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敢看聶新柔的眼睛。

    畢竟當年，如果不是她多事，聶新柔的哥哥也不會進監(jiān)獄……

    聶新柔像是猜到了夏涼的想法，她起身倒了杯熱茶給夏涼，夏涼接過茶杯，不好再不開口，低聲說：“謝謝，當年的事，對不起……”

    聶新柔順勢握住夏涼的手，她大約是做多了家務(wù)，雖然比夏涼還小一歲，但手已經(jīng)有些粗糙，掌心還有一層繭子。

    但她的手溫?zé)嵊辛?，夏涼覺得被這樣一雙手輕輕握住的時候，仿佛能透過她手心的力量感受到她內(nèi)心的寧靜沉穩(wěn)。

    “學(xué)姐，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當年如果不是我懦弱，所有的事都不會發(fā)生。該說謝謝的人，也是我，如果不是你幫我，也許我活不到今天。如果不是因為你，風(fēng)哥也不會幫我們兄妹，這么多年?！?/br>
    聶新柔的聲音仿佛有種讓人沉靜下來的力量，夏涼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在她眼中看見了真誠的光芒。

    夏涼忍不住就有些鼻酸，她慌忙喝了一口熱茶掩飾，輕聲問：“這些年，你們怎么過的？”

    聶新柔輕笑一聲，坐在小墩兒上，不知從哪弄出一筐青豆，一個個的剝著，語速依舊不急不緩：“我嘛，退學(xué)以后去打工，起初在餐館做服務(wù)員，后來太累啦，還總遇到醉酒的流氓。

    我就辭了職，想去做保姆。

    帶小孩我沒什么經(jīng)驗，做了幾家都被辭退了。

    后來有一家人主動聯(lián)系我，他們家孩子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了，女孩子，也沒那么頑皮，只要做飯洗衣服就好。我就在他家做了好幾年。

    三年前他家小孩讀了寄宿高中，我剛沒了工作，風(fēng)哥就聯(lián)系了我，他在國內(nèi)買了這套房子，雖然不長回來，但希望我能幫他照看房子，主要是門前那塊菜地。

    后來我才知道，我之前那家主顧，就是風(fēng)哥的合伙人，也是他介紹那家人聯(lián)系我的。”

    聶新柔說著，把剝好的青豆端起來，沖夏涼笑笑：“我先把青豆給風(fēng)哥送去?！?/br>
    夏涼看著聶新柔走向廚房的背影，聽見廚房里嫻熟的切菜聲，神思有些恍惚。

    這種居家過日子的感覺，對她來說實在太陌生了。

    原本應(yīng)該是溫馨的畫面，但因為人物是盛風(fēng)和別的女人，她總覺得看的眼睛不舒服。

    哪怕她明知道，那個女人跟盛風(fēng)不可能有別的關(guān)系。

    聶新柔回來的時候，手上端著一盤洗好了的小番茄，她把盤子放在夏涼膝蓋上，笑著說：“先墊墊，風(fēng)哥很少做飯，估計要做很久?！?/br>
    說完，她打量了一下夏涼的神情，輕笑了一聲：“這些年他回這房子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也就是這次回國，才在這里多住了兩天。我?guī)退捶孔尤?，見他的次?shù)加起來，還不到十個指頭?！?/br>
    夏涼被她解釋的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剛才那些酸酸的小心思都讓人看透了似的。

    她忙裝作不在意的開始往嘴里塞小番茄。

    這小番茄跟外面買的味道不太一樣，又酸又甜，汁水特別多，夏涼一口咬下去，汁水險些噴出來，她忙伸手去接。

    聶新柔眼疾手快，立刻就扯了紙巾幫她擦手。真的是照顧人多年的習(xí)慣。

    夏涼看看聶新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

    同樣是二十多歲的女孩子，如果不是當年那些事，聶新柔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有一份體面的工作，談著甜蜜的戀愛，或者已經(jīng)結(jié)婚……

    聶新柔的聲音打斷了夏涼的思緒，她似乎一刻也閑不下來，剝完橘子剝青豆，剝完青豆又不知從哪里弄了一盤板栗剝起來。

    “相比起來，還是我哥跟風(fēng)哥比較熟。你要是想知道風(fēng)哥這些年過得怎么樣，應(yīng)該問我哥，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夏涼一愣，問：“你哥？祁東？”

    “是啊。”聶新柔點點頭，費力的捏開一顆有點硬的板栗：“四年前他出獄以后，就開始幫風(fēng)哥做事了，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似乎很忙的樣子，每個月也就能見到他一兩次。但去年，風(fēng)哥的弟弟要出道做明星，風(fēng)哥大概是不放心，讓我哥去給他弟弟當經(jīng)紀人去了?！?/br>
    聶新柔說到這里，似乎是覺得有些好笑，輕笑出聲：“你說，我哥這種大老粗，哪懂做什么經(jīng)紀人??？不過風(fēng)哥竟然真的很信任我哥……”

    聶新柔語氣變得愈發(fā)輕柔：“我不知道當年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如果不退學(xué)我能不能堅持到讀大學(xué)。但現(xiàn)在，我和我哥，都能生活的很好，真的要感謝你和風(fēng)哥?！?/br>
    夏涼小口小口的咬著小番茄，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頭：“感謝他是對的，但我，不管怎么說，都是我害了你哥哥……”

    聶新柔搖搖頭：“沒有你，我哥哥那沖動的性格，早晚也要出事，好在沒有釀成大錯，有了教訓(xùn)，他以后就知道要沉穩(wěn)了。

    而且，沒有你，風(fēng)哥不會幫我們的?！?/br>
    “嗯？”夏涼抬起頭，眼神有些詫異。

    聶新柔輕笑一聲：“風(fēng)哥的脾氣，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他不是個有耐心管閑事的人。他會幫我們，其實只是因為，我們，和我們身上發(fā)生的事，都與你和那段過往有關(guān)?！?/br>
    夏涼眼神閃了閃，腦中閃過某種可能，又很快被她否定。

    “學(xué)姐，十年，表面上風(fēng)哥成熟了，長大了，成為了一個精明能干的商人，社會精英?？蓪嶋H上，他的心，被他自己，或者說被你們當年的感情，困在了十九歲。

    這個房子，那片菜地，我，和我哥，這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他不愿意切斷跟過去，跟你的聯(lián)系的繩索而已。

    他把自己鎖在這里，不愿意去面對已經(jīng)失去你的事實。

    不肯接受自己已經(jīng)一無所有的事實。”

    聶新柔的聲音還是那么緩慢柔和，可傳到夏涼耳朵里卻有些尖利刺耳，針一般扎進她的耳膜，痛的她耳朵嗡嗡作響。

    “過去他怎么過的我不知道，但有了這房子的這三年來，他每年春節(jié)都獨自來這里。他打發(fā)我和我哥去旅行，說是給我們的年終獎。

    然后他自己一個人，守著這個菜園，和空蕩蕩的房子，在這里，獨自過春節(jié)。”

    “他弟弟呢？”夏涼脫口而出。

    “你不知道嗎？他和他弟弟，已經(jīng)很多年，一句話也不說了?！?/br>
    怎么會？

    夏涼想起當年盛風(fēng)每每向她提起盛陽，那故作不屑實則寵溺的模樣。

    他曾經(jīng)因為李妙妙把弟弟送回家這么小的事，就甘愿被李妙妙利用。為什么會突然跟自己的弟弟連話也不說了？

    沒有了父母親人，他們倆難道不該是這世上最親的人了嗎？

    當年，到底還發(fā)生了什么？

    第82章

    “那他身邊, 除了你們兄妹, 就沒有別人了嗎？”夏涼聲音有些酸澀，這些年，自己再怎么走不出失戀的心痛，至少還有親人朋友。

    盛風(fēng)孤零零的在國外, 長輩全部去世，跟弟弟的關(guān)系又弄得這么糟，他是怎么過的呢？

    夏涼想起她問盛風(fēng)這些年過的好不好, 盛風(fēng)回答之前那片刻的猶豫。

    他是用怎樣的心情, 說出那句“好”的？

    聶新柔搖搖頭：“之前的事我不了解，但這幾年，除了你，他沒往這里帶過別人?！?/br>
    “女朋友，也沒有嗎？”想起孟繁榮說的那兩個女的, 夏涼還是沒忍住, 試探著問。

    “沒有?！?/br>
    盛風(fēng)的聲音突兀的從夏涼背后響起，她嚇得腿一抖，膝頭水晶盤子里的小番茄骨碌碌的滾了一地。

    盛風(fēng)襯衫袖口挽到手肘處，露出肌rou線條完美的小臂，腰上系著一條棕色的圍裙, 他彎下腰，一顆顆的撿起地上的小番茄。

    撿到夏涼腳邊，他蹲下，撿起最后一顆小番茄, 抬起頭，把滿滿一捧小番茄放回盤子里。

    他仰頭看著夏涼，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我?guī)湍阍傧聪??！?/br>
    說著，他端起那盤小番茄，又從聶新柔手中接過剝好的板栗，轉(zhuǎn)身回了廚房。

    背后打聽人被當事人捉個正著，夏涼紅著臉，表情有些尷尬。

    聶新柔輕笑一聲：“還好他自己回答了，你問我的話，我還真不知道呢，畢竟他平時連話也不怎么跟我說的?！?/br>
    盛風(fēng)過去就話很少，經(jīng)歷了這些事，應(yīng)該話更少了吧……

    夏涼看向廚房的方向，透明的推拉門里，高大的身影有條不紊的忙碌著，看起來似乎很嫻熟？

    “哐”的一聲，不知道什么東西砸了，廚房里傳來叮叮哐哐的一陣忙亂聲……

    呃，夏涼嘴角抽了抽，還是不要腦補太多了。

    聶新柔笑著進去幫忙，夏涼靠回座椅里，盛風(fēng)突然出現(xiàn)，嚇得她后背緊繃，腰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聶新柔很快回來，端著重新洗干凈的小番茄，和兩塊橙子味的戚風(fēng)蛋糕：“先吃一點吧。”

    她遞給夏涼一塊蛋糕，笑的有些無奈：“不讓我?guī)兔?，不知道要折騰到幾點?！?/br>
    夏涼望了望廚房的方向，忍不住有些想笑。

    愛逞能的脾氣，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她想著，吃了一口蛋糕，味道非常特別，酸甜松軟，咬下去還有橙子果rou，滿滿的橙子香在唇齒間彌漫，十分勾人食欲。

    “你做的嗎？”夏涼瞇起眼睛，肚子餓的時候，吃到好吃的糕點，真是幸福的事。

    聶新柔瞄了一眼廚房的方向，輕輕搖搖頭，壓低聲音說：“他弟弟做的?！?/br>
    夏涼挑眉：“不是說兩個人都不講話了？”

    聶新柔咂咂嘴里的蛋糕，有些無奈的說：“是不說話啊，蛋糕是他弟弟做了給我哥哥的，給了很多，說是做多了吃不完。但我哥說，應(yīng)該就是想讓他拿給風(fēng)哥吃的?！?/br>
    夏涼咽下蛋糕，有些無語，這兄弟倆，明明還是很有感情啊，為什么要搞成這么別扭。

    “那他吃了嗎？”

    “不說是弟弟做的，他就會吃。但其實，他應(yīng)該猜的出來，就是不許說。”

    夏涼無奈的嘆口氣，以前雖然也脾氣不好，但也沒有這么別扭啊……

    果然經(jīng)歷太大的磨難，人的性格是會改變的啊。

    聶新柔像屯糧的倉鼠一樣，先后給夏涼投喂了小番茄，戚風(fēng)蛋糕，奶茶，煮熟的板栗……

    然而等夏涼把這些東西吃完又通通消化了，盛風(fēng)才終于把晚飯做好。

    夏涼被他抱到餐桌前，畢竟有聶新柔在，她有些不好意思，可自己行動不便，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盛風(fēng)做的晚餐還算豐盛，小雞燉板栗、青豆蝦仁、清蒸鱘龍魚、白灼菜心并一盆菌菇大骨湯。

    他親手盛了一碗湯給夏涼，滿臉期盼的看著夏涼嘗了一口，忐忑的把手指都捏的咔的響了一聲。

    夏涼其實原本已經(jīng)做好了被奇怪的味道沖擊，然后裝作若無其事的喝下去，安慰他“還不錯”的準備。

    但一勺湯入口，她竟然真的瞪圓了眼睛，笑著說：“還不錯?！?/br>
    不是安慰，不是演技，是真的不錯。

    鮮美不油膩，不咸也不淡，一切都剛剛好。菌菇湯其實也沒那么容易做，因為菌菇的比例如果掌握不好，很容易煲出一鍋中藥味的湯。

    但盛風(fēng)掌握的還不錯，既有菌菇的清新又有大骨的鮮美，還沒有奇怪的中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