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卿姒愣了一瞬,隨即問道:“我之前并未喝過此酒,但我猜它是西王母的瓊漿玉液。” 慕澤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卿姒接著說下去。 “我喝過最美味的酒,不是酒仙重茗的畢生珍藏,亦不是眼前的瓊漿玉液,而是,一名凡間女子釀的酒?!?/br> “哦?”慕澤看起來興味十足的樣子。 “凡間有一種酒,叫做女兒紅,乃是家里生了女兒,等到孩子滿月時,埋于地下或藏于地窖內(nèi),待到女兒出嫁時取出招待親朋客人的一種酒。一對夫婦在成親當天,品過女兒紅后,深感其美妙,竟連夜釀出了一壇酒,埋于后院的樹下,許諾此生不離不棄,與子偕老,約定五年后開壇共飲?!?/br> 慕澤把玩著手中酒杯,沉思了半晌,沉沉開口:“聽起來很不錯?!?/br> “故事并未結(jié)束?!鼻滏︻D了一下,似在回憶往事,“就在五年期滿的前一個月,男子以三年無所出為由,給了女子一紙休書?!?/br> 慕澤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并未說話,只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卿姒。 “女子覺得男子違背了誓言,一怒之下從樹下挖出酒壇,當場摔碎??删驮谂踊氐侥锛业漠斠?,便忍不住從榻上爬起來,重新釀了一壇酒,埋于樹下,她在等男子回來找她?!?/br> “后來呢?” “她這一等便是二十年,終身未再嫁。在她彌留之際,托我挖出酒壇,送去給男子。我到了男子家中才知曉,他早在二十年前休妻后的第十一天便死于肺癆?!?/br> 卿姒說完,兩人都靜默許久。 慕澤再開口時,嗓音有些沙啞:“若不是早知藥石枉然,他又怎會舍得拋下他的妻子獨自一人,這世間,最遺憾不過錯過一詞?!?/br> 不知是否是自己眼花,卿姒竟從慕澤眸中看到幾絲濃重到化不開的傷感,難道,他亦有什么傷心事?也不可能啊,他堂堂上古尊神,豈會放任自己錯過任何珍視之人? 那時的她并不知道,即便貴為上神之尊,這世間亦有太多無法把控之事,無法挽留之人。 她不置可否,頓了片刻,道:“我喜愛喝酒,更多的是喜愛聽酒背后的故事。在我看來,釀酒的材料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釀酒時的那份心意。仙界的酒,皆是無欲無求,喝起來太過冰涼?!?/br> “說得有道理?!蹦綕伤坪跤只氐搅嗽饶歉鼻謇渥拷^的模樣,面目沉靜,無甚悲喜。 一時間,二人皆未再說話,獨自喝著杯中的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卿姒一會兒抬頭望著菩提樹葉發(fā)呆,一會兒又望著腳下的青石地板神游,思緒飄來飄去,皆是不離愛而不得的湯面。 半晌,慕澤終于回過神來,突然問道:“你這么晚出來有何事?” 跟著慕澤去廚房的路上,卿姒突然想起一事,問道:“為何我出來這么久,一個仙娥也未見著?” “她們亥時過后便可休憩,沒有特殊事情一般不會出門?!?/br> “哦?!鼻滏L嗓音應(yīng)了一聲,又問,“為什么?” 慕澤頓了一下:“我喜歡清靜,晚上不喜被人打擾?!?/br> 聞言,卿姒挑了挑眉。看來,這慕澤上神喜歡深更半夜月黑風高之時一個人坐在外面喝酒吹風??!這酒喝著喝著自然會憶起一些令人悲傷的往事,這種時候,正是一個人消化的好時機,還是無人打擾的好。 想著,卿姒體貼道:“那我從明日起,亥時過后也盡量不出門。” 慕澤悄無聲息地勾了勾嘴角:“你不用?!?/br> “啊,為何?”卿姒訝然。 慕澤推開廚房的門,領(lǐng)著卿姒走進去,才道:“亥時過后正是修習某些法術(shù)的好時機?!?/br> 如此一來,啟不是會打擾到上神追憶往昔?沒想到,上神竟如此舍己為人、甘于奉獻,不愧為天界眾神學習的楷模,卿姒默默增添了一分對上神的崇敬。 “你想吃什么?”慕澤望著發(fā)呆的卿姒問道。 “???哦,湯面。”卿姒后知后覺。 “你自己會做?” 玉京山的廚房里有位十分能干的小仙子,上至饕餮盛宴,下至家常小菜,無一不會,無一不精。憑此項出神入化的技藝俘獲了眾多師兄弟的芳心,穩(wěn)坐“玉京山第二美”這把交椅,雖然玉京山上的女性生物數(shù)量一只手都能數(shù)得過來。 不過,雖有眾多愛慕者,小仙子好像只對五師兄落九央情有獨鐘。卿姒和滄笛二人便每每打著落九央的旗號,騙著小仙子替他們做了無數(shù)頓宵夜。有這樣一位人物在,卿姒哪可能沾染過油煙,頂多就是在邊上看過一兩次流程。 “應(yīng)該……會吧?”此話一出,卿姒自己都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 慕澤低低地笑了一聲,輕咳一聲道:“太晚了吃面食不消化,我做個糖蒸酥酪給你吧?” 卿姒簡直受寵若驚,還不忘再感嘆一遍上神果真是楷模,有這樣一位上神在,如何能不保天界太平? 慕澤在一旁的水盆中凈了手,來到卿姒面前,微抬雙手:“幫我挽一下袖子,我手是濕的?!?/br> 卿姒應(yīng)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替他將寬大的袖子挽上去一小節(jié),布料絲滑,其上紋著精致的青竹,不經(jīng)意觸到衣下的小臂皮膚,亦如上好的羊脂玉,細膩光滑,帶著幾絲冰涼。 添柴,加火,燒水,洗鍋,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竟還難得的優(yōu)雅。 卿姒端了根小板凳,坐在角落里,雙手撐著下巴,注視著不遠處挺拔修長的身影。 慕澤先將一碗鮮奶倒入鍋中,待煮沸后再加入少許冰糖和蜂蜜,過濾后盛起,施法使其冷卻后沿著碗沿倒入酒釀汁,并加以攪拌,隔水蒸熟。他做的極為認真,神情專注,眉目冷凝。 卿姒覺得這動作甚是眼熟,但玉京山的小仙子委實沒做過這樣東西,不禁問道:“上神此前也做過這樣東西給他人吃嗎?” 慕澤聞言,愣了一瞬,輕搖頭:“此前……并無機會,這是我頭一回做?!?/br> 聽了這話,卿姒心巔顫了一下,立馬看向鍋中煮著的糖蒸酥酪,也不敢溜走,心虛地掩飾著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上神謙虛了,我看您動作倒是十分嫻熟嘛,哈哈……” 慕澤似在回憶往事,目光里流瀉出幾縷溫柔,看著卿姒道:“我看過別人做過?!庇窒袷前矒岬难a充說,“很多遍?!?/br> 糖蒸酥酪出鍋后,慕澤往上面灑了一些東西,而后端給卿姒。 卿姒小心翼翼地接過,低頭瞧了一眼,只見瑩白色的小巧瓷碗里盛著乳白色的膏狀物,其表面光滑透亮,上面還覆著些許紅豆與杏仁片,加上一瓣嬌艷欲滴的桃花,賣相極好。 就憑這外表,卿姒也得賣個上神的面子,把這糖蒸酥酪吃個干凈,將將舀了一勺到嘴里,慕澤便問道:“如何?” 卿姒咂了咂嘴,又舀了一勺:“有些甜,不過已經(jīng)很不錯了?!?/br> 慕澤聞言微勾嘴角,似在自言自語:“果真分毫不差?!?/br> “嗯?”卿姒目露疑惑。 慕澤輕咳一聲,巧妙地避過話題:“明早,你來我房中找我?!?/br> 這么快就要開始修習了嗎? 慕澤見卿姒并未答復,建議道:“或者,我來你房中找你?” 卿姒一口酥酪卡在喉嚨間,連忙擺手道:“不了不了,還是我來找上神您!” 第5章 九天玄女 卿姒三萬歲時,她的五師兄落九央送了她一套文房四寶,還是文曲星君飛升成仙之前,當凡人時用的那一套。 她琢磨著,五師兄莫約是希望她能夠在文學上有一番造詣,所謂女子,便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信口拈來,才能稱得上風雅。 豈料,那套文房四寶一放就是一萬多年,前幾個月被卿姒從滿是灰塵的旮旯角里翻出來時,已然成枯敗之勢。 唯一實現(xiàn)它價值的那次,還是她生辰當日,落九央為她描了一副丹青。 卿姒私以為,以她和五師兄這般的關(guān)系,互相作畫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畫畫我,我畫畫你,彼此之間還能增進下感情。 是以,當她在慕澤的房中見到這幅美人彈奏圖時,免不了一番猜測。 畫上的美人可真是美啊,盡管卿姒根本看不清她的臉。 美人一襲白衣,外罩同色輕紗,腰間纓絡(luò)環(huán)翠,流蘇及地。綰著一個高高的朝云髻,后發(fā)散下來,垂至腰間,髻上佩同寬同長的水晶琉璃玉帶,通體晶瑩,似有光彩溢處。 唯獨美人的臉,像是隱在蒼茫霧色后,又像是作畫者故意模糊了她的五官。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看不真切。 盡管如此,卿姒也能判定出,畫中之人乃是九萬年前便已沉睡的九天玄女。 只因美人手中的玉色箜篌,乃是真真正正的樂中之王、上古神兵——溢玢琴。 可若說九天玄女和慕澤上神有什么關(guān)系,那可真真是無稽之談了。倒不是她刻意去打聽過,而是這天上的神仙吧,特別是那種仙齡大的,無盡歲月里難免有那么幾天甚感無聊,唯有八卦能排解寂寞,娛樂大家。 這八卦的內(nèi)容吧,還得是那種不為人知的秘辛,譬如南海水君新納的小妾,其實是仇家碧湖神女同父異母的親meimei。 再譬如東岳大帝的小兒子其實是個斷袖,癡戀玉衡星君多年,最后被自家老子揍了一頓,關(guān)在府中四五百年,這才斷了心思。 若是這些八卦里,再有那么一兩件涉及上古尊神的,那便真真不得了了。 八卦里說,上神慕澤和九天玄女從未見過面,從未說過話,可有仙人不止一次在九天玄女沉睡的幻生湖附近見到過上神慕澤的身影,眾仙紛紛猜測,最后因為意見不統(tǒng)一,只好不了了之。 卿姒唏噓一聲,好一段傷情不已的單相思! 唏噓完后,再左右張望了下,還是沒見著慕澤的身影。這廝明明讓自己今日早上來房中找他,人卻不知跑哪兒去了? 正想著回去補個回籠覺,身后就傳來了他的聲音:“來了?” 卿姒轉(zhuǎn)過身去,點了點頭。 慕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善意并溫柔地提醒道:“頭發(fā)?!闭Z氣里含了幾分掩不住的笑意。 卿姒挑了挑眉,從袖中摸出一面七寶玲瓏鏡,對鏡自省,發(fā)現(xiàn)一縷尾發(fā)被步搖纏住,此刻正孤獨的在風中凌亂。 若是早知道要等這么久,就不用起這么早了嘛,不起這么早,自然不會趕時間到連頭發(fā)都未弄好便跑了過來。 慕澤轉(zhuǎn)身朝外走去,邊走邊說:“弄好了就出來用朝食。” 卿姒隨手理了理頭發(fā),連忙追上去問:“我不用修煉嗎?” 慕澤走到亭中石桌前坐下,反問道:“你用過朝食了嗎?” 卿姒搖頭。 “那不就得了,先坐下吃飯?!?/br> 想想有幾分道理,卿姒便也不客氣地坐下了。 石桌上擺的菜十分豐盛,有蟹皇干蒸燒賣,水晶蝦仁餃,瑤柱湯汁小籠包,紫薯黑米糕,臥蛋牛rou粥和相思紅豆湯。 這樣一比較,卿姒不禁感嘆道,以前在玉京山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平時吃素包子吃膩了,偶爾想換個牛rou包子,都還得犧牲五師兄的色相。且還不一定就能吃到牛rou包子,給你個豬rou包子已是不錯了。 卿姒勉強將目光從盤子上移開,想到方才慕澤是從屋外進來的,不可置信般問道:“這些……不會都是上神你親自弄的吧?” 慕澤輕咳一聲:“這些……是我親自看著她們弄的?!?/br> 那就好那就好,卿姒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去,若是上神親手弄的那還得了,昨夜吃了他做的糖蒸酥酪已經(jīng)很是不安了,今日若還是這樣,那豈不是要折煞她了? 用過朝食,卿姒跟著慕澤到了昨日見到的湖心亭上……喂魚。 “看到那條黑色的魚沒有?” 卿姒方才還在神游,聽見慕澤的話后,定睛一看,果然見到湖中其它的魚都在圍著那條黑色的魚打轉(zhuǎn),看樣子是在讓那條黑魚先吃。 這上神府上的魚都是如此謙讓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