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你想殺死我,雪狼群不夠,烽火長槍不夠,還需要付出更多代價?!背糖ж鹉ㄈゴ竭呇€:“或許是性命?!?/br> 老者衣袖殘破,鮮血順著袖口淌下,煌煌威嚴不再。 他全盛之時,根本不將這一擊放在眼里。但云頂大殿留下舊傷未愈,登時氣血翻涌,使他身形稍滯。 僅僅一瞬間的遲滯,程千仞下一劍已經(jīng)到了。 沒有萬丈狂風,也沒有平地驚雷,樸實無華的一道劍影,直直刺出。 純粹的速度與強大。 程千仞神色平靜,真元盡出,不惜空門大開。 死局初顯,必然要拼上性命了結,不是敵人的命,就是自己的命。 他看見對方眼底冰冷的怒意,那柄長槍倒轉而來,裹挾烈火烽煙,雷霆萬鈞! “轟!” 地崩山摧,河水沖天! 程千仞眼前一黑,只來得及避開心脈,肩胛被長槍直接刺穿,他卻猛然發(fā)狠,握緊槍柄! 刺骨的寒意與劇痛淹沒了他。 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聽不到了。身如浮萍,隨滾滾大河,跌入萬丈深淵中。 午后,天空湛藍,日光溫暖,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程千仞睜開眼,過于明亮地光線令他眩暈不適,他昏昏沉沉地想,疼痛是好事,這證明沒有死。 如果死后還是會很痛,那未免太慘了些。 等他恢復視覺,打量這間竹屋,一眼看見床邊的人。 那人逆著光,非常欠打地笑:“醒了?這也死不了,厲害啊?!?/br> 程千仞喉頭干澀,目光緊盯桌上茶壺。 寧復還扶他起身,一口水猛灌下去,嗆得他連連咳嗽。 “云頂大殿一別,原來你一直沒走,你是放心不下我吧,東家?!背糖ж痣U死還生,語無倫次,“哎,你真是最好的東家,那天我不該罵你傻?!?/br> 寧復還用看白癡的目光看他:“完了,腦子也被打壞了?!?/br> 程千仞一怔,緩過神來,擺擺手:“有吃的嗎,來碗面吧。” “伙計,開山大典我也去了,山主的位子你也坐穩(wěn)了,你怎么還給我找麻煩呢?” 寧復還壓低聲音:“我和師弟已經(jīng)隱居了,過著神仙一樣的快活日子,你們一個兩個跑來這里打架。我沒脾氣???” 程千仞:“你做人有沒有良心,我是替誰扛擔子?山主本來該誰當?” 寧復還懶得跟他互相甩鍋,端來一碗面堵他嘴:“狗屁山主,我現(xiàn)在就一樓主?!?/br> “對對,樓主好人一生平安。” 陽春面熱氣騰騰,程千仞埋頭吃起來。 寧復還的小樓,是一棟竹樓。宋覺非住在樓上,視野最開闊、陽光最充足的那間。 竹樓建在花木繁茂、與世隔絕的山谷。 樓后竹林沙沙作響,水潭碧波粼粼,水潭之上的巖壁,懸掛著一條萬丈飛瀑,如銀河垂落,通天徹地,一眼望不到盡頭。 程千仞知道盡頭,因為他就是從那里掉下來的。 一切恍如隔世。他抬頭仰望絕壁飛瀑,努力回想那場戰(zhàn)斗,自語道:“難道我的命真的很好?” 寧復還在他背后嗤笑:“撈你起來時,你被捅個對穿,左手攥著捅你的槍柄,右手還握著神鬼辟易,根本掰不開你指頭?!?/br> 程千仞微驚,他為了爭取萬分之一秒的轉機,不讓對方抽槍護身,沒想到真的奪下烽火。最后關頭,安山被那狂暴一劍逼得棄槍后退。 “那柄槍呢?” 寧復還沒有回答,樓上傳來一道聲音喊餓,他頭也不回奔向后廚。 留下程千仞一個人,自己艱難地轉動身下輪椅,咯吱咯吱回屋去。 堂堂程山主,坐著宋覺非閑置不用的舊輪椅,眼巴巴等飯。 他傷筋動骨,五臟俱損,提不起真元,更無法吸收天地靈氣?;杳匀烊?,確實很餓,需要補充食物和能量。 陽春面不頂飽,不遠處忽然飄來烤rou香氣,誘人至極。 程千仞哼哧哼哧轉著輪椅去找吃的。 潭邊有一位婦人正在烤魚,篝火明亮,肥美的鱖魚串在鐵棍上,青煙裊裊。 程千仞沒想到,對方同樣坐著舊輪椅,行動不便也要烤魚,可見身殘志堅。 他以為這是寧復還找來幫工的廚娘,或者照顧宋覺非起居的嬤嬤,畢竟宋覺非雙目失明。 中年婦人荊釵布裙,氣質很溫和,翻魚動作熟練。 她對程千仞道:“吃嗎?” “打擾了。謝謝?!?/br> “不謝?!眿D人慈愛地笑笑,“多吃點,畢竟‘來時容易去時難’?!?/br> 程千仞微怔。滋啦作響的烤魚從‘鐵棍’上取下,露出泛著油光的槍尖,兩個刻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烽火。 他霍然抬眼,緊盯著那婦人。 “長公主殿下?!” 安國公主笑笑:“程山主,幸會?!?/br> 第112章 一萬年太久 烽火烤出來的鱖魚, 外酥里嫩, 果然不同凡響。 “感謝你替我拿回它,請你吃烤魚。”安國公主取清冽潭水清洗長槍:“與我說說外面的事吧。” 程千仞:“魔王沒有死;宗門聯(lián)盟抵達白雪關;你失去音訊的這段時間, 溫樂公主讓徐冉將軍假扮你, 白總參也知道這件事?!?/br> “小靜行事荒唐。不過有白閑鶴幫她們遮掩, 省去許多事端……你也是被皇叔打下來的?”安國收起烽火長槍,“父皇從前就說過, 皇叔特別擰巴。他分明不喜歡你, 偏要對你笑,心口不一, 壓抑本性, 早晚要出事的。其實世間萬事本來簡單, 這種人多了,就搞得很復雜?!?/br> 對方語氣如閑聊家常,使程千仞放松而坦蕩:“他認為我是某個流落在外的皇子,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自己怎么想?!?/br> 程千仞搖頭:“我什么都不記得。” 安國公主笑道:“你對我滿意嗎?如果我是你的家人, 長姐如母,你愿意有我這樣的家人嗎?” 程千仞心想這真直接,事關皇族血統(tǒng)、宮廷秘辛,卻像村口段師傅小兒子走丟了。 “你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樣。” 安國公主摸摸臉:“對,我長得不夠兇,不能嚇哭敵人, 所以平時戴面具。這倒方便了徐冉……她很有天賦,剛來白雪關性子急躁,近幾年也被風沙磨平了,沉穩(wěn)許多,又不失銳氣。年輕人,正是該大展拳腳的好時候。” 程千仞傻愣著,跟不上她話題節(jié)奏。 寧復還在竹樓露臺邊喊人吃飯。 安國公主轉動輪椅:“走吧,先填飽肚子。” 春風拂檻的露臺,宋覺非靠在輪椅上,被寧復還推出房間。 程千仞差點沒有認出他,雖然還是墨發(fā)絳唇,膚如凝脂的美人模樣,卻有些地方與面館初見時大不相同。 原來形銷骨立,白袍里空蕩蕩的,現(xiàn)在豐腴許多,陽光下神情散漫,像一只皮毛順滑的大白貓。 飯菜已經(jīng)擺滿竹桌,寧復還搶先道:“覺非,那位客人醒了,今天起和我們一起吃飯。” 程千仞:“宋道友,打擾了?!?/br> 宋覺非雙眼失焦,嗤笑一聲:“你就愛多管閑事。” 安國公主與程千仞表情尷尬,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寧復還摸摸鼻子:“自家門口的事,不能見死不救,只當積點福報吧。我今天做了杏花糕,你多吃點。” 宋覺非摸索著伸手去夾,筷子落空,碰在碗邊當啷一聲。 他脾氣暴躁地摔筷:“積什么福報,如果不是王八蛋寧復還,我怎么會落到這種地步?” 寧復還從善如流地說:“對對,小王八蛋。別讓老子碰見他,碰見一定殺了他。” 他一邊為師弟夾菜盛湯,一邊向兩位客人打眼色,示意他們入座。 程千仞剛吃過烤魚,肚子半飽,暗自打量這對師兄弟。 怪不得宋覺非胖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換誰誰不胖啊。 飯后寧復還推宋覺非去竹林里曬太陽,自己回來收拾碗筷。 程千仞怒氣不爭,低聲道:“你說你過得比我好,就是過這種日子?你還會拿劍嗎?” “這樣不好?” 程千仞:“洗衣砍柴,做飯燒水?” 安國公主:“平白挨罵,受累受罪?!?/br> 程千仞:“寶劍藏鋒,令人心碎?!?/br> 寧復還求生欲非常強:“千山萬水,無怨無悔。” 樓外宋覺非高聲喝道:“你們嘴里嘟囔什么,當我又瞎又聾?” 寧復還瞪了一眼程千仞:“夜宵沒你。” 程千仞狂拍輪椅扶手示威。 安國公主跟著一起拍。 感謝宋覺非同樣行動不便,這座竹樓內,有平緩坡道代替樓梯,桌椅高度與輪椅平齊。程千仞覺得東家不該開面館,應該建個殘疾人之家。 他提不起真元,無事可做,只能拿著神鬼辟易在潭邊叉魚,當作復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