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勢的、心軟的、漂亮的驚人的沈驚蟄。

    她居然做了法醫(yī)。

    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醫(yī)療系統(tǒng)里找沈驚蟄的消息，卻沒料到她居然沒做醫(yī)生選擇做了法醫(yī)。

    法醫(yī)，還是病理鑒定的法醫(yī)……

    她和他一樣，沒有放棄過對沈宏峻的尋找，她選擇做法醫(yī)，從某種程度來，她對沈宏峻離家出走后做的那些事，可能也已經(jīng)有了耳聞。

    她料到了沈宏峻可能會有的下場。

    這樣的念頭讓江立又惡狠狠的揉了揉臉，然后終于掀開被子起床。

    他動作很輕，不想吵醒沈驚蟄。

    昨天她眼底的血絲和黑眼圈告訴他，為了季星劍和過年頻發(fā)的交通事故，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休息了。

    社會線的記者，其實很了解法醫(yī)的工作情況。

    因為了解，江立的動作更輕。

    他打算煮點粥。

    他對沈驚蟄的所有虧欠都無法挽回，所以他覺得他的第一步，只能是賴在這里，賴在她身邊。

    六點十分，沈驚蟄家的大門被敲了三下，江立輕手輕腳的被敲門聲嚇得一激靈，下意識的看了眼沈驚蟄緊閉的房門，毫不猶豫的沖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是個孩子，女孩子，最多八歲，披散著頭發(fā)，手里拎著兩個熱氣騰騰的袋子。

    “姨，雞蛋餅！”小女孩笑嘻嘻的舉高袋子，然后在看到開門的江立后愣了一下，反應(yīng)很快的一邊改口一邊閃身鉆進(jìn)屋子，“我媽呢？”

    ……好像剛才那句姨不是她叫的一樣。

    江立正想回頭叮囑那孩子聲音小一點，卻發(fā)現(xiàn)這女孩熟門熟路的把手里的早餐袋子放到盤子里，蓋上瓷碗保溫，然后躡手躡腳的走到陽臺，對著江立彎了彎食指。

    “小聲點！”甚至還皺著眉低聲呵斥他關(guān)門的聲音太大。

    ……

    心情有些復(fù)雜的江立跟著小女孩進(jìn)了陽臺，看著她踮著腳關(guān)好門，然后兩手叉腰，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你是誰？”聲音不大，嫌棄意味十足，“眼睛真??！”

    第6章

    江立不可能同一個孩子置氣，所以他眼皮用了點力，讓眼睛看起來大一些。

    “會梳頭么？”小女孩似乎對他突然變大的眼睛撇了下嘴，然后就失去了興趣，從書包里掏出一把小梳子指了指自己的后腦勺，“高一點的馬尾?！?/br>
    “……”這個要求很詭異，更詭異的是，江立其實是會的。

    沈驚蟄從小就是長頭發(fā)，因為頭發(fā)太多，每次綁高馬尾都是大工程，他和沈宏峻為了上學(xué)不遲到，都學(xué)了一手秒綁馬尾的絕活。

    所以一大早還帶著點困意的江立下意識的接過了梳子，然后熟練迅速的幫這孩子綁好了馬尾，全程只用幾十秒。

    “……”這回輪到小姑娘無語了，偷瞄了江立好幾眼，終于沒忍住，“mama的弟弟眼睛原來那么小么……”

    “mama的弟弟應(yīng)該叫舅舅，還有今天的雞蛋餅沒加辣?！辈恢朗裁磿r候就靠在陽臺邊的沈驚蟄咬著雞蛋餅走進(jìn)來，抽走了江立手里的梳子，敲了敲小姑娘的頭，“你再叫我媽你爸會把你打得屁股開花?！?/br>
    “明明是你先開始的?！毙∨⑧僮?，“還有姚爺爺說你再吃辣就不給你走醫(yī)保?！?/br>
    “我是大人，你爸打不了我的屁股?！鄙蝮@蟄很嫌棄的啃著手里的餅，拉了下小姑娘剛扎好的馬尾，對著江立介紹，“同事的女兒，嚴(yán)卉?！?/br>
    然后就叼著雞蛋餅把嚴(yán)卉的書包拿過來，很熟練的找到作業(yè)本，走到屋子里開始簽字。

    “那他呢？”嚴(yán)卉覺得自己受到了年齡歧視。

    “你舅舅。”沈驚蟄答的很順口，低著頭轉(zhuǎn)筆，“昨天是陰天，你這日記抄的去年的吧？”

    “……”嚴(yán)卉迅速的忘記了年齡問題，跑過去遮住日記內(nèi)容，臉有些紅。

    “昨天干嘛去了？”沈驚蟄了然的挑眉。

    “大過年的要被送到學(xué)校托兒所本來就不人道?！眹?yán)卉試圖講理。

    但是沈驚蟄沒聽，開始去書包里拿其他的作業(yè)本，翻了兩本之后放下筆，靠在椅背上兩手環(huán)胸。

    “楠楠昨天出院?！眹?yán)卉在原地磨了幾次腳之后終于開口坦誠，“我去了她家……”

    沈驚蟄一動不動。

    “她爸爸在家……”嚴(yán)卉憋出了最后幾個字，就再也不說話了，低著頭開始前前后后的用腳磨地板。

    江立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看到了小時候的沈驚蟄。

    “老嚴(yán)知道么？”沈驚蟄抬腳用拖鞋壓住嚴(yán)卉前前后后晃動的腳丫。

    嚴(yán)卉搖頭。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讓你不要一個人去她家？迫不得已要去，也一定要通知我或者婷婷阿姨？”沈驚蟄再問。

    嚴(yán)卉不回答了，低著頭憋著嘴，眼眶開始泛紅。

    “給我個不跟你爸告狀的理由。”沈驚蟄嘆口氣，沒有了吃早飯的心情。

    “我沒有進(jìn)門，我就是把你之前送給我的軟糖包了一點送給楠楠，然后在她爸爸面前告訴楠楠我爸爸是刑警大隊的隊長。”嚴(yán)卉一字一句，小小的孩子難得的條理非常清楚，“你們沒辦法把她爸爸關(guān)進(jìn)去，可是我還是想告訴她爸爸，楠楠仍然是有人關(guān)心的?！?/br>
    沈驚蟄很久沒說話。

    江立也一直沉默，他意識到作為八歲的孩子，嚴(yán)卉早熟的太厲害了。

    他身上有記者獨有的敏銳觸覺，剛才兩人之間三言兩語的對話讓他知道，嚴(yán)卉說的那個叫楠楠的孩子，應(yīng)該遭遇了家暴。

    家暴這個詞，在現(xiàn)今的社會非常尷尬。

    中國人骨子里有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思想，對于有離婚訴求的成年人，第一步總是規(guī)勸。

    哪怕遭遇了家暴，要離婚，也仍然是規(guī)勸。

    而中國目前的法律對未成年人的家暴，界限則更加模糊。

    除非是嚴(yán)重到危及生命的重傷，不然一般的淤青傷痕甚至骨折，只要家長說服了孩子，哪怕警察手里有一堆的鑒定報告，也無法將實施暴力的那一方繩之于法。

    他不知道那位楠楠住院的原因，但是他也能猜到，沈驚蟄不允許嚴(yán)卉私自去楠楠家里，應(yīng)該是擔(dān)心楠楠的父親會連她一起打。

    很嚴(yán)重的一件事情，沈驚蟄居然一直是以成年人對談的態(tài)度對待嚴(yán)卉的。

    一個八歲不到的孩子，她作業(yè)本上寫的還是學(xué)前班。

    八年了，沈驚蟄變了很多，和他的距離更遠(yuǎn)了，遠(yuǎn)到他幾乎想要仰望。

    “楠楠爸爸為什么沒有被關(guān)進(jìn)去的原因我跟你說過?！鄙蝮@蟄很平靜的陳述事實。

    “因為楠楠腿骨骨折是逃跑的時候摔傷的，楠楠mama告訴楠楠如果爸爸坐牢了她們母女兩個就失去了經(jīng)濟(jì)來源，所以楠楠告訴你們，她身上的傷都是自己摔跤弄出來的，哪怕你提供了傷口成因，她也堅持是她讀書讀不好應(yīng)該被打。”最后一句話，嚴(yán)卉說的時候有了鼻音。

    她記憶力非常好，復(fù)述的原因里面有一堆不應(yīng)該是八歲孩子能懂的詞匯，但是她說得非常自然。她也很倔，微微紅了的眼眶被她用力的深呼吸之后，居然也慢慢平復(fù)了。

    “楠楠身上除了骨折，其他傷痕等級只有輕微傷害，這些傷害不夠刑事處罰?！鄙蝮@蟄補充，“而不夠刑事處罰的家暴，處以15日以下拘留、200元以下罰款或者警告就已經(jīng)是極限。楠楠的爸爸，在法律意義上來說，沒有刑事罪?！?/br>
    “哪怕他構(gòu)成了刑事罪，虐待罪只有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七年后，楠楠仍然未成年，她爸爸出獄后楠楠仍然是他的女兒。而且這七年，楠楠mama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拿什么來養(yǎng)楠楠？”沈驚蟄繼續(xù)補充，“楠楠爸爸是成年人，他知道楠楠的社交情況，也知道你爸爸是誰。你這種示威一樣激怒楠楠爸爸的行為，只會讓她爸爸在毆打楠楠的時候更用力，非常幼稚?！?/br>
    非常幼稚的嚴(yán)卉眼眶又紅了，這次沒倔，由著眼淚慢慢的溢出眼角。

    “這不是動畫片里面簡單的打壞人，楠楠是個人，她要活幾十年，你的幫助不能只是為了讓自己心里覺得舒服。”沈驚蟄抽了兩張面巾紙給嚴(yán)卉。

    “那我能做什么？”嚴(yán)卉擤鼻涕。

    “你什么都不能做?！鄙蝮@蟄甚至沒打算婉轉(zhuǎn)自己的用詞，“除了安慰她、給她軟糖、幫她記筆記，其他的你什么都做不了。”

    ……

    剛剛還在江立面前神氣活現(xiàn)的嚴(yán)卉此刻蔫嗒嗒的像是霜打過的茄子。

    “但是我和你爸爸可以做很多事?！鄙蝮@蟄給完棒槌之后終于開始給糖，“你爸爸已經(jīng)在幫楠楠mama找工作，等有了工作能夠獨立，下一步就可以向法院申請離婚?！?/br>
    “要讓楠楠遠(yuǎn)離她爸爸，要做很多事。你作為孩子，能幫的只有陪著她，而不是激怒她爸爸?！鄙蝮@蟄摸摸嚴(yán)卉的頭，“她爸爸的工作一個月在家十天，這十天時間你可以讓楠楠住到你家，等楠楠mama穩(wěn)定下來，我和你爸爸會幫他們找到暫時居住的房子?！?/br>
    “要慢慢來，明白么？”沈驚蟄抬腳，按住嚴(yán)卉的腳丫，然后開始蹭她腳底板。

    嚴(yán)卉扭捏了兩下，終于繃不住吸著鼻涕笑了出來。

    “上學(xué)去，再逃學(xué)我就把你所有的小秘密全都告訴你爸爸?！鄙蝮@蟄拍她的屁股，“婷婷阿姨在樓下等很久了?！?/br>
    “今天你接我放學(xué)么？”嚴(yán)卉把沈驚蟄簽好字的作業(yè)本往書包里塞。

    “嗯?！鄙蝮@蟄皺著眉頭用筷子撥袋子里的雞蛋餅，真的一顆辣椒都沒有。

    “那他呢？”嚴(yán)卉指了指江立。

    她有些臉紅，剛才她沒忍住流眼淚的事情被這小眼睛看到了。

    “你一個小屁孩要兩個人接么？”沈驚蟄瞪眼，“還有，叫舅舅！”

    ……

    “叫叔叔就可以了，我姓江?！苯⒈簧蝮@蟄亂七八糟的輩分扯的腦仁疼，開口自救。

    “看，不同姓！”嚴(yán)卉像是逮到了沈驚蟄的小辮子。

    然后躲過沈驚蟄作勢要抽她的手，邁開小短腿跑到玄關(guān)穿好鞋，走之前又回頭和沈驚蟄確認(rèn)：“楠楠會沒事么？”

    “會?！鄙蝮@蟄看著她的眼睛點頭。

    “那江叔叔是男朋友么？”楠楠在開門之后又探出一顆小腦袋，然后迅速的關(guān)門，門外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

    江立耳朵有點紅，沈驚蟄斜著眼睛看他。

    “你害羞？”挖了一勺老干媽塞到雞蛋餅里，沈驚蟄終于放心滿意的咬了一口。

    “……你不睡了？”江立幫她倒了杯熱水，拒絕回答她的問題。

    “吃完睡。”沈驚蟄又咬了一口，還想再去拿老干媽。

    “我準(zhǔn)備煮粥，蛋餅冷了別吃了?！苯⒛米呃细蓩?，順便拿走了沈驚蟄準(zhǔn)備咬第三口的雞蛋餅。

    “……你膽兒肥了？”沈驚蟄有些無語的看著自己兩手空空的樣子，她明明記得他昨天晚上還很怕她。

    “我害羞。”江立面不改色心不跳，“再睡會吧，你起床氣還沒消?！?/br>
    “……”果然膽兒肥了。

    “還有楠楠的事其實記者也能做些事?！苯⒖粗蝮@蟄，強調(diào)，“我是社會線的，這類的家暴制造些輿論會讓楠楠的父親有所顧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