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這件事兒總得先壓下來。

    ——

    新帝登基，百官朝拜之后，便是一些繁瑣的大魏禮儀，直到天將將黑了下來，新帝才戴上了那象征皇權(quán)的玉冕，自此之后，大魏便開始了魏承年。

    管平雖說將七王爺一家被滅門的事情壓了下來，可能被壓下來的也只能是民間的普通百姓，而且紙包不住火，便是普通百姓對著凌晨那一場撲天的大火都心中有猜測，何況耳目甚廣的貴族們。

    盛明珠坐在水榭之上，位置敞亮，光景也好，剛好能看見下方跳舞的舞姬。

    靈珠和蕓娘坐在她一側(cè)。按照道理蕓娘雖是尚書的家室，也被提了正妻，可到底之前大周的規(guī)矩沿用，妾不能提為正妻。因著管平的面子，加上定國侯夫人是尚書之女，沒人敢在這事兒上面說一句不是。

    可這樣的場合她來總是要被人說道的。

    可畢竟新帝登基，場面熱鬧。許多官員都會帶著家室來，蕓娘從并州道大魏至此，還未跟著盛謙去過任何盛會，她為人柔和，表面自然不會說些什么，可到底心里還是有些失落。再者這般熱鬧的場合，盛明珠懷著孕，又不敢同別的姑娘家玩鬧。

    管平便大手一揮，便讓人整理出了這么一個場合，好似盛家人專門圈起了個戲臺子看戲一樣。

    “這個地方倒是好，什么東西都看的清楚?！?/br>
    蕓娘頭次來這樣的場合，顯然還是有些不習(xí)慣的。畢竟她也沒多出門，只怕人多失禮。好在女婿給安排到了這樣一個位置，只需靜坐著，倒是有些人過來與她們說說話——如今管平這身價，自也不用蕓娘和盛明珠起身。

    她們只需靜坐著附和幾句，實(shí)在不知說些什么，點(diǎn)頭笑就是了。

    如此來回幾番，倒也有些無趣，剛送走了吏部尚書一家，盛明珠原本臉上的笑容立馬耷拉下來，又揉了揉臉，取了桌上兩個酸棗子吃，“道之前那些個時候，都以為管平要去了，沒一個來管府看我的，如今到好似都成了我的好姐妹。”

    “天下熙攘，利來利往?！膘`珠倒是看得通透，“如今姐夫是人上之人，他不復(fù)當(dāng)初，這些人自也不復(fù)當(dāng)初了?！?/br>
    盛明珠將棗核吐了，平白胃里又犯了股子酸意，“你總說這些文縐縐的話，瞧把你小侄子都酸成什么樣兒了？”一旁蕓娘瞧她這樣子，便知道是孕期反應(yīng)又犯了，連忙讓金枝下去把她一早煮好的湯拿過來。

    靈珠看著jiejie，道，“今兒個發(fā)生的事兒，jiejie還不知道把？”

    “什么事兒？”這些日子的事兒多了去了，哪個都能算的上一件大事兒。太子逼宮的事兒算大事兒吧？與先帝遺照比起來算什么大事兒，與新帝登基起來又算什么大事兒，如今大魏百姓乃至朝臣，又還有哪個能記得那個先太子？

    “說是七王爺一家，被仇家給血洗了。”靈珠道。

    她不知江潤言那事兒，從某些政治方面來看，這事兒便有些像是她姐夫做的。其實(shí)出于些政治原因，來除掉一個對自己有百害而無一利的對手來說，自然是好。可七王爺一家沒一個活口——縱然靈珠讀了很多書，會針砭時弊。

    也未免覺得那人太過冷血。

    一時又有些擔(dān)心自己jiejie，若真是這么一個冷血的人。如今她姐容貌正盛，自得他喜愛。若是日后年老色衰，他可會憐惜？

    盛明珠瞧著靈珠這神色就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搖了搖頭，“你說那事兒我今兒還沒聽到——”又往宴廳里頭看，恰好看見容色陰冷的長公主，“可我也大致猜的出來是誰做的?！蔽红氩簧?，長公主也不傻。

    如今指著魏祀登基的希望沒了，女兒又沒了，長公主又豈能放過一個殺女仇人。

    便對著靈珠講了前些日子江潤言的事情，道，“那江大郡主為人高傲，每每對著人又總一副傲慢的態(tài)度，我是不怎么喜歡她的”，若只是傲慢也不至于這樣，歸根究底江潤言之前還想害她，這也是盛明珠不怎么同情她的原因之一。

    “只是可惜了她的孩子，我那日親眼瞧著一個青黑的小嬰兒被抱了出來。不足六月份，腳都還沒完全成型。”

    若魏祀真的看不慣江潤言放在他頭頂上那綠油油的帽子，早干嘛去了。既接受了長公主給他的好處，卻等到現(xiàn)在對一個孕婦和未出世的孩子下手，只能說是一報還一報——長公主也的確心狠，用了整個七王府的命來給江潤言陪葬。

    可她也沒了女兒，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

    天底下的事情莫過都是這樣。

    ——

    “聽聞潤言難產(chǎn)那日，侯爺曾去過王府，可以同本宮說說情況嗎？”

    涼臺之下，這兩個如今大魏最富權(quán)勢的人對望。管平微微垂頭，片刻后抬眼道，“無論情況如何，公主也已經(jīng)替郡主料理完了身后事，這中間的事情，還有必要嗎？”

    “有?！遍L公主道，又看著管平，盛明聽得突然讓人覺得有些落寞的懇求，“侯爺跟我說說吧?！?/br>
    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兒，管平便將自己那日所見全都說了出來，長公主聽的呆了一會兒，不久之后才問，“那孩子安葬在何地，侯爺知道嗎？”管平也跟她說了。長公主點(diǎn)了點(diǎn)頭，許久之后才看著管平，“我如今年紀(jì)大了，等新帝登基一過，想去關(guān)外鎮(zhèn)守，還希望侯爺多美言幾句?！?/br>
    管平眉頭微皺，“關(guān)外苦寒，長公主大可不必。”

    長公主搖了搖頭，也許是心灰意冷，也許是旁的原因。對于這個以往是不死不休的死敵，如今也能心平氣和的說話了，“從前心里想了許多，也有更多放不下的?？扇缃裎要?dú)女已經(jīng)去了，只覺得什么都沒意思了。她自來認(rèn)為自己是拓跋人，與大魏貴女不同，我想帶著她的骸骨去那里。”

    生前未曾去過，死后總不能也留著遺憾。她心里想著爭權(quán)奪利，無非是為了后人，可如今后人沒了，所有的爭權(quán)奪利，爭來也沒什么意思了。

    管平知道或許長公主是想彌補(bǔ)自己的女兒，可人都去了，死后的補(bǔ)償算什么。也是旁人事情，何況長公主去邊關(guān)，對大魏朝局未免也不是一場好事，自然不會拒絕。

    ——

    盛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還未到三月，應(yīng)該不到顯懷的日子。許是近日以來吃的有些多，竟微微有些凸起，又摸起一旁的湯，剛灌下去又不喝了，蕓娘正好往她這邊看，“可是這湯有些涼了，不然讓宮人拿去熱熱?！?/br>
    這湯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蕓娘自己熬的些酸甜口的湯，盛明珠平日里沒胃口，用來下下飯。

    盛明珠看著那碗湯，有些不大想喝。

    這還沒到三個月，她已經(jīng)胖了一圈兒了，怎么還敢在繼續(xù)胖下去。

    上頭的新帝卻已經(jīng)開始分鹿血了，管平作為頭一號的權(quán)臣，自然是有的。君臣一派友好姿態(tài)——到底以后是什么個章程，目前還沒人知道。

    夜風(fēng)漸漸大了，鹿血十分暖胃。

    盛明珠和蕓娘這一座自然也分到了。大補(bǔ)之物，平日里雖也有，可自比不過大魏皇宮里的，蕓娘便給兩個女兒都道了些，又分別說，“靈珠，你年歲小，不可多飲。你這個有了身孕了，也少喝些，每日都喝些安胎藥，這鹿血酒又沖，免得沖突了?！?/br>
    ‘

    “娘，你都這么說了，那還不如不喝?！?/br>
    再怎么樣也是大補(bǔ)之物，不管盛明珠怎么說，蕓娘還是給她倒了些許，娘三便就著喝了少許。蕓娘放下酒盞，酒里頭加了鹿血，總歸比平常的酒要烈上許多，她臉頰一下便紅了起來，片刻后用手冰了冰，又看著漫天的月色，一笑。

    “從前沒到大魏，娘總是怕，如今看著你有了歸宿，我也就放心了?！?/br>
    蕓娘柔柔一笑，又摸了摸小女兒的頭，“還有你，馬上也是及笄之年，書院里若有瞧的上眼的同窗，便及早跟娘說了。否則到時候你父親亂點(diǎn)鴛鴦譜，可別怪我之前沒提點(diǎn)你——”蕓娘這是故意逗靈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