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林淑慧隔空點點看起來就不安穩(wěn)的蘇清溪,豎起食指在唇邊比劃了個“噓”,極輕地旋開保溫桶,給他盛粥,又拿個塑料小碟子從下層撈出剝好殼的茶葉蛋,一并遞給他。 葉潭沉默地接過來,小心而安靜地開始吃東西。 林淑慧看著兒子青黑的眼圈,心里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安慰自己,人都得長大的,誰都得這樣。大了就得能扛事兒,上有老下有小的,該他頂著。心里再心疼,只能說回去給燉點補品來,眼角看到小茶幾上的手機閃了閃,撈過來遞給兒子。 葉潭剛好咽下最后一口,沉默著接過手機,看看是何知月來電,輕輕出門去。 接通電話,對面的女聲嚴肅爽利,“我想你也該醒了,剛跟妙妙把小溪后邊的工作重新排了,發(fā)到你郵箱里。陳默會問清楚葬禮流程帶著去辦,一會兒她們就趕到了。”末了又補了一句,“告訴小溪節(jié)哀順變,別的事情都不用cao心,健康最重要。有《非典型性戀愛》這一個的票房,下半年再上《烽火》,淡出一點不曝光也影響不了什么?!?/br> 葉潭含糊應了,“好,我看看郵件?!?/br> 林淑慧跟著他從病房里出來,到了走廊敢出生說話了,“你這傻孩子,不是一夜沒睡吧?別等小溪好了,你倒病了。” “媽,我爸呢?”葉潭答非所問。 林淑慧也順勢被帶跑了,“去跟殯儀館的人交接了,一會兒弄好了全套文件,拿著來讓小溪簽字。你放松點,我跟你爸都能干著呢,小何那幾個也很好,除了小溪的身體和你自己的,旁的都不用費心。” 說話人就到了,葉建軍帶著個穿一身黑的工作人員來,手里捏著個文件夾,見到兒子也沒廢話,“死亡證明昨天就開好了,今天得小溪親自去派出所辦公安那邊的死亡證明,拿火葬許可什么的,這個劉先生熟悉程序,我讓他安排,看著她醒了,咱整理下就出發(fā)吧。” 葉潭接過來文件夾翻了下,里頭有護工整理出來的證件,老太太的身份證、戶口本、醫(yī)保社保關聯(lián)卡等等,最后邊是一章有公證的遺囑,將名下一處房產和兩張銀行卡里的現(xiàn)金留給孫女蘇清溪。 身后的病房門輕輕滑開,蘇清溪單薄地站在門口,看到他的背影就委屈地叫了一聲,“老公……”睜眼看不到嚇死了。 葉潭聞聲轉身,懷里撞進一個帶著消毒水味道的柔軟身體,腦子里嗡一聲,他晃悠了一下,站穩(wěn),慢慢把手放到妻子肩膀上拍了拍,“睡醒感覺好些了嗎?” “嗯,”蘇清溪眼睛腫腫的,睜開都瑟,但是好歹不眩暈了,看到他手里的文件,愣了一下,聲音有些抖,“今天要去做什么?” 負責葬禮的那個劉先生神情肅穆地上來交代了一遍,“您的助理去派出所排隊了,我們盡早出發(fā),能早點辦完比較好?!?/br> “好,”蘇清溪晃晃悠悠往屋里走,兩只手握著文件袋,然后一起護在小腹上,走到小沙發(fā)坐下,又站起來去衛(wèi)生間刷牙,然后坐回去自己去拿碗筷,對上葉潭的眼神,就小聲保證,“我乖乖的吃飯,很快好起來?!?/br> 林淑慧左看嘆氣右看也嘆氣,兒子媳婦兩個,都心疼的,去給媳婦拿小菜,“下邊還有你喜歡的豆苗拌干絲呢,加了點麻油,配粥吃最香?!庇謫杻鹤樱霸俸劝胪氚??” 都會好,人人都挺好的,葉潭想說“我吃飽了,不要了?!辈琶俺鲆粋€字,腦袋劇烈地嗡了一聲,不由自主抬手捂住腦袋上的包,眼前的人瞬間重影了,只來得及講了一聲,“媽,別擔心……” 我挺好的,咽進喉嚨里沒冒出來。 蘇清溪嚇得丟了勺子,撲過來握住他的手,“老公?老公?” 林淑慧也嚇死了,連忙喊,“老葉,叫大夫、叫大夫!” 妙妙幾個人剛趕過來,病房里頭推出個急救的平床,蘇清溪咬著牙踉蹌跟著,被已經鎮(zhèn)定下來的林淑慧一把拽住,“穩(wěn)著點誒,我的孩子!” 看到幾個姑娘來了,林淑慧吩咐她們,“看住小溪,別叫她亂動亂跑,”走了兩步又轉頭,點點兒媳婦,“小潭沒事,你也得好好的,去把粥吃了,檢查完了我立刻告訴你?!?/br> 妙妙使個眼色,沐雨就挎著包背上去,“我陪阿姨去?!?/br> 林淑慧也不管她,循著找到急救室那邊,跟丈夫一起守著。 不過一刻鐘,醫(yī)生說病人生命體征平穩(wěn),基礎數(shù)據(jù)沒問題,暈倒可能是腦震蕩,又數(shù)落家屬,“腦袋上那么大個包看不見么?”把單子遞過來,“去,做檢查。” 葉潭在飛速向前的推車上醒過來,茫然看著嘩嘩后退的天花板,□□了一聲,想抬手,被護士按住了,“不要亂動!” 小跑出一身汗的葉家夫婦松了一口氣,醒過來就好,才做完x線,還得ct和血流各種檢查。 沐雨一邊快步跟著,一邊跟妙妙打電話,見他醒了趕緊匯報,“告訴小溪,好好吃飯,葉潭沒事的。” 林淑慧隔著電話也大聲說了一句,“這邊馬上就好了,你吃飯?!?/br> 妙妙松了口氣,把外放關掉,粥碗往前推,“你好好的,他就不擔心了,也能安心養(yǎng)傷不是?” 多半就是腦震蕩了,二丫頭握拳,“這得出個傷情鑒定,李唯那個王八蛋!” 葉潭茫然地配合檢查,在ct嗡嗡的聲音里,費力地回憶情況。 醒來后林淑慧數(shù)落他逞強,頂著腦袋上的大包還一夜不睡,是想要爹媽擔心死么? 不,我睡了的,只是睡的不太舒服。 腦震蕩,會失憶么?機器聲音停止,醫(yī)生進來,葉潭忍著強烈的嘔吐欲望,抓住人家的袖子,“腦震蕩回失憶嗎?” “可能忘記受傷后一小段時間的內容,以后會回復的,不要有壓力?!贬t(yī)生從助理手里接過檢查單翻看了一下,“情況不算嚴重,去問問主治醫(yī)師,遵醫(yī)囑就好。” 醫(yī)生讓住院,行吧,兩口子湊齊了,住一間還省事兒了。 蘇清溪眼巴巴等到他被推回來,提著的心才放下去,看到林淑慧連忙表態(tài),“我吃飯了?!?/br> 林淑慧又忍不住嘆氣,孩子都是冤家,摸摸她柔順的頭發(fā),“實在吃不下,也告訴我,別硬吃,感覺舒服最重要。我叫你吃飯是我擔心,不是逼迫?!?/br> 葉潭捧著發(fā)暈的腦袋,那婆媳兩人的對話帶著嗡嗡的雜音傳進腦子,好像連帶著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了,忍不住閉上眼睛,“抱歉,我歇會兒?!?/br> 林淑慧把薄被展開給他搭上,“空調開得也太低了,你早該歇著,道什么歉!” 第103章 再見【正文完】 葉潭被按在病床上養(yǎng)傷, 實在說起來, 腦震蕩倒比蘇清溪孕期情緒激動的短暫眩暈更嚴重些。 蘇清溪只需要尊醫(yī)囑補充營養(yǎng)、按時休息即可, 他卻得住院觀察, 至少臥床休息一到兩周。 蘇清溪聽了醫(yī)生的診斷, 連辦理手續(xù)都不肯讓他陪著了, “妙妙她們和媽陪著我也是一樣的, 你不要讓我擔心。” 葉潭沒話說了, 只能拉著她的手吻了吻, “注意身體?!笨雌饋磉€是小姑娘的女人成長起來也是很驚人的。 昨天她還脆弱地仿佛易折的細枝,仿佛一夜之間、甚至是一瞬間, 她就堅強起來長成了樹。 林淑慧給兒子放好水杯、扶著媳婦, “你休息, 后邊孕期都等著你照顧呢,不要逞強這一天半天的?!?/br> 蘇清溪感覺到婆婆暖暖的掌心,忍不住吐了長長一口氣。 奶奶年紀大了, 身體上多有病痛, 言語里也增多了各種囑咐。偶爾的時候,她也想過,如果有一天, 失去了這個親人要怎么辦? 結果是努力工作、掙更多的錢,讓奶奶過最好的日子、得到最好的照顧,盡量陪自己久一點。 因為每一次想到失去,結果都是天崩地裂不能接受,如果奶奶不在了, 那努力工作好好生活又有什么意義呢? 世界上沒了在意的人,歡笑淚水也都沒什么意義了。自己把自己嚇到瘋的時候,做了這輩子最瘋狂卻也最正確的決定,去了葉家,在那個老小區(qū)的樓下堵住了葉潭。 從昨天奶奶離開一直浮在空中的心逐漸落地,還好、還好、還好世界上還有這些人。 葉潭在她們離開后,讓留守的二丫頭回別墅,“到書房里,書架左側有個抽屜,把里面的筆記本給我?guī)н^來?!?/br> 二丫頭去得快,一個多小時就取回來了,還特意問了醫(yī)生,回來交代,“醫(yī)生說看片放松一下可以,不能超過一小時,絕對不能動腦子思考問題。” 葉潭剛小睡一會兒,感覺腦子里嗡嗡的響聲輕微了許多,“我只看十分鐘,保證?!?/br> 二丫頭就不管了,坐到旁邊的小沙發(fā)上處理工作。 早晨何知月和妙妙把后邊的工作捋順了,具體的溝通還得他們來,早晨工作室發(fā)布了蘇清溪奶奶去世,近期內不會出現(xiàn),請粉絲們安心的信息。 這時候粉絲們鋪天蓋地地留言拜托她們照顧好溪寶,讓蘇清溪節(jié)哀。當然也少不了完全不積德、連有人去世這種事都要嘲諷幾句的杠精黑粉。 意外地,知道奶奶去世后,有的粉絲跑去二刷三刷《非典型性失戀》支持溪寶事業(yè),讓本來已經調低排片的電影票房預售又小小逆增長了一下。 這下子黑子可逮著跳腳的梗了,說蘇清溪奶奶死了都物盡其用,還能帶一波票房,不知道下一回再有電影上映,還能死誰?更有幸災樂禍說主角奶奶去世,粉絲跑電影院看她演的輕喜劇大笑,畫面太美不敢看。 花花接手了跟幾個個人站和粉頭接洽的工作,讓她們約束粉絲,不要掐架。 何知月去跟比較大的邀約方婉拒道歉,妙妙推了廣告商演,沐雨和陳默這兩天主要照顧蘇清溪同時處理家事。 這樣的分工下,蘇清溪發(fā)現(xiàn),沒什么需要自己做的了。 一早晨把該簽的字簽完,回療養(yǎng)院取走奶奶的東西,跟幾個她的朋友交代了告別時間,再回老房子那邊跟鄰居說一聲,只等送奶奶離開。 林淑慧小心問,“要在家里設個靈堂嗎?我跟你爸去守著,有老親故舊來告別,也支應一聲?!?/br> 蘇清溪想了一會兒,“不了,按殯儀館的規(guī)矩吧。我們從老家搬到城里,爸爸去世后沒回去了?!?/br> 模糊記得,極小的時候奶奶帶著回去過,宅基和土地被同族占了,后來奶奶就抱著自己大鬧一場,要了不多的一筆錢,氣哼哼回城里了。 理由仿佛是,你們在城里有家有業(yè)的,兒子沒了只剩孫女,戶口都在城里,村里的按理該收回去的。 日子太久遠,奶奶之后從來沒提過,險些忘記了。只是家里從來沒有親朋故舊,只有街坊四鄰。 奶奶在城里沒有養(yǎng)老保險,不認識多少字沒辦法做許多工,還得照顧自己,日子總是捉襟見肘的。 所以后來才拼命去做練習生的。 不過這些都是舊事,過去就算了,現(xiàn)在蘇清溪想起來,甚至想不起老家是哪里,恨是非常奢侈的情緒,人生有限,就按奶奶期待的好好活著吧。 林淑慧握著她的手,想了半天,“終究上一炷香吧?!卑炎龊玫恼掌瑪[上,點上香燭,堆好貢品,“你爸今天守一晚,你奶是個好人,該有人替她守一下。這個就聽我的。” 蘇清溪愣愣看了一會兒供桌,終于伏到林淑慧懷里大哭了一回。 林淑慧摟著她瘦伶伶的肩膀,心里松了一口氣,能哭能鬧最好,下邊想想怎么給孩子補一補。 傍晚葉潭也從醫(yī)院過來,一家四口在蘇清溪家的老房子里聚齊,終究一起守了半晚上,后半夜葉家父母硬把兩個孩子按進臥室里休息了。 隔天遺體告別意外來了許多演藝圈的人,除了計劃內工作室內部的人,陳楊這些曾經有合作過的,甚至來了一些不太想的起來什么時候遇到過的人。 簡直是夫人死百將臨門,將軍死一卒不至,熙熙攘攘到有點諷刺。 衛(wèi)曉風幾個在蘇清溪左右后邊站成圈,恨不得把她包起來,葉潭身邊都站了兩個保鏢生怕他暈倒。 蘇清溪一直都有點茫然,全程從死盯著奶奶到死盯著靈車最后死盯著墓碑,等火化入葬都結束了,還醒不過神兒,悲痛好像在前面的兩天里釋放出來,暫時留在安全的范圍內,大腦留出了一點給外部反應,不大明白這些人大老遠跑過來難道就為了跟自己說一句節(jié)哀嗎? 就算想巴結自己,難道一天遇到的時候說,“你好,我是去參加過你奶奶葬禮的那個xx?” 老公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圈子,真是乏味啊…… 同日清溪工作室再次發(fā)布信息,蘇清溪因個人原因,暫時離開娛樂圈,調整狀態(tài),歸期不會太遠,往粉絲們周知。 隨后蘇清溪個人微博轉發(fā),只附帶了一個雙手合十的表情。 這時候誰跳腳也沒辦法,粉絲們只能排著隊留言,希望溪寶節(jié)哀,身體健康,早日歸來。 一周半后,《非典型性失戀》下映,總計票房5.1億,毫無疑問成了年度票房市場的最大“黑馬”,不出意外,也會是本年度小成本最賣座的國產電影,風聞圈內同類型跟風片開始建組的超過兩位數(shù)。 半月后,《烽火》上映,同時在全國四家衛(wèi)視播放,收視率一騎絕塵從開播第四天開始到結束始終穩(wěn)坐同時段第一寶座。 整個過程中,除了清溪工作室轉發(fā)了官宣內容外,不管是蘇清溪本人還是衛(wèi)曉風幾個,都沒有提。 網播綜藝《你所不知道的某某某》播完了前面蘇清溪的份額后,暫時改為何晨露幾個人當主持,一個內容只是日常過日子的綜藝,愣是做到點擊播放率不低于熱門電視劇。 初夏仿佛回到了爆紅的年代。 蘇清溪一聲不出,微博粉絲和搜索指數(shù)也在穩(wěn)定上升。距離奶奶去世一個半月后,她又重新請了書法老師去上課。 公路片的電影劇本還在磨,女性都市電影的主角技能可以開始練起來了,里面的女主角擅長書法。 出門前她跟葉潭說,“世界沒那么好,也沒那么壞,想了想,我還是挺熱愛這份工作的,就打算繼續(xù)努力了?!?/br> 葉潭揉了一把她的腦袋,“真不用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