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回頭見豆苗兒愣怔著一動不動,道徵大師讓人把老漢帶下去,又讓所有奴仆暫時退出廳房。 等所有人都離開,道徵和尚望著豆苗兒開口說:“如果是她,一切就變得有理可循。她與施主你是血緣上的親人,當(dāng)初她代替你來到京城時,陳老三或許就跟了過來。至于陸大人,她肯定是不想打草驚蛇,加上碰巧遇到老漢,讓本身就有冤情的老漢替她取得邪術(shù)所需的鮮血,肯定不會讓我們生疑甚至防備。畢竟沈家姑娘如今身在皇宮,有龍氣庇護,她自然奈何不了,為了不讓計劃落空,她不能做得太露骨,也算是巧合,遇上了老漢,但哪怕沒有老漢,她應(yīng)該也會想到別的辦法?!?/br> 豆苗兒紅著眼眶點了下頭,疾步往外行。 在去找趙靜書前,她得看看陸宴初。 真是奪福的話,那他現(xiàn)在就危險了…… 寢房里的父子兩雙眸緊闔,沉睡著。 不知是否錯覺,陸宴初的面色比方才慘白了許多。 道徵和尚讓她退開,上前為陸宴初號脈,又把了把福寶的脈象,難以啟齒道:“施主別忘記,福寶的命相與陸大人可是連在一塊兒的。老衲先前說過,你們這種情況生下的孩子,鮮少能長大成人,倘若陸大人……” 不忍往下說,道徵和尚看向豆苗兒,她眼睫輕垂,正靜靜望著床榻上的父子二人。后面的話他不說她肯定也懂,一榮俱榮一衰俱衰,父子兩要么都保得住,要么就……都保不住。 “事不宜遲,去找趙靜書,越早越好。” 豆苗兒沒作聲,提裙匆匆往外跑。 道徵和尚看了眼床榻上的福寶,跟著豆苗兒趕去承郡王府邸。 第86章 去馬廄牽了馬,豆苗兒直奔承郡王府邸。 陶平和幾個護衛(wèi)面面相覷,憑直覺追上去。 大街上空寂黯淡,遙遠(yuǎn)的梆子聲敲入皇城百姓們的夢鄉(xiāng),豆苗兒風(fēng)馳電掣般疾行,馬蹄聲陣陣回蕩在望不見盡頭的長街。 豆苗兒不善騎馬,一路顛沛,她一鼓作氣沖到承郡王府邸門前,右手猛勒馬繩,整個人從高而壯的馬背狼狽跌落,險些狠摔在地,等她撐地站穩(wěn)身體,陶平道徵和尚等人隨后而來。 一行氣勢洶洶,打著瞌睡的王府守衛(wèi)自是奮力維護。 好在來前豆苗兒讓人給寧遠(yuǎn)候侯府世子賀卿之遞了口信,雙方才剛對峙,賀卿之已經(jīng)及時趕到。 “我要知道趙靜書現(xiàn)在在哪!”豆苗兒一張臉冷若冰霜,對站在身側(cè)賀卿之沉聲道。 這趟她帶的人手不多,本身身份也不夠尊貴,說到底,陸宴初不在場,除了首輔府邸內(nèi),其他地方她是做不了什么主的。所以這才是她找賀卿之過來的目的,在眾人眼中,他是趙靜書兄長,說話自然有分量。 盡管不解,但賀卿之并沒有拒絕,他對她心存歉愧,他欠她的,趙靜書自然也欠她的。 賀卿之領(lǐng)著豆苗兒等人進府,問旁邊的仆人:“太王妃呢?我母親呢?” 仆人果然老老實實答:“寧遠(yuǎn)候侯夫人守在承郡王榻邊,這幾天鮮少離開承郡王床榻邊,太王妃娘娘最近也沒踏出王府半步?!?/br> “帶我去找她,太王妃?!倍姑鐑憾⒅腿岁幊脸恋恼f。 仆人猶豫地看了眼賀卿之,得到他眼神肯定,說:“太王妃一直在她所居的別院沒有出來?!?/br> 賀卿之皺眉:“一直沒出來什么意思?浚兒生了病,她沒守在旁邊照顧?” 仆人面色跟著緊張起來,在他們面前吞吞吐吐說:“其實……其實太王妃有些怪怪的,她身體狀況似乎也很不好,不肯讓人進她的房間,連侯夫人也不肯見?!?/br> 道徵和尚聞之挑了挑眉梢,看豆苗兒一眼,眸中透著了然。 “怎么回事?”看他們當(dāng)著他面交換了個眼神,賀卿之猜到其中有內(nèi)情,語氣凝重地問。 豆苗兒直接忽略他的提問,抬起下頷示意仆人:“立即帶我過去?!?/br> “是?!逼腿嗽尞惖赝低灯乘?,心中古怪,完全摸不透這些人是什么來頭,但看世子如此遷就,料想對方的身份也不容小覷。 賀卿之頓了頓,提腳跟上,他也是久經(jīng)沙場的人,豆苗兒身上有殺氣,他能清清楚楚感覺到。與此同時,他又完全不能理解,先前他去首輔府邸道謝道歉,她明明一副毫不介意的樣子,怎么如今卻…… 腳步匆促,一行進入別院,仆人依照賀卿之吩咐,站在長廊下叩門。 良久,毫無反應(yīng)。 “陶平。”豆苗兒驀地往旁邊退開半步。 眾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陶平已經(jīng)領(lǐng)命上前,抬腿猛踹兩下,門就這么被暴力踹開了。 豆苗兒一馬當(dāng)先,道徵和尚緊跟她步伐。 承郡王府邸的仆人們基本都愣在原地,雙眸驚恐,生怕是出了什么大事。賀卿之雖保持著沉默,但雙眉卻蹙得更緊,他來不及多想,猛地抬腳進入房間,不管發(fā)生了什么,看豆苗兒那架勢,又深更半夜闖入王府,事情怕是比他想象中更嚴(yán)峻。趙靜書雖有錯,可她終究當(dāng)了他那么多年meimei,他總要弄清楚事情經(jīng)過,才能確定自己的立場。 廂房內(nèi)空蕩蕩的,所有地方都找了個遍,沒有人。 豆苗兒站定在圓桌旁靜默不語,后邊兒的婢女“咦”了聲,說:“太王妃昨晚回到房間后,真的沒有出來過,她人怎么可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沉默地觀察屋內(nèi)所有的擺置,道徵和尚走到床榻邊的梨花木長柜,試探地推拉。 “吱呀”一聲,這里果然有地道。 豆苗兒循動靜沖過來,要進去,道徵和尚攔下她,欲自己先進去。 “我來?!辟R卿之疾步上前,對兩人說,“雖然我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我比你們都有經(jīng)驗。你們跟在我身后即可?!?/br> 語罷,賀卿之略拂衣袍,躬腰鉆了進去。 道徵和尚和豆苗兒依次跟上,其他人留在外邊等候。 長長的階梯后是蜿蜒隧道,兩邊高高的銅柱燈臺上點著長明燈,將黑暗的空間照得透亮,白得詭異!靜得幽深! 看著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賀卿之面色愈加難看,為什么會有暗房?趙靜書到底想做什么?忍不住加快腳步,他好奇擔(dān)憂地匆匆往前。 常年習(xí)武之人,腳程很快,道徵和尚和豆苗兒有些追趕不上。等他們追上賀卿之,他已經(jīng)在逐漸寬闊的空地上愣愣站了須臾,豆苗兒蹙眉隨他震驚的視線望去。 一盞盞紅燭觸目驚心地擺在祭祀臺。 那些紅燭明顯燃燒過,或長或短,滿身燭淚,不知為何,光看著,就有種讓人窒息的感覺。 地上有個火盆,里面盛著燒燼的黑灰,墻面上貼著奇奇怪怪讓人心生壓抑的符篆。 而趙靜書則佝僂著腰,跪伏在祭祀臺后。 賀卿之傻了眼,這當(dāng)然不是拜佛,他光站在這里,好像都能聞到空氣中那股呼之欲出的邪惡氣息。 “靜書?!彼p輕喚她一聲,無法接受眼前的畫面。 豆苗兒此時倒有些生怯,她求助地望向道徵和尚,不知該如何是好。 道徵和尚蹙眉搖了搖頭,嘆著氣上前。 走到趙靜書旁邊,他蹲身看她,蹙眉望向豆苗兒,靜了一瞬,聽不出情緒的輕聲說:“她已經(jīng)死了?!?/br> “什么?”賀卿之猛地大步上前,伸手去拽趙靜書,哪知這一觸碰,原本靜靜跪伏的人如同無骨柳絮般蔫蔫軟軟癱軟在地,不過短短數(shù)日不見,她身體像縮了水般,瘦骨嶙峋,摸上去,像是只剩了一把骨頭。 趙靜書的臉側(cè)對著左方,賀卿之輕輕掃去,瞳孔陡然劇烈放大,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她面目全非的臉,如果不是這身衣服,他根本不相信這是他這些年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義妹趙靜書。 “怎么回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賀卿之驚恐愕然地后退半步,訥訥如自言自語般呢喃。 豆苗兒從趙靜書丑陋猙獰的尸體上挪開視線,努力鎮(zhèn)靜地問:“大師,現(xiàn)在怎么辦?” 沒有立即回應(yīng),道徵和尚不忍地望著那些殘燭,想要躲開豆苗兒直直投來的眸光。 “大師,你說,我受得??!” 道徵和尚咬咬牙,閉上眼撥動念珠,啟唇道:“承郡王還小,受不住太多福氣,但邪術(shù)已經(jīng)將他們緊緊牽連在一起,紅燭既然燃盡,代表終有一日,大人身上的福氣都會轉(zhuǎn)移到承郡王身上,直至,直至……”剩下的話難以啟齒,道徵和尚慚愧地埋下頭,神情哀傷。 “你們在說什么?”賀卿之猛地驚醒,一雙眼睛在他們身上輪流轉(zhuǎn)換,“什么邪術(shù)?還有這關(guān)浚兒什么事?你們到底隱瞞著什么?” “怎么都不說話?”崩潰地提高音量,賀卿之怔怔看著地上的趙靜書,伸手扶住昏疼的額頭。 豆苗兒沒哭,她望向那些刺目的紅燭,只覺得眼睛生疼。 視線緩緩移至地上那抹單薄丑陋的身影,她忽的輕笑一聲。 趙靜書臨死之前,終于想起來要做一個好娘親了嗎?可用別人的命換來的命有什么可珍惜的? 她涼薄地輕抬下巴,眼神陰冷:“這事情不簡單嗎?殺了他就可以?!?/br> 他自然指的是小承郡王。 道徵和尚倏地掀起眼皮,不過短短一瞬,迅速將頭埋低。 承郡王死,確實就不存在什么奪福了。 趙靜書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將事情做得那般縝密,目的不正是為了不讓他們察覺嗎?神不知鬼不覺,承郡王就安全了。雖然陳老三已經(jīng)離開京城,但趙靜書畢竟出身泖河村,與陸宴初豆苗兒本屬同根,自然是知道陸宴初本身的福運,大概一直以來,身邊并不缺可奪福之人,所以她才沒打過陸宴初的念頭。這次也是走投無路,臨死之前,最后的惡意,也是做母親的最后一點掙扎。 豆苗兒沒有再遲疑,轉(zhuǎn)身筆直往外行。 賀卿之張了張嘴,回頭盯著原地不動的道徵和尚,他想追上豆苗兒問個明白,卻能看出此時的她格外不對勁,哪怕她表面看起來冷靜,但越是死一般的沉寂,越讓人心頭不安。 “大師,究竟怎么回事?” 道徵和尚放下念珠,他知道無論怎么誦經(jīng),他此時的心情也無法得到平復(fù)。 “邊走邊說?!笔安缴锨?,道徵大師眼神追隨著匆匆往前的那道纖細(xì)身影,簡短的將邪術(shù)以及目前的情況說給賀卿之聽。 “殺了他,殺了……浚兒?”賀卿之頓時倒抽一口寒氣,腳步趔趄了下,“不……” 他話未說完,卻生生咽了回去。 百感交集地看著道徵和尚,賀卿之雙眼赤紅悲痛:“沒有別的法子了嗎?浚兒既不用死,首輔和福寶也能安然無恙?!?/br> 道徵和尚緘默,眉頭緊皺。 “可……浚兒他才……我……”賀卿之猛地伸出拳頭砸向白墻,他看著浚兒長大,他心疼他,可對豆苗兒來說,是夫君和兒子兩條性命,她怎么可能置之不理?難怪看起來柔弱的她說出“殺了他”那三個字時,會那般堅定而執(zhí)著,根本沒有一絲畏懼和遲疑。 道徵和尚加快腳步,追上已經(jīng)站在承郡王寢房門前的豆苗兒。 門“吱呀”開了。 寧遠(yuǎn)候侯夫人驚詫地走出來,望著前后到達(dá)的三人,一時茫然,問:“怎么了?可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你們怎么會……” 豆苗兒安靜地打斷她:“侯夫人,靜書死了,您過去看看吧!陶平,你領(lǐng)路,帶侯夫人去瞧瞧。” “什、什么?”面色煞白,寧遠(yuǎn)候侯夫人捂著心口,險些暈厥。 賀卿之眸色復(fù)雜地看了眼豆苗兒,上前扶住母親,低聲說:“娘,是真的,靜書走了,是意外?!?/br> “不可能,不可能……”寧遠(yuǎn)候侯夫人哽咽著搖頭,眼淚撲簌撲簌直往下墜,悲痛的連路都走不穩(wěn),“我去看看,這不可能,快帶我去看看……” 不等寧遠(yuǎn)候侯夫人走遠(yuǎn),豆苗兒視若無睹地進入房間,卻在踏入門檻前,被一只手臂攔住。 她冷冷抬頭,譏誚地挑眉:“世子,你不是說你這條命是我救的嗎?” 賀卿之抖得厲害,他低眉呆呆望著她,良久,手臂無力地垂落。 就算這條命不是她救的,他也沒有底氣義無反顧地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