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話雖這樣說,卻還是放輕了力道。 慕澤沉默了許久,突然從喉嚨里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嗯”,卿姒有些詫異,抬起頭看著他。 慕澤見狀,竟還又認真地附和道:“你說的沒錯?!?/br> 這下反倒弄得卿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 上完藥后,她到處找可以用來包扎的布條。奈何她一向是個灑脫不羈的仙,從不屑用其她女仙們隨身必帶的絲絹手帕。她埋頭深思了許久,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逮著慕澤銀白色的袍子,利落地撕下一道手掌寬的衣角。 慕澤愣愣地看著自己缺了一邊的衣袍,似乎十分不解地問道:“通常這種情況下,不都是該撕你的裙邊嗎?” 卿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舍不得嘛。” 話畢,將扯下來的幾尺綾羅覆上慕澤的掌心,喃喃道:“剛好合適?!?/br> 慕澤又問:“那你怎么不提前打個招呼,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卿姒繞著掌心圍了幾圈,打好結,這才道:“我怕你舍不得嘛?!?/br> 開玩笑,慕澤這一身袍子一看就很貴,換她她也舍不得。 倒不是她小氣,只是世人對她們有誤解,皆以為玉京山全是美玉寶石鑄成的,一定很有錢,奈何她們只是頓頓朝食只能吃菜包子的窮人。 她小時候也曾干過挖墻角拿去山下賣的蠢事,后來被師尊發(fā)現(xiàn)了,罰她每天早上只能吃白面饅頭。 這下好了,連菜包子也沒了。 后來她才知道,原來只是她們這些弟子早上只能吃菜包子,師尊他老人家可是頓頓山珍海味的供著。師尊一個人這樣也就罷了,奈何山上負責打掃做飯的小仙娥們也是如此。 她氣不過,拿著白面饅頭跑去找?guī)熥鹄碚?,師尊只捋著胡子輕描淡寫道:“修行之人,自該清心寡欲,如此貪食可不好?!?/br> 話雖這樣說,她卻還是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將白面饅頭重新?lián)Q回了菜包子。 慕澤抬起手,默默看著自己被包成一個球的右手手掌,忍不住笑道:“你這項手藝還需再精進。” 卿姒不以為然:“我又不會受傷,況且上神你此次受傷不過只是意外,又不是次次都會如此,我又何須將包扎這門技藝練的出神入化?” 卿姒一向認為自己雖無任何階品,但是能擁有這身修為,已是上蒼厚澤。何須將門門術法都練的精通? 為仙者,切莫太過貪心,貪心者容易長胖。 慕澤聽聞她將自己怠懶的由頭分了一半在自己身上,有些好笑,只問:“你四萬多年來,從未受過傷?” 卿姒一聽這話便暗道不妙,像是只要自己點個頭答個是,慕澤便會立馬把自己拉起來比試一番。 她對自己很有信心,她對慕澤……也很有信心。 是以,她十分謙虛地道:“話也不能這樣說,可能是我玉京山的師兄弟們和山下的小妖們都太脆弱了,像上神這種修為高深的,我自然是甘拜下風了?!?/br> 慕澤見她又開始扯東扯西,也沒說話,只微微勾了勾嘴角,而后曲起左手墊在頭下,躺在地上沉思。 卿姒見狀,起身又圍著女媧石逛了幾圈,打算再好好探究探究其中奧妙。要是十三師兄在這里就好了,雖說他是個悶葫蘆,但卻是眾多弟子里最精通陣法的那一個,說不定他能有法子。 可惜被困這女媧石內,修為也跟著被封了,不然,她至少可以變些床榻桌椅之類的出來,好好睡上一覺,睡醒后養(yǎng)足精力再想辦法。 思及此,她又悻悻地坐了回去,卻見慕澤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 除卻初見那日的驚為天人外,卿姒還沒仔細打量過他。 其實,慕澤并非是清冷的氣質,只是有些高處不勝寒的寂寥罷了。他的氣質很迷離,可翩翩如玉,可高貴清俊,亦可英氣十足。 他的額頭很飽滿,眉骨挺立,眉尾微微上揚。山根很高,鼻梁很挺。唇略薄,呈淡粉色,在這樣曖昧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誘人。 卿姒這幾萬年來,并不怎么關注男子的外貌,大抵是玉京山上男性生物數(shù)量太多,產生了免疫力??煽粗綕蛇@張臉,她卻還是忍不住想,這應當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一張臉了。 這一看,就看了許久,等反應過來時,困意已襲上來。 她茫然地環(huán)顧了一圈,獨自找了個地兒便躺了下來。 直到響起平穩(wěn)的呼吸聲時,慕澤那雙深邃的眸子才緩緩睜開。他起身來到卿姒身旁,注視了她的睡顏許久,這才脫下那件看起來很貴的外袍蓋在她身上。 卿姒這一覺,睡得有些沉。 睡夢中,有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畫面涌入腦海里。 那是一座極漂亮的宮殿,宮殿的花園里盛放著大片大片艷麗的骨紅朱砂梅,暗香浮動,落蕊盈滿袖。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花園深處傳來,白衣女子坐在秋千上笑得燦若桃花,黑衣男子在女子身后賣力地推著她。 值得一提的是,二人皆是人身蛇尾。 “高點,再高點!”女子的笑聲愈來愈大。 男子推累了,扶著秋千架休息,他看著女子嬌美動人的笑顏,不禁溫柔地說道:“矖妹,我昨日聽娘娘與玄女說道,她竟有避世華胥之國的打算?!?/br> 女子折下一支梅花,漫不經心地道:“娘娘早已設定好了世間秩序,這九州三界誰能做主全憑個人本事,娘娘自是可以不必cao心。再說了,娘娘走了不也還有玄女嗎?她可比我們兩個厲害多了?!?/br> 男子有些急切:“你沒懂我的意思!娘娘若是避世華胥國,自然再不需要我二人,屆時……屆時,你可有何打算?” 女子將梅花別于鬢間,裝模作樣地思索了片刻,歪著頭道:“媧皇宮這么大這么漂亮,我自然要一輩子留在這里?!痹挳叄低涤^察著男子的反應。 男子如她所料,果然急了,俊朗的臉上滿是期盼,他問道:“你就不打算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女子不以為然:“外面有什么好的?有那么多妖獸邪魔,萬一被吃了怎么辦?” 男子一聽她擔心的是此事,只笑道:“有我保護你,你怕什么?” 女子坐在秋千上,晃著雙腳,小聲嘀咕道:“你又不能保護我一輩子?!?/br> 男子聞言。突然一把抱住女子,在她耳邊輕聲說:“我能保護你一輩子!矖妹,你可愿隨我游歷這大好河山,錦繡天地?我們找一處風景好的地方,安靜的生活下來,沒有人可以打擾我們?!?/br> 女子正要應聲,突然抬起頭來,冷麗的面容上劃過一絲慌張之色,她朝著前方說道:“你來了?” 誰來了? 卿姒看不見那個人影,神思一片模糊,畫面又是一轉,這次卻是在一處山洞之中。 男子神色凝重,面色虛弱蒼白,卻隱隱有幾分怒色,他朝著女子吼道:“矖妹,你怎么這樣糊涂,女媧石是娘娘留給玄女的,你怎可私自偷盜出來?” 女子亦有幾分激動:“你說你要保護我,可你知不知道媧皇宮外的世界有多么兇險?前幾日你被幾十頭兇獸圍攻,若沒有這女媧石,你早已被那些兇獸拆吃入腹。” 女子見男子不語,眸中蓄了些淚,語氣柔軟了幾分:“玄女她那么厲害,即使沒了女媧石,也沒人傷的了她的??晌覀兙筒灰粯恿耍魶]有女媧石,我們會死的?!?/br> 男子見了女子的淚,面上滑過幾絲不忍,上前擁住她。 這一次,卿姒來到一片紅色的世界。 大紅的窗花,大紅的被褥,大紅的蓋頭,還有大紅的喜服。 目光所至,皆是朱紅瀲滟。 男子面露喜色,慢慢掀開女子的頭蓋,只見她含羞帶怯,面似嬌蕊,他神色溫柔地問:“矖妹,若有來世,你可還愿與我結為夫妻?” 第15章 上古兇險 卿姒還未聽見女子的回答,這片紅色的世界就已經開始扭曲變形,最后竟幻化為了虛空之中的一顆石頭。 她微蹙著眉,緩緩睜開雙眼,近在咫尺處,是那張她自認為見過最好看的臉。就在昨日,她還認真地觀摩過。 她微微動了動手指,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正環(huán)在慕澤精瘦的腰上,腰上皮膚傳來的溫度,有些燙人。 她看了看身上搭著的東西,果然是那件看起來很貴的衣袍。她咽了咽口水,又看向慕澤的臉,見他眼睫微顫,似要醒來。卿姒在電光火石之間迅速閉上眼睛決定裝睡,她可不想到時候兩人大眼瞪小眼,那得多尷尬啊。 她一向灑脫,最怕面對尷尬的事。 若慕澤能在她裝睡醒來之前,將她的手掰開,衣袍拿開,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的樣子,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慕澤慢慢睜開雙眼,眸子由上至下轉了一圈。面上的神色很是淡定。他并未有多余的動作,只靜靜地看著卿姒。 卿姒等了許久也不見他有何行動,只等得她心急如焚肝腸寸斷外加呼吸不暢,她琢磨著要怎樣醒來才會顯得清新自然不做作,讓慕澤看不出來她其實已經醒了很久。 或許應該先假意伸個懶腰,順勢將手收回來,然后睜開朦朧的雙眼,再虛打個呵欠,故作驚訝的輕輕道一聲:“上神這么巧啊,你也醒了?” 不錯,她思索了一番,覺得可行,毫無做戲的痕跡。 正想實施時,頭頂上突然傳來一聲輕飄飄的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醒了就起來吧?!?/br> 卿姒有些氣悶,她謀劃了這么久,竟然還未行動就面臨“夭折”。最后,還是悶悶地說了句:“上神,這么巧你也醒了?” 慕澤眸中閃過一絲笑意,只道:“你看起來,不是很希望我醒?” 卿姒訕訕地收回雙手,眼珠子轉了轉,故左右而言他:“我記得,我昨晚不是睡在那邊嗎?” 話畢,還伸出一只芊芊素手指向她昨晚倒下的地方。 慕澤聞言,亦是有幾分驚訝:“這個問題,你不覺得由我來問,才比較合適嗎?” 卿姒哽了一下,低聲喃喃道:“我睡覺很乖的?!?/br> 慕澤突然回憶起什么:“你醉酒那晚……” 卿姒心下一驚,連忙打斷道:“我昨夜可沒喝酒!” 慕澤點頭稱是,后又娓娓道來:“你昨晚是未喝酒,可你醉酒那晚曾說過,你從小無父無母,是以非??释H情,期盼著晚上能夠有人抱著你入睡。” 前半截話卿姒倒是相信自己說得出來,終歸她那晚做的事兒就十分不靠譜??赡蔷洹跋M砩夏苡腥吮е约喝胨敝慌率谴蛩浪膊幌嘈攀亲约赫f出口的。 但見慕澤一副篤定的樣子,她又有些懷疑自己,畢竟醉酒之后的事,只有他這個旁觀者才能看的真切,他堂堂上神,誆自己圖什么呢? 卿姒理了理思緒,弱弱地問:“上神的意思是,我昨夜在睡夢中自己跑過來的?” 話畢,滿懷期待著慕澤能夠搖頭。 果然,慕澤輕輕搖了搖頭。 喜色還未浮上卿姒的眼角眉梢,慕澤下一句話直接將她凍在原地。 “不止,你跑過來后還搶了我的衣袍,順帶抱住了我的腰。你知道,我一向是個樂于助人的神,自從那夜聽聞了你吐露心事,便一直想著何時能照拂你一二,讓你感受下親情的溫暖……是以昨夜便不忍拒絕你?!?/br> 卿姒面色僵硬,干笑了兩聲,自發(fā)起身到一旁去思過。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慕澤估摸著卿姒應該已經消化完這個事實了,這才問道:“卿卿,你餓不餓?” 卿姒聞言,著實糾結了好一陣,這才慢慢踱至慕澤跟前,輕輕點頭道:“餓了?!?/br> 話畢,啐了自己一口,也忒沒出息了。 慕澤從袖中摸出一個精致的紙包,攤開來看,是卿姒平素愛吃的藕粉桂花糖糕。 她捻了一塊到口中,含糊不清地問道:“上神你早知我們會有此一難?竟還隨身攜帶了吃食?!?/br> 慕澤只是搖頭,輕聲道:“這是我留給你路上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