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太君半垂著眼睛，“年紀(jì)大了，腿腳也不好。今兒他們回來，也不用來給我請安的?！庇窒肫鸩⒅莸哪莾蓚€丫頭，“劉氏若帶著那兩個丫頭來，一并賞賜兩個金鎦子玩就是?！?/br>
    金鎦子在尋常百姓家是貴重物價，拿出去融了也是半年的米面錢。可在諸如盛府這類的鼎盛之家，很多時候都是主子賞給下人的。

    捏住了老太太對即將入盛府的幾個主子的想法，丫鬟又垂著頭。宋老太君年紀(jì)大了，沒一會兒便幽幽枕著手臂睡熟了，那丫鬟給她蓋上了薄適的狐皮毯子，躡著步子慢慢退了出去。

    ——

    盛謙一等人馬車一路進(jìn)了京城，有著通行令牌，也沒守衛(wèi)攔著，很快就有盛家的下人來接。

    盛明珠枕著馬車?yán)镱^的靠枕，之前路途顛簸的時候，她還困的腦袋一點一點的，如今馬上要進(jìn)盛府了，京城里的官道不比旁處，路途甚為平滑，可她卻一點睡意都沒了。

    將馬車簾子略微拉開，四面楊柳低垂，遠(yuǎn)目便是紅磚綠瓦，無一不昭示這京城之地，天子腳下的繁華。盛明珠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座皇城，腦子里便不由自主的泛起了那場夢境——那場起舞的夢，還有額頭上有痣的皇子。

    以及從一入京城就滿臉心事重重的盛謙。

    宋氏的事情已經(jīng)成了真，盛明珠呼出一口氣，心里沒由來的便像是被那些夢境纏繞上了一絲包裹著不透風(fēng)的迷霧。

    馬車也慢慢停下來，她掀開簾子，坐落眼前的便是巍峨的府宅——盛國公府的宅院，她除了用巍峨二字也再也想不到旁的詞來形容，這是普通百姓終極一生也無法得到的富貴。

    一目一目略過這瓦片，輾轉(zhuǎn)心中的確是之后的斷瓦殘垣。盛明珠心里像好似玻璃入了水面，突然透徹了一樣。盛國公府這樣的，一朝一夕復(fù)巢，宛如大周轉(zhuǎn)瞬被大魏取代。

    景象在荒涼與繁華中交替，盛明珠突然明白了，什么是那些道教中人說的富貴如云煙。

    這樣想著，面前潑天的富貴，似也算不上什么了。

    很快旁邊的儀門被下人拉開，又有幾列小廝出來將他們路上的所帶的行禮一路抬了進(jìn)去。黃mama先下了轎子，很快又扶著蕓娘下來，靈珠被她抱了下來。陳岑出來，本想扶著明珠下來。

    門口卻不知什么時候站了個丫鬟，年歲約二十左右，看著卻很老氣。

    “哪里來的奴才，這么不懂規(guī)矩！”她模樣漂亮，就是吊稍眼，可以說威嚴(yán)相，也可以說倒霉相，“我盛國公府的嫡孫小姐，是你這樣下人碰的么？盛國公府是開國元勛，便是出行下馬都各有各的規(guī)矩?！?/br>
    盛明珠轎子里頭就聽見了，好有氣勢的丫鬟。她稍微將簾子揭開一角，她爹和娘已經(jīng)半只腳進(jìn)了門，又回頭看著。并州府里沒這么多規(guī)矩，蕓娘抱著靈珠，有些不安的看了盛謙一眼。

    陳岑雙手縮著，不知道該怎么辦。黃mama走上前，剛想扶著明珠下來，這時候又有轱轆踩著青石地板的聲音傳來，盛明珠微微回頭，那馬車也緩緩?fù)Ａ讼聛?，很快有小廝從后方上來，半跪在地上。

    率先躍入眼前的是一雙精致小巧的繡鞋，緊接著便是繁瑣厚重的馬面裙子。

    盛明珠抬起眼睛，正巧那人也對上了她的，是個年紀(jì)不大的姑娘，穿一身粉色纏枝裙衫，頭上高高聳起的精致發(fā)髻，戴了奇巧的步搖，耳旁的流蘇晃悠悠，金燦燦的。瞧著就高不可攀。

    她唇微微抿著，一腳踩在小廝背上，慢慢下了馬車，又似不經(jīng)意往盛明珠那瞥了眼。

    “珍jiejie，家里來人了嗎？以前沒見過的?！?/br>
    她問了一句，倪珍從臺階上下來，“二小姐——”又回頭看著盛謙，“這是三老爺和姨奶奶。之前都在并州外派，今兒剛剛回來?！?/br>
    她又看向馬車，頭歪歪斜著，看上去有些天真，“聽祖母說了。今兒有個meimei要回來，怎么還不下來？”又看了眼盛謙，微微福身，“侄女給三叔問禮兒了?！?/br>
    盛謙微笑虛扶了她一把。盛菲菲卻沒理蕓娘，她是長房嫡女，盛家又是老牌世家，庶女同妾都是半個奴才，還沒得她行禮的，“明珠meimei還不下來，因為害羞嗎？”

    蕓娘戳了戳盛謙的手，這姑娘倒是像下馬威一樣。故意挑這個時間回來，又用這樣的下馬車的方式，她從前只聽說過貴族人家下馬腳沾地?？蓻]道理剛回來就這么大陣仗。

    盛謙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兄長的小女，家里最小的，想來是被人寵壞了?！?/br>
    灰衣走至一側(cè)，輕輕俯下身。盛明珠便踩著他的背下來，走至盛菲菲跟前，原本靈動的雙眸變的謹(jǐn)慎木訥起來，“從前在并州沒有這樣的……jiejie，我做的對嗎？”

    盛菲菲雖剛才稱她做meimei，心里卻不大怎么想認(rèn)這個meimei。尤其她如今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模樣，“左右就是個形勢，沒什么大不了的?！庇挚戳搜凼⒚髦椋訁s實不錯，但也沒什么值得她另眼相看的。

    又覺得無趣，白費了自己個兒一下午的時間，“今兒三叔回府，府里接風(fēng)宴都備下了，侄女就不耽擱三叔回院里收拾整頓的。”說完便朝盛謙一個福身，又踩著那精致的繡鞋不緊不慢走了，自始至終也沒看蕓娘一眼。

    盛明珠垂著腦袋，做溫柔賢淑的模樣。

    一路進(jìn)盛府，不少下人都往這里看。有見到盛謙的，便來問個好，也有許多直接便走過去了，盛明珠便曉得自己爹在府中是個什么地位，又與黃mama一行人很快到了三房的院落。

    烏煙瘴氣，一層一層的蜘蛛網(wǎng)都快掉下來了。

    若不是家具還精美，任誰能想出這是國公府嫡子的居所。

    “有長兄和jiejie，母親平日并不怎注意我。一會兒去請了安，自會有人來收拾?！秉Smama擦了幾個椅子，盛謙便挑了個坐下，又對明珠幾人道，“如今咱們家剛回京城，一切都還沒安頓好。囡囡，你千萬要收著性子，等爹爹所有事情都處置妥當(dāng)了，自然會帶你們搬出去?！?/br>
    她爹這話意思就很明顯了。祖母不太看重他這個兒子，自然也就不大看重她這個孫女了。

    “能搬出去嗎？旁人會不會說閑話？”蕓娘忙問道。

    早今兒見到那個趾高氣揚的丫鬟和那盛菲菲時，她心里就生了怯意。這京城里長大的官家小姐渾身的氣勢，盛謙看她忐忑的神情，便摸了摸她的臉，笑的溫柔，“怕什么，有我呢。”

    盛靈珠原本偷偷的吃糖，瞧見了便捂著嘴笑。蕓娘暗錘了盛謙一下，原本的忐忑也去了幾分。

    “晚上還有接風(fēng)宴，你若困了便留在屋里。只是靈珠和明珠第一次進(jìn)府，我十幾年外派也沒回來。一會兒你帶著兩個人去給母親請安，待明日我再帶著她們?nèi)フ揭娺^父親?！笔|娘記下之后便點頭，又問盛謙有什么忌諱的規(guī)矩。

    他一一回答了。

    只一盞茶的功夫，各自換了件兒衣裳，便又去了正房處。

    盛國公府一共三子一女，如今還未分家，便是盛國公老兩口住在正房。

    盛茂為長子，住在里正房最近百榮堂，嫡女有兩個，長女盛若秋已經(jīng)出嫁。二女盛菲菲比明珠大上一歲。

    還有個小兒子，剛剛到入學(xué)的年紀(jì)。宋老太君治家嚴(yán)，也沒庶子庶女。

    二老爺盛善是庶出，住的偏了些，而且年幼時腦子里就不知道鉆了些什么東西，一心向道，如今也沒妻女，愁的二姨奶奶這些年白發(fā)都多生了幾根。

    盛謙去找盛國公，父子兩多年未見，有許多話說，還有些官場上的事情。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走的時候盛謙年少氣盛，沒幾個人在乎，如今他自己個人卻知道自己手里握著什么樣的東西。

    而蕓娘則帶著兩個女兒去見宋老太君。

    老太君住正房，外頭一樹的海棠花，粉嫩嫩的。蕓娘跟著倪珍進(jìn)去，滿心覺得這大地方仆人還就真和她們并州那小地不同，黃mama也撇撇唇，湊到她耳邊，“知道的說她是丫鬟，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主子，哪家丫鬟比主子還趾高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