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潭掛了電話，站到床邊往下看，院子里蘇清溪幾個正在熱火朝天地洗菜架鍋切rou，不由嘆了口氣。

    哪怕只相處了不到一年，他還是很清楚林淑慧的脾氣的，不是覺得很嚴(yán)重了，她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想想小媳婦要傷心，他也煩躁的很，不知道怎么解決。他也經(jīng)歷過失去親人的痛苦，卻不能拿出來說，要怎么做才好呢？

    當(dāng)天下午老太太滿意地吃了半碗西瓜，碗很小，攏共沒幾勺子，到晚飯時候就沒胃口了，喝了一口粥，醫(yī)生來看了，心跳血壓血糖各項體征都正常，無法用科學(xué)解釋這種異常的精神狀態(tài)，只能叮囑護工給補點維生素和鈣片。

    林淑慧和葉建軍兩口子索性回家拿了換洗衣服，跑到療養(yǎng)院旁邊的度假山莊住下來，來回車程不到十分鐘，幫著兒子媳婦看著老人。

    這天晚上有游戲環(huán)節(jié)，還有篝火，錄完節(jié)目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多，蘇清溪累得倒頭就睡，都忘了偷渡到老公的房間去。

    葉潭晚飯時候跟她呆了一會兒，始終沒找到機會開口，也不知道要怎么講。

    畢竟醫(yī)生都說一切指征都正常，能說什么呢？

    好在這個錄制一共就兩個白天，明天連夜趕回b市好了。

    轉(zhuǎn)天早晨老太太說沒胃口，喝了半口酸奶在嘴里含了半天才咽下去，還問一大早就來看她的親家，“小溪和小潭忙著呢？”

    林淑慧提著心呢，“不忙，今天晚上就回來看您，”又試圖讓老人多吃兩口，“等你孫女來看你，都餓瘦了，該擔(dān)心了。”

    “太熱了，沒啥胃口?！崩咸珦]揮手，“一大早我這就一身汗，”叫護工，“小劉，幫我洗個澡?！?/br>
    因為怕著涼，確實都是午后或者早晨洗澡的，護工大姐麻利地去準(zhǔn)備了，還問，“嬸子要剪個頭發(fā)不？夏天了，剪短一點更好看，或者燙個卷？您看隔壁的周奶奶，一頭卷發(fā)可時髦了。”

    第100章 不要怕

    “哎呀，那我可不要, 老了老了, 做什么怪，”老太太樂呵呵地摸摸自己的短發(fā), “倒是可以修剪一下，中心那邊小陳手藝就很好?！彼f的是療養(yǎng)院綜合服務(wù)中心的理發(fā)師, 想了想又叫住護工，“我先去剪頭發(fā)了, 省的洗了澡, 來回一身汗, 還粘著頭發(fā)茬?！?/br>
    “那也好, 現(xiàn)在外頭氣溫剛好，還不熱呢?！弊o工就去門后邊的儲物格子拿輪椅。

    “我不坐那個, 就這一點路, 我跟親家溜達過去?！碧K家奶奶挽住林淑慧的手, “你也去剪剪, 小陳手藝很好?！?/br>
    林淑慧就扶著她, 又讓護工推著輪椅在后邊跟著, “那我就跟著一起去換個發(fā)型，多走走也好, 活動開了有胃口，您中午想吃什么？我叫老葉去準(zhǔn)備。”

    “我這還有專門的送餐員了, ”老太太笑的瞇起眼睛, 想了想, “小溪說那個詞兒，vip，我記得?！?/br>
    “可不是，專屬服務(wù)，最高級的，vip，”林淑慧心里緊張的很，巴不得兒子兒媳立馬在眼前，又不敢表現(xiàn)出來，努力找話題，“天氣這么熱，我倒想吃火鍋了，感覺麻辣鮮香的出一身汗，就特別舒服?！?/br>
    蘇家奶奶拍拍她的手背，“那可不行，你這年紀(jì)該注意保養(yǎng)了，能吃能喝要惜福，順著天時過日子最好?！?/br>
    “我也就想想，”林淑慧絞盡腦汁想什么好吃的，看著沉默跟在旁邊的老公，橫他一眼，“唉，老葉，快琢磨琢磨，有什么好吃的？”

    葉建國心里也發(fā)愁呢，冷不丁被媳婦一點名，嚇了一跳，“我也不知道啊，我這吃嘛嘛香的，你想吃什么我跟著就得了?！?/br>
    男人真是靠不住啊，林淑慧默默沖她翻個白眼，“天氣熱了胃口不好，就愿意吃點瓜果梨桃了?！?/br>
    說起這個老太太眼睛亮了亮，“有一回，小溪給我?guī)У钠咸?，個個兵乓球那么大，不是特別甜，帶點兒酸爽口，別提多好吃了?！?/br>
    “那個就叫兵乓球葡萄，”林淑慧撐開個遮陽傘，給兩個人打著，“我還想吃大個的草莓呢，要熟透的那種，洗干凈了端著隔好幾米就能聞著香?！?/br>
    “聽你說著也有味道，”蘇老太太手搭涼棚望了望天空，“又是個好天氣呀，就是熱。”

    兩人慢慢聊著到了綜合服務(wù)中心，林淑慧進去跟著剪頭發(fā)，就安排葉建國開車出去，也不管別的，去進口超市，撿最好的水果，一定挑了大葡萄和草莓回來。

    慢悠悠剪了頭發(fā)，老太太很滿意，回去路上還自己掐了兩朵花握在手里，舒舒服服洗個澡，才到午飯時候。

    葉建軍跑了一身汗，不但帶了水果回來，還讓兒子遠程參謀著跑好館子訂了個食盒回去，打算自己兩口子和護工一起陪著吃。

    但是蘇家奶奶依舊沒胃口，統(tǒng)共吃了一個葡萄、一個不大的草莓，兩口菜心就放手了，“哎呀，你們年輕人，胃口好，趕緊吃。”

    護工見得多了，收拾完餐盒，趁老人洗手洗臉的當(dāng)口，悄悄叮囑，“叫蘇小姐趕緊回來吧?！?/br>
    午后醫(yī)生來測了常規(guī)指標(biāo)，聽說兩頓沒怎么吃東西，也沒辦法，老人家代謝已經(jīng)很慢了，有時候確實吃一點就夠了，只是要求適度補充維生素和鈣，晚餐的情況一定及時上報。

    葉建軍追出去問，“是不是給老人家做個檢查？”

    醫(yī)生嘆氣，“家屬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一周前剛月度體檢，各種檢查結(jié)果才出來，都沒什么問題。猛然叫老人再來一次，她心理上肯定有覺察，有時候人沒毛病也能嚇唬出毛病來?！?/br>
    那沒別的辦法了，只能讓蘇清溪早點回來。

    晚飯時候老人依舊說沒胃口，哄著才喝了兩口老年奶粉，林淑慧出門就繃不住了，又給兒子打電話，“叫小溪后邊工作都推了，無論如何回來陪老人?！?/br>
    葉潭跟工作人員站在一起，看幾個姑娘和嘉賓做游戲，小媳婦有時候轉(zhuǎn)過臉對上眼神，還隔空發(fā)個么么，忍不住揉了揉額頭，這怎么說得出來？

    直到節(jié)目拍攝收尾，他也沒想出合適的、不那么突兀的方法說出父母的擔(dān)心。

    人上了年紀(jì)見得多了，遇到這樣的情況稍微提示兩句也能想的通。但是蘇清溪不行，她沒什么記憶時候父母就不帶了，跟奶奶相依為命二十多年，人生里還從沒經(jīng)歷過失去，猛然告訴她，看著精神很好的奶奶可能要離開，不知道得怎么崩潰呢。

    蘇清溪那邊錄完了，先到工作人員那里打了一圈招呼，就呼呼跑回葉潭身邊，“回家回家，哎呀，累死我了。大炕還是太硬，睡著不舒服?！?/br>
    保姆車都準(zhǔn)備好了，行李早裝上去，工作人員有大巴，衛(wèi)曉風(fēng)幾個和嘉賓都有各自的車，只等設(shè)備一收拾完，就可以集體走人。

    葉潭握住她微涼的指尖，一手按住她的肩膀，瘦伶伶的讓人心疼，“咱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不等他們了，早點回去休息。”

    “那還挺不禮貌的吧，”蘇清溪撓撓頭，“起碼等素心那邊的老師都收拾好了?！?/br>
    “我讓沐雨去打招呼了，你上車吧，沒事的。”葉潭把她推上保姆車，看沐雨去跟幾個老師鞠躬道別，自己也上車坐下。

    蘇清溪被他拉著，看到那邊的人遠遠沖自己揮了揮手，也趕緊回了一個再見的手勢，上了車還嘀咕，“這么急做什么？本來我是老板，該最后收尾的。”

    “昨天跟奶奶說了很快去看她，”葉潭看看表，“你看，走外環(huán)不堵車，能趕到奶奶睡覺時間之前到，給她個驚喜?！?/br>
    這個蘇清溪很愿意，就乖乖坐下了，“想想以前工作太忙了，當(dāng)時還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時常視頻，只有電話，最長時間我三個月沒見奶奶一回。唉，多陪陪她就好了，我覺得這大半年經(jīng)常能見到奶奶，她特別高興。”

    “所以去給奶奶個驚喜吧，”葉潭笑笑，給她個小毯子，“你先睡一會兒吧?！?/br>
    實際上現(xiàn)在趕過去，探視時間都過了，但是奶奶晚上幾乎又沒吃東西，醫(yī)生也擔(dān)心了起來，算是額外開個權(quán)限。

    林淑慧轉(zhuǎn)述，醫(yī)生說，確實有老人沒什么病痛，忽然器官衰竭去世，這樣的情況，其實算好事兒，走的不那么痛苦?？傊?，年紀(jì)大了的老人，應(yīng)該有點異常都格外謹(jǐn)慎關(guān)注。

    沐雨很快回來了，坐上副駕駛，叫司機開車，有些擔(dān)心地往后看了一眼蘇清溪，幾個助理和何知月那邊都知道了奶奶的情況，現(xiàn)在集體都在想，怎么讓她有點準(zhǔn)備。

    或者沒有準(zhǔn)備也好，就像沒事兒一樣陪著奶奶相處一段時間，少些遺憾。如果情況好轉(zhuǎn)起來，大家只是虛驚一場，沒有提前告訴她猜測才是最好的。

    蘇清溪快快樂樂地帶上護頸枕，裹好小毯子，放平座椅躺好，“那我就睡一會兒，沐雨提前十分鐘叫我起來卸妝擦臉?！?/br>
    “好的，你好好休息吧?！便逵陸?yīng)了，低頭打字，讓妙妙那邊帶著晚餐去療養(yǎng)院匯合，完了悄悄發(fā)消息給同車的葉潭，【葉總，要不然還是別跟小溪說了吧？】

    又把可能是虛驚一場，別讓蘇清溪有負擔(dān)的想法說了一遍。

    葉潭默默看了累得瞬間入睡的小媳婦，把座椅上方的空調(diào)口關(guān)了，回復(fù)，【確實這樣比較好，工作的事情拜托你們了。】

    沐雨往后靠進椅背，忍不住嘆了口氣，唉。

    ********

    晚八點已經(jīng)過了高峰，外環(huán)一路通暢，從農(nóng)家樂到療養(yǎng)院不到一小時車程就到了。

    蘇清溪睡了一會兒被叫起來，“唉，還不如住山里，這比從家里過來近多了?！庇挚纯磿r間，“這會兒還能探視嗎？”

    “醫(yī)生說可以，”葉潭握著她的手，想了想，只把老人今天一天沒吃多少東西的情況說了，“我覺得奶奶見到你就開心了，說不定胃口大開能再吃點?！?/br>
    蘇清溪立刻就擔(dān)心死了，“中午你就該告訴我的，”說完了又泄氣，醫(yī)生都沒說什么，哪怕老公中午講了，自己也不能丟下節(jié)目組一個人先跑，就有點喪氣，“所以工作真是生活的大敵?！?/br>
    葉潭揉了一把她的頭發(fā)，“不，工作是好好生活的基礎(chǔ)。如果你不工作，奶奶就得不到這么好的照顧?！?/br>
    環(huán)境優(yōu)美服務(wù)好，二十四小時護士醫(yī)生值班的療養(yǎng)院價格就不說了，光是貼身護工劉姐，一個月月薪就一萬五。

    這種護理過許多老人，客戶評價滿意度都很高，還熟練掌握了各種急救技能，了解各種病癥的護理注意事項的護工是稀缺資源。

    這是去年冬天才換的，哪怕當(dāng)時奶奶精神矍鑠，葉潭也讓老婆先把人占住了，就怕等真需要的時候找不到這樣的護工。

    蘇清溪捂住額頭，“就是不知道，怎么是個合適的度?！?/br>
    車子開進療養(yǎng)院的停車場，妙妙早等著了，把訂的餐盒交接給葉潭兩口子，剩下的跟沐雨和司機一起吃晚餐。

    蘇清溪堅持自己提著，進了公寓，一條走廊靜悄悄的，多數(shù)老人都休息了。

    護工收到信息，把門開了個縫，透出點燈光來，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就跟蘇家奶奶匯報，“我說的沒錯吧，您孫子孫女今天準(zhǔn)來，可能還帶了好吃的呢，您再吃兩口唄?！?/br>
    奶奶坐在小沙發(fā)里，舒服地捧著個杯子，里頭是白水，抿一口就很滿意，“真不餓，瞅你們嚇得，一天沒吃而已。小溪真來啦？”

    護工正好拉開門，“可不是，孫女婿也都來了?！?/br>
    蘇清溪把食盒放下，撲到奶奶跟前，往她腳下的地毯上一坐，“聽說您今天不太乖哦。都不肯吃飯的?！?/br>
    “呦，你都瘦成這樣了，還能說我不愛吃飯？”老太太見了孫女，特別高興，還開了兩句玩笑，問葉潭，“小葉，你給我交代一下，她好好吃飯沒？”

    “她真的好好吃了，”葉潭坐在旁邊的腳凳上，把食盒打開，“就是趕著來看您，晚飯還沒吃，咱們?nèi)谝黄鹪俪渣c唄？”

    養(yǎng)生菜館專門訂的餐，清淡爽口，營養(yǎng)均衡，保溫食盒一打開，滿屋子誘人的香氣，蘇清溪就摸摸肚子，“奶奶陪我吃兩口唄？”

    老太太不為所動，吸一口氣，“是挺香，聞著就有點飽了。你這孩子，跟我個老太太拼什么胃口，自己先吃去?！?/br>
    “那是不是看我吃得香，您也愿意吃兩口？”蘇清溪就端過一次性小碗裝的米飯，接了葉潭遞來的筷子，開始吃飯，“你看，這個釀茄子，就很好吃，放了麻油，特別下飯。”

    結(jié)果不知道是演技不到家還是怎么，直到她好胃口地吃完一碗半飯，奶奶都沒動一筷子，喝了兩口白水，看著孫女和孫女婿出盡百寶逗自己吃飯，倒是很高興，還指點葉潭，“這丫頭看著是好養(yǎng)，其實挑食，最討厭做的一團的飯，菜湯沾到米飯里都不肯吃，先要好看的才肯下筷子?！?/br>
    “我知道，”葉潭笑著給她剝蝦，“還不吃各種內(nèi)臟、不吃樣子奇怪的rou，不吃味道重的，最討厭香菜?！?/br>
    蘇清溪不滿，“哪有，多年盒飯我也吃過來了。讓你說的我早餓死了。”

    “所以你才這么瘦，”奶奶橫她一眼，看孫女婿給孫女夾菜，心里滿意的很，打個哈欠，“行啦，我都困了，趕緊吃了回家休息去?！碧缴砼呐娜~潭的肩膀，“趁她胃口好，好好給我養(yǎng)胖點，姑娘說瘦成這樣子多難看?！?/br>
    “奶奶~”蘇清溪拖長聲音，抱住老太太的胳膊，“那么多粉絲都說我好看，你好歹尊重一下民意。”

    “我一個的民意比他們都重要，”老太太在她額頭上戳了一指頭，“吃飽了趕緊回去休息?！彼约赫酒饋砣バl(wèi)生間，出來時候表情又茫然起來，認(rèn)不出孫女了，“呦，這是誰家的漂亮姑娘，來看我嗎？這是什么時間了？”

    護工經(jīng)驗豐富，立刻去扶著她，“漂亮姑娘該回家了，咱們也該休息了，您看外頭都天黑了。”

    奶奶打個哈欠，自顧往臥室去，進門后還轉(zhuǎn)身擺擺手，“回去休息吧，小孩子都忙，不用來看我。”又跟幫自己撲被子的護工叨叨，“我孫女就可忙了，都沒空回家吃飯?！?/br>
    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按說應(yīng)該習(xí)慣了老人的忽然失憶，蘇清溪不知道為什么，情緒忽然就崩了，眼淚洶涌地流出來，撲到葉潭懷里，又不敢哭出聲。

    葉潭半抱著她出門，到了走廊索性把人打橫抱起來，“好了好了，寶寶，乖，沒事的?！?/br>
    走廊寂靜，蘇清溪憋著氣，等出了大樓，快走到停車場了，才發(fā)出一聲嗚咽，“我陪她那么少……”

    葉潭眼睛發(fā)酸，心臟揪緊，“那明天還來看奶奶，反正后邊也沒什么重要工作，咱們就住旁邊的度假山莊，早晨過來陪奶奶吃早飯?！?/br>
    等著的妙妙幾個嚇了一跳，問清楚情況才稍微松了口氣，大家一起奔度假山莊去了，索性都住這邊吧。

    蘇清溪哭到進了山莊的房間才緩過來一點，有點兒呆地被葉潭推著進浴室洗澡，握著浴巾，愣了一會兒，轉(zhuǎn)身揪住葉潭的衣袖，“我怎么這么害怕的……”

    葉潭親親他的額頭，又親親鼻尖，“什么都有我，怕什么？”

    第101章 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