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說到最后,他無奈說:“我知靜書與您一向感情深厚,我本不愿揭穿,可每每想到她,我就會想到那個小女孩,她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可這些年,我們一直被蒙在鼓里,連一句謝謝都未對她說過,這對她公平嗎?” 寧遠(yuǎn)候侯夫人雙眸通紅,僵怔在原地,久久才在婢子服侍下落座在長椅。 這段話給她帶來的震撼太大了,她需要時間慢慢消化。 “娘,您身子要緊?!辟R卿之上前兩步,站在她身側(cè)半懊惱說,“靜書那邊您依然可以與她母女相稱,畢竟這是她爹娘的計謀,那時她尚且年幼,無法辨明是非曲直,所以她也算無辜。至于首輔夫人那邊,兒子會去當(dāng)面道謝?!?/br> 寧遠(yuǎn)候侯夫人捂著胸口點點頭。 她此時完全沒了主意,一會怨恨趙家,一會又舍不得靜書。還有兒子嘴里的那位首輔夫人,當(dāng)日在宮中她是見過的,看上去是位伶俐善良的年輕夫人。 “母親,您先喝杯茶?!庇H自斟茶,賀卿之雙手呈上,“兒子不孝,惹您傷心了,請您千萬保重身體?!?/br> 寧遠(yuǎn)候侯夫人搖頭疲憊說:“我明日,還是得去郡王府一趟?!?/br> 雖趙靜書當(dāng)年年幼,但她不可能不知情,寧遠(yuǎn)候侯夫人一想到這些欺騙,心底便不是滋味。 夜靜靜逝去,第二天天剛亮,寧遠(yuǎn)候侯夫人就迫不及待乘著一頂軟轎,急急前往郡王府。 她昨晚通宵未眠,偷偷抹了幾次淚。 正如她兒所說,哪怕她舍不得靜書,也斷不能委屈真正的救命恩人,這事兒必須弄個明白。 軟轎停在府邸門口,無須通傳,寧遠(yuǎn)候侯夫人三步并作兩步行去后院。 然王府內(nèi)情況卻有些不對,她詢問一個匆匆跑出來的丫鬟,才知承郡王宗浚大半個時辰前昏倒了,請來的御醫(yī)束手無策,正準(zhǔn)備去請別的御醫(yī)。 寧遠(yuǎn)候侯夫人大驚失色,顧不得旁的,忙去看承郡王。 不管怎么說,這個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在她心中,承郡王就是她嫡親的孫兒。 疾步踏入承郡王安歇的內(nèi)室,一股嗆鼻藥味撲面而來。 “靜書,承郡王怎么了?”寧遠(yuǎn)候侯夫人望向坐在床畔的清瘦女子,眸中掩不住心疼,“聽說陳御醫(yī)剛離開,他怎么說?” “沒怎么說?!?/br> “怎么會沒怎么說呢?好好的孩子昏倒,他不該開藥方不該好好診治嗎?” “他們治不了。” “不可能,一派胡言,我們多請些御醫(yī)大夫,總會有辦法的?!?/br> 緊緊握住床榻上孩子的一雙小手,趙靜書蒼白的臉上突然劃過一絲不甘和悲痛,她知道,當(dāng)初這個孩子的到來本是她一意孤行,是她靠奪福向老天搶來的孩子,可既然給了他生命,為什么又要收回去?這不公平…… 猛地起身,她眸露兇狠地朝外跑去。 “靜書,你去哪兒?” 推開阻攔的寧遠(yuǎn)候侯夫人,趙靜書踏出門檻前冷聲說:“娘,浚兒勞煩您照顧一下,我去去就回?!?/br> 語罷,吩咐奴仆準(zhǔn)備馬車,她準(zhǔn)備去找整件事的核心人物陳老三。 這奪福的邪術(shù)由他而起,他肯定知道該如何救下浚兒。 穿過無數(shù)條街巷,馬車急急停在偏僻的宅門前。 趙靜書沒有閑情再等,示意奴仆直接將門撞開。 “砰”一聲,瑣屑紛飛。 照往常,她必是嫌棄不已,可這會已經(jīng)沒有時間,趙靜書飛快提裙邁入,一邊揚聲高喊:“陳老三,陳老三……” 良久,無人回應(yīng)。 氣急敗壞地推開他的寢居,趙靜書陡然發(fā)覺不對。 里面空蕩蕩的,什么都搬沒了,只剩些木桌與木柜孤零零躺在地面。 怎么回事? 她倉惶四顧,在窗下案牘上發(fā)現(xiàn)一封書信,用半破的花瓶壓著。 身體冷到極點,趙靜書無法控制情緒地粗暴撕開。 陳老三倒會些書字,卻寫的不好,勉強能認(rèn)出。 “趙靜書,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離開。當(dāng)初在泖河村,我為了榮華富貴跟你上了京城,本意是過上逍遙自在的日子。但你卻遠(yuǎn)比我想象中更加貪婪狡詐,我早說過奪福必有反噬,若謹(jǐn)慎而為還能茍延殘喘,可你偏偏不滿足于現(xiàn)狀。再這樣被你連累下去,只怕我也得死在這里。你身上的那些瘀痕已經(jīng)開始腐爛了吧?這就是征兆,你逃不掉了,至于承郡王,他本就不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這些年我?guī)椭阕隽四敲炊嗄酰乙蔡硬坏?,我做好了死的?zhǔn)備,所以以后我們陰間再見,你們先去,我再享受享受這世界的美好再來。” 看著最后的“陳老三留”四字,趙靜書猛地把紙張揉成團,瘋狂用力地將之扔出窗外。 陳老三這個賤人,她要讓他不得好死。如今竟敢把所有的錯處推到她身上,難道他不是同樣貪得無厭嗎? 渾身氣得顫抖,趙靜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沒錯,盡管陳老三離開之前幫她找到了下一個奪福之人,可她再恢復(fù)不到以前,她的身體會連rou帶皮的一點點腐爛,或許再不久,她就會化為一堆白骨,也可能連白骨都不剩!想到這里,不禁有些瑟瑟發(fā)抖。 靠在墻面,趙靜書死死閉上雙眼。 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前無出路,后無退路。難道真如陳老三所說,是她太貪心了? 沒有時間再浪費,哪怕浚兒一開始不該活在這世上,可他是她的親生孩子,她不能置之不顧。 至少在死前,她要為浚兒鋪一條后路。 想到這里,趙靜書生出一股氣力,咬著牙離開宅院,重新回到馬車,啟程回郡王府。 郡王府西苑的偏僻暗室,正是每次施邪術(shù)奪福的地方。 遣開奴仆,趙靜書獨自提著燈進入。 隨著她點亮一路上的長明燈,黑黢黢的暗室逐漸顯現(xiàn)出輪廓。 在東面,一根根長度不一的紅燭羅列擺放著。 每根紅燭便代表著一位福運之人,一旦燃盡,則說明此人的福運氣數(shù)已告竭不存于世了。 在陳老三一次又一次的叮囑下,除卻當(dāng)初的豆苗兒,趙靜書沒想過要害死誰,每次奪福,她都會在合適的時機截然而止,切斷奪福,以免過于損害自身。 起初她大概也是惴惴不安著,可慢慢地,心就變得麻木,為了唾手可得的恩寵權(quán)利和地位,她迷失在了這些紅燭里。 深吸一口氣,趙靜書上前去點燃最外圍的紅燭。 那是陳老三前不久新找的福運之人。 為了替浚兒接下來鋪路,她不能那么快就狼狽地死去,她需要活著,然后將陳老三給找出來。 然而—— 竟然點不燃? 這是怎么回事?接連試了三四遍,全部以失敗而告終。 趙靜書恐慌地站定在原地,這可是最后一位可奪福的人選,沒了陳老三,她如何分辨得出下一位福運之人? 暗室涼颼颼的,陰風(fēng)陣陣,趙靜書一動不動,仿若鬼魅。 此時,不同于承郡王王府的氣氛凝重,首輔府邸則輕松許多。 今日小皇帝宗潛借太后之名,將沈慕春接入宮中小住幾日。本來上午陸宴初在御書房與他商討最新擬定的官員升遷條例,只是小皇帝心神不寧頻頻出神。陸宴初又哪不知原委,只得識相告退。 這一出大概讓小皇帝也很不好意思,便特準(zhǔn)陸先生休沐半日,回府陪伴家人。 “你是說慕春進宮了?” “沒錯?!被▓@涼亭下,陸宴初在教福寶下棋,一大一小埋著頭,很是用功。 旁邊豆苗兒為他們剝著時令的香橙,笑著道,“這我便放心了,她待在皇上身邊,只怕那惡人想作祟也不成。” “這是為何?”陸宴初抬了抬頭,奇怪道。 豆苗兒輕咳一聲,略不好意思地壓低嗓音說:“福澤庇佑,當(dāng)初我總纏著你,不就因為這個原理嗎?” 第83章 泖河村的往事,兩人如今已心知肚明。 但這更像是他們不敢輕易觸碰的結(jié),談及便讓人生出避諱之意。 加上福寶在這里,更是不會多說。 豆苗兒將剝好的橙子分成瓣兒,淋上蜂蜜,放在淺碟,遞給兩人。 福寶專心致志盯著棋局,根本無暇顧及吃食。他舉著枚白子苦思冥想,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放在哪里,可剛要落棋時,又迅速反悔地后撤,小臉揪成一團,求救地望向豆苗兒,嗲嗲喊:“娘……” “觀棋不語真君子是也?!倍姑鐑簮勰苤赝炖锶艘话瓿茸?,笑問,“甜不甜?” “孩兒現(xiàn)在愁得哪還嘗得出味道?”生氣地把橙子咽下去,福寶翹嘴哼哼唧唧說,“甜。” 被母子二人互動逗笑,陸宴初彎著嘴角,略一挑眉,說:“你與你娘可以結(jié)成聯(lián)盟,只要能贏我,我任憑你們處置便是?!?/br> “爹,此話當(dāng)真?” “當(dāng)然?!?/br> 福寶立即眼前一亮,轉(zhuǎn)身扯豆苗兒袖擺:“娘親您可聽見了,我們得齊心協(xié)力一起打敗爹啊,萬不能教他得意!” 豆苗兒無語,她向來棋藝不精,只略懂一二罷了,十個她與十個福寶聯(lián)手,怕也斗不過陸宴初。 不過氣勢上自不能輸,見福寶神采奕奕,豆苗兒笑了笑,坐到福寶旁邊,兩人竊竊私語商量對策,許久,才出了一子。 陸宴初含笑不語,風(fēng)淡云輕落棋。 母子倆愣住,頓時急得不行,連呼后悔。 一時之間,歡聲笑語洋溢在園中。 他們難得放松愜意半刻,但邪術(shù)的陰影仍籠罩在陸宴初心尖。 得之不易的線索就這么在趙家斷了,哪怕他仍覺古怪,卻也不知下一步該從何查起。 兩日轉(zhuǎn)瞬即逝。 因慕春仍留在宮中,豆苗兒繃緊的神經(jīng)暫時得到緩解。 在此期間,寧遠(yuǎn)候侯府世子賀卿之前來拜訪,與人同時送來的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箱籠,全是謝禮。 知首輔夫婦二人必不愿接受,賀卿之挑揀的禮物大多是為福寶準(zhǔn)備,譬如千金難求的名人字帖,又有各種從外族得來的稀奇精致玩意兒,還有一匹嬌憨可愛的極品汗血小馬駒,也虧他花了不少心思,竟然打聽到陸宴初確實在為福寶挑選馬駒練習(xí)騎射的消息。 如此厚禮,全為了答謝當(dāng)年豆苗兒的救命之恩。陸宴初想了想,站在侯府角度考慮,確實無可厚非,他們想做的是補償,倘若不如他們所愿,怕日后也會有其他牽扯,陸宴初不愿涉及朝堂,遂讓豆苗兒不必介懷,都收下就是。 豆苗兒聽從陸宴初建議,照單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