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第131章 與子為友,一生所幸 程千仞鄭重其事, 表情決然。 朝歌闕垂眸, 看見兩人交握的手,一時無語。今天是對方突破的好日子, 修為水到渠成, 心境豁然開朗, 于是天象呈祥,天地間清風浩浩, 云霞漫漫, 燦爛若錦。 這種時候,對方說什么胡話他都不生氣, 只覺得好笑罷了。 所幸程千仞也沒再胡說。 “今年南北兩院復(fù)課之后, 也要恢復(fù)秋闈?!?/br> “昨天有折子說, 南海開出一條靈石脈礦。” “徐冉昨夜出城,讓她去罷。別再回來就是?!?/br> 自古美人如名將。她既是美人,也是名將。程千仞心中嘆息,對徐冉來說, 皇都不是更大的天地, 反倒像囚籠, 挫傷一身鋒銳。 夏末時節(jié),極樂池蓮花初凋落,蓮葉依舊綠意盈盈,漫無邊際。小舟在荷田間穿行,向湖心島駛?cè)ァ?/br> 程千仞想想,覺得該交代的都差不多了, 放松地吹著湖風。 “原來空間通道在湖底?!?/br> “下面還有一條去朝辭宮的暗道?!?/br> 程千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朝歌闕只能無奈補充:“你可以去找我。” 程千仞恍然大悟:“好,我會的!” 小舟臨近湖心島,水波輕柔蕩漾,層層分開,露出通向湖底的石階。 他們沿石階一路向下,頭頂水面合攏,兩側(cè)有無形屏障阻隔水流,光影交錯,錦鯉成群游曳,好奇地看著兩人。 階梯到了盡頭,陽光照不進的深水,四周漆黑而寂靜。程千仞踩上湖底細軟的白沙,沙粒便四散開來,露出前方堅硬光滑的石板。他放出神識感知空間波動,再往下是類似于地宮的建筑,暗道四通八達,如蛛網(wǎng)交織縱橫。 摘星臺通往天空,就要建復(fù)雜、龐大的升降機。到了湖底,縱深向下,便沒有這種待遇,還要他們自己撐屏障。他想,或許這是出于隱蔽考慮,或許因為皇族也只喜歡面子工程。 地宮入口打開,黑魆魆深不可測,程千仞依然能感受到其中危險的空間游移。這樣不見天日的湖底,最適合做些瞞天過海的事。 朝歌闕忽然出聲:“跟緊我?!?/br> 程千仞笑了笑。 暗道狹長而曲折,恰容兩人并行。朝歌闕帶他走的這條路,冷風越來越大,比摘星臺也不遑多讓。 風是從哪里來的,他很快便知曉答案。 面前是三尺寬的氣流旋渦,吸力澎湃,白色湍流回旋,像絲絲縷縷的棉絮。 他們停在一丈遠處,衣袂翻飛,墨發(fā)飄揚。 程千仞:“這就是空間通道?它是怎么來的?” “是空間縫隙,稍后我會打開它。你可以理解為,真仙破碎虛空,離開此方世界之前,為后人留下的‘遺產(chǎn)’?!?/br> “有沒有離開這個世界,卻超越規(guī)則限制,再次回來的人,或者魔族?” “傳說故事有?!?/br> 言下之意是有據(jù)可查的史書里不存在。但空間變幻莫測,發(fā)生什么都可能。 關(guān)于程千仞的來處,他們很默契地沒有多說。 旋渦飛速擴大,幾乎要將人吸進去。 程千仞回頭:“你……多保重身體?!焙煤眯蒺B(yǎng),爭取早點治愈精分。 朝歌闕瞥他一眼,淡淡道:“你這輩子都沒錢,下輩子,還的起嗎?” 目光暗含憂慮。 程千仞微怔。 “你放心,再下輩子,下下輩子,只要我欠你,必然以生生世世償還?!?/br> 圣者言靈,說出的話,自有天地感應(yīng)。 何況他此時站在空間通道前,相當于面對三千世界立誓。 朝歌闕滿意地笑了。 他想起那場荒唐無稽的玉虛觀解簽,對方念的第一支簽文—— 黃粱一夢,山水萬重,人間總相逢。 *** 徐冉一騎絕塵出了城門。神駿奔襲力竭,便放歸山林,以輕身術(shù)飛掠,真元耗盡,又至驛站換馬,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 從皇都走官道至白雪關(guān),七十二道關(guān)卡,她一路闖關(guān),披星戴月,晝夜不歇。 進入東境,從前每座闕樓都飄揚著火紅的朱雀旗,如今已換上黑色的‘顧’字旗。當熟悉的朔風白雪撲面而來,她竟然眼眶濕潤。 “站住!什么人?” 徐冉抬頭,朗聲道:“你們不認得我了?” “徐將軍!徐將軍回來了!” 城防營有她舊部,當即歡呼雷動。 徐冉從前的副將下城樓迎接:“徐將軍,你回來真的太好了。你的調(diào)任令呢?” “我沒有調(diào)任令?!?/br> 此言一出,氣氛大變。眾人神色戒備而不知所措。弓弩手不知該不該瞄準她。 “末將去通報白總參。” 徐冉正想說我來找人,沒時間等,白閑鶴的聲音先飄下來:“請徐將軍入關(guān)。” 他還是文士打扮,一身墨藍色仙鶴服,外披雪色大氅,立在城頭風雪中。 徐冉見他這幅模樣,反倒略覺心安,一切和以前沒有不同,白鸕鶿還是娘了吧唧的樣子,暈血的總參事怎么帶兵打仗,軍中必有元帥鎮(zhèn)守。 姓顧的一定沒死。 果然,白閑鶴對她說:“喝點水,歇口氣,我?guī)闳ヒ娝!?/br> 徐冉擺擺手:“走吧?!?/br> 她真元枯竭,全憑一口氣撐著,一旦松懈,不知歇到什么時候。 白閑鶴拎了一壇酒。徐冉心想,傷患不得飲酒,只怕是故意帶去饞顧雪絳。 黑云壓城,朔風凌冽,細碎的雪片沾濕衣擺。 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白雪關(guān)外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徐冉打量那些哨崗塔樓,一路聽白閑鶴講明處暗處的巡防線,皺眉道:“這是軍機要務(wù),以我現(xiàn)在的身份,你不該告訴我?!?/br> 白閑鶴見她還什么都不知道,憐憫神色一閃即逝。 “那不說了,你刀鞘呢?” 徐冉聳聳肩:“送人了?!?/br> “哪有送刀鞘的?” “誰像你們這些公子,隨身帶著玉佩紙扇香囊,想送什么有什么?!?/br> 白閑鶴搖頭:“可惜邱北已經(jīng)離開,不然還能幫你再打一只?!?/br> 他們聊著無關(guān)緊要的閑事,路卻越走越荒,徐冉心想那人不會在哪個雪洞養(yǎng)傷吧。 忽聽白閑鶴道:“外面怎么說他?” 徐冉冷笑道:“殺戮太重,觸怒天罰?!?/br> 白閑鶴沉默。 徐冉道:“難道你也信這套?將軍陣前死,雪崩算狗屁死法。” 白閑鶴沒有回答:“到了?!?/br> 漫天白雪,蒼?;囊?,一方石碑靜立。 徐冉問:“這是哪?” “人族歷史上,軍隊鐵蹄所至最遠處?!卑组e鶴開封烈酒,低聲道, “花間雪絳這輩子,大起大落,太辛苦了。若有來生,愿他做個普通的富貴公子,逍遙快活。我們?yōu)樗⒘艘鹿谮?,謚號未定,碑上還沒有刻字。你也來敬他一杯酒罷?!?/br> 徐冉像是沒聽清他說什么,怔怔看著石碑。 白閑鶴心生不忍,卻不得不說下去:“以他的修為,雪崩奈何不了他。生還者說,其實是整座雪山倒下來,地動山搖,混亂中看見一條逃生通路,后來才知道,是顧雪絳拔刀斬開的。 “他確實和年輕時不一樣了,江山既定,或許他已心生倦怠……他知道你那天沒有走,只是不想來見他,有天晚上我們喝酒,他說如果以后,你再不愿與他相見,讓我轉(zhuǎn)告你一句話?!?/br> 半晌,徐冉僵硬地轉(zhuǎn)頭:“什么話?” 許多畫面在她腦海匆匆閃過,像命運呼嘯奔涌的洪流。黑色戰(zhàn)旗下,神情冷漠的顧雪絳。指點她刀術(shù)兵法,亦師亦友的顧雪絳。上課睡覺,癱在椅子上的顧雪絳。 生死之前,天旋地轉(zhuǎn),一切分歧都變得微不足道。 白閑鶴緩緩道:“與子為友,一生所幸?!?/br> “啊——” 徐冉抽刀,仰天長嘯,目眥欲裂: “去他媽的衣冠冢!王八蛋顧雪絳!他怎么可能死!他什么都懂,天大本事,死不了的!” “你冷靜點!” 白閑鶴召出紅纓槍,勁風激蕩,斬向石碑的刀勢被阻隔。 真元沖撞,酒壇爆裂,冷香四溢。 徐冉日夜奔襲,精神、力量俱瀕臨極限。她跌退兩步,跪在墓碑前,無鞘的斬金刀立在一旁。 “不可能,他沒死……” “我不想見他,以為要跟他置氣一輩子,為什么一輩子這么短。” 平生萬事,那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