁人眼中, 那位南淵院長、劍閣山主, 是當(dāng)世修行界傳奇人物。

    有人說他少年成名，性情狂傲，也有人說他瀟灑豁達(dá)，刀山火海面不改色, 身陷重圍談笑自若。

    但無論是哪個程千仞, 都與暴躁易怒不搭邊。

    “我不擅長揣測人心, 我喜歡用簡單的方法解決問題。我跟你不一樣?！?/br>
    既然開口，索性說得明白點(diǎn)。

    “你對我的態(tài)度，令我不安，如何平靜?！?/br>
    燈花乍響，微弱燭光明滅，照亮他們面容。

    難捱的幽暗寂靜中, 他發(fā)現(xiàn)朝歌闕通身氣勢變了。當(dāng)即握緊劍柄，先發(fā)制人地站起身。

    “哐！”

    身后木凳發(fā)出沉重、刺耳的悶響。

    對方依然坐著，只是抬眼看他，目光沉沉，令程千仞生出被俯視的錯覺。

    朝歌闕分明什么都沒有做，他卻感到如有實(shí)質(zhì)的威儀與疏離，像浩瀚大海，表面風(fēng)平浪靜而已。

    “你要突破，必須平靜，必須相信我?！?/br>
    程千仞聽見那人冷淡、低沉的聲音，反倒覺得舒服多了。

    是的，沒有什么比他趕在開山大典前突破更重要的事。

    “你的疑問，我暫時不能回答，但我不會害你?！背桕I的語氣緩和了些：“你會在開山大典當(dāng)日知曉一切，不過幾日功夫，等等又如何。我本意明天將你送入我的‘小世界’中，你在那里閉關(guān)，總可以瞞天過海。既然你不能平靜，我建議你現(xiàn)在就進(jìn)去?！?/br>
    他伸出右手，掌心升起點(diǎn)點(diǎn)微光，似跳躍螢火，照得一室光怪陸離。

    程千仞驚愕：“這……”

    小世界又稱‘須彌芥子’，意為將巍峨的須彌山藏于細(xì)小的芥子之中。如何在大世界開辟一方空間，是真正的大神通。掌握這種神通的人，會將它作為最隱秘的底牌。

    時空是最玄妙、最難捉摸的東西。道法典籍里關(guān)于‘小世界’的記載極少。程千仞不曾想自己有緣見到。

    “我的小世界中，時間流速緩慢，你可以慢慢平靜心意?！?/br>
    朝歌闕不再言語，因?yàn)橄嘈艑Ψ綍龀鲎銐蚶碇钦_的選擇。

    他太需要時間了。

    時不我待，蕓蕓眾生拼命奔跑，爭分奪秒。沒有人能拒絕更多的時間。

    片刻之后，程千仞伸出手，食指微微抬起，試著觸碰那團(tuán)柔和光芒。

    “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