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天氣素來寒冷，帳子里雖然燃著火爐，卻仍是寒意逼人，凝香只穿了一件繡裙，連披風(fēng)也沒有披一件，梁泊昭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又憐又怒。

    他邁開了步子，向著妻子走了過去。

    聽到男人的腳步聲，凝香回過了神，在看見梁泊昭的剎那，她心里一驚，頓時(sh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繼而便是想起了那雙虎頭鞋，手足無措中，她不知要將它們藏到哪，只將小手縮到身后，還以為這樣，梁泊昭便看不見了。

    當(dāng)日孩兒夭亡后，梁泊昭便下令將孩子所有的物事全都燒了，為的便是不愿凝香睹物思人，這一雙虎頭鞋算是漏網(wǎng)之魚，不知如何被凝香偷偷藏了起來，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時(shí)，才敢拿出來，悄悄看上一眼。

    兩人月余的日子未見，彼此的思念俱是銘心刻骨，凝香只怔怔的看著丈夫，卻沒有像從前那樣迎上去，糯糯的喊上一聲“相公”，她只是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站在那里，羸弱的身子微微顫著。

    梁泊昭將自己的披風(fēng)解下，給凝香披在了身上，觸手便覺得凝香的身子冰涼，他幾乎無法忍耐心底的怒意，皺眉道；“何至于這般糟踐自己的身子？”

    “我沒有”凝香說不出口，無法告訴他自己只是看著那雙虎頭鞋，漸漸看出了神，將周遭的一切都忘卻了。

    “拿出來?！蹦腥寺曇舻统?，蘊(yùn)著威勢。

    凝香眼底有哀求之色閃過，她緊緊攥著那雙虎頭鞋，對(duì)著梁泊昭道；“只剩這一雙虎頭鞋了，你讓我留下它們，就當(dāng)我留個(gè)念想”

    聽她那一聲“你”，梁泊昭眉心擰的更緊，在來之前，他見過軍醫(yī)與嬤嬤，得知凝香整日沉浸在喪子之痛中，而他卻委實(shí)抽不出空閑伴在她身邊，給她以安慰與疼惜，除了讓她振作，他沒有別的法子。

    他不由分說的將那雙虎頭鞋從凝香手中奪了過來，想起嬤嬤所說，她時(shí)常對(duì)著這雙鞋子流淚，一看就是半宿，梁泊昭攥緊了那雙鞋，對(duì)著凝香說了句；“孩子已經(jīng)不在了，你要這鞋子又有何用？”

    凝香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卻強(qiáng)忍著不讓它們落下，她眼睜睜的看著梁泊昭將那一雙虎頭鞋扔進(jìn)了火爐，她的瞳孔驟然緊縮，小臉“刷”的變得慘白。

    122章 香兒,你快把我折騰瘋了

    梁泊昭握住她的纖肩，他的黑眸如火，對(duì)著凝香喝道；“孩子已經(jīng)死了，你難道要難受一輩子？”

    凝香望著丈夫滿是怒意的面容，她動(dòng)了動(dòng)唇，卻吐不出一個(gè)字。

    所有人都可以當(dāng)那個(gè)孩子從未來過，可只有她，她不能。只因她是母親，那是與她骨rou相連的孩子。

    凝香咬了咬唇，將眼底的淚水逼了回去，她眼眸盈盈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她知道，梁泊昭的心很大，里面裝著家國天下，裝著黎民百姓，裝著北疆戰(zhàn)士，孩子在他的心里，只占一小塊的地方，可她的心卻很小，小到那顆心只有自己的相公和自己的孩子。

    孩子沒了，就好似有人將她的心撕扯了一半下來，每時(shí)每刻都在滴血，這種滋味，梁泊昭永遠(yuǎn)都不會(huì)懂得，在孩子剛夭折時(shí)，梁泊昭自然會(huì)傷心，也會(huì)難過，可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將這事拋在腦后，甚至可以命人將孩子的東西全都燒毀，當(dāng)這孩兒從未來過。

    可凝香卻不能。她也曾努力過，小心翼翼的避開有關(guān)孩子的事，連提都不敢提，可母親的心卻總是會(huì)不受自個(gè)控制，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即便用盡全身的力氣，也還是會(huì)冒出來，摧枯拉朽的將她的心撕得粉碎。

    那樣小的孩子，孤苦無依的孩子，即便去了陰曹地府，又有誰能管他吃，誰能管他穿，他餓了有誰憐，凍了有誰疼，凝香甚至不敢和丈夫說，她時(shí)常會(huì)在夢里聽到孩子的哭聲，一聲聲的絞著當(dāng)娘的心腸，讓她只能在夢里陪著孩子哭，當(dāng)醒來時(shí)，卻不得不將那些苦澀壓下，裝作若無其事般，甚至還要對(duì)著自己的丈夫強(qiáng)顏歡笑。

    這種日子真的太苦了。也太累了。

    凝香瞧著那一雙被男人扔進(jìn)火爐里的虎頭鞋，只覺得自己的心就跟那雙鞋子一樣，一道被燒成了灰燼。

    見凝香不吭聲，梁泊昭勾起她的下顎，逼著她看向了自己，凝香尖白的臉龐上毫無血色，一雙眼瞳也是霧蒙蒙的，梁泊昭心疼的猶如針扎，只低聲道；“為了這個(gè)孩子，你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凝香搖頭，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輕聲說了句；“相公，你讓人送我回京吧?！?/br>
    梁泊昭眸心抽緊了，他看了凝香許久，才道；“你要回京？”

    “我在這里，只會(huì)拖累相公。我什么也不會(huì)，只會(huì)讓相公分神照顧我，等我回京后，相公就能安心打仗了。”凝香聲音細(xì)微，輕飄飄的沒有丁點(diǎn)力氣，卻猶如千斤般，砸在梁泊昭的心上。

    大戰(zhàn)在即，男人本也有意要將凝香送回京城，可聽聞她親口說要離開自己，梁泊昭心里還是一沉，他盯著妻子的眼睛，凝香的眼睛依舊是霧蒙蒙的，沒什么神采，可竟也沒有傷心和不舍。

    她從來不是這個(gè)樣子。

    之前的每次分別，她望著自己的眼神都是滿滿的依戀，仿似無論他去哪，她都巴不得能跟著一起去，從沒有像如今這般，毫無留戀的要離開自己。

    梁泊昭抽回了自己的手。

    凝香有些頭暈，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兩步，她的后腰抵在了桌角，有尖銳的疼痛襲來，她卻恍若未覺，她看著眼前的丈夫，看著他英挺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越看越難過，漸漸的，她的視線因淚水而變得模糊，只要一想到要離開他，一顆心便被扯得七零八落，她不敢再看他，只垂下了眼睛，小手緊緊攥著桌角，呼吸間俱是nongnong的苦意。

    她終究只是一只云雀，永遠(yuǎn)也無法與雄鷹并肩。

    梁泊昭聲音低沉，透著淡淡的冷硬，一字一句道；“好，你既然想走，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京。”

    說完這句話，梁泊昭轉(zhuǎn)身便走。卻在走近帳口時(shí)，生生停下了步子。

    他背對(duì)著凝香，高大的身軀立在那里，脊背挺得筆直，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站著，眼臉處微微跳動(dòng)，顯是動(dòng)了真怒。他握緊了雙拳，黑眸幽深如潭，剛欲邁開腳步，頭也不回的離開帳子，可那一步卻是無論如何都跨不得。

    終究是離不開，放不下，舍不得。

    梁泊昭閉了閉眼睛，竭力將眼底的那一片怒火壓下，他回過身子，大步走到凝香面前，一把攬住了她的雙肩，幾乎是低吼出聲；“董凝香，你到底想怎么樣？”

    凝香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顫著嘴唇，剛說了一個(gè)“我”字，就覺得腰間一緊，原是腰肢已被男人扣住，梁泊昭將她帶到懷里，俯下身子，近乎兇猛般的狠狠的封上了她的唇瓣，再不給她說話的機(jī)會(huì)。

    他的力氣那樣的大，恨不得將懷里的小人坳碎，凝香喘不過氣來，只余一聲聲的嗚咽，梁泊昭緊緊箍著她的身子，讓她動(dòng)彈不得，只能任由著他索取。

    不知過去了多久，凝香的嗓子里發(fā)出一聲淺淺的低吟，是梁泊昭咬痛了她的唇瓣，疼的她差點(diǎn)落下淚來。

    梁泊昭終于松開了她。

    他的黑眸深斂似海，粗糲的手指則是撫上了凝香的唇瓣，因著自己方才的吮吸輕咬，凝香花蕊般的嘴唇輕輕的腫著，因著充血，更是顯得嬌艷欲滴。

    凝香喘著氣，被男人這一番強(qiáng)吻，只讓她半晌都回不過神來，梁泊昭撫摸著她的小臉，終是微微一嘆，將她抱在了懷里。

    “香兒，”男人低聲開口，他的聲音深沉，帶著淡淡的自嘲，吐出了一句；“你快把我折騰瘋了?！?/br>
    凝香漸漸回過了神，聽到梁泊昭這一句，心里頓時(shí)酸了，她的眼淚流了下來，終是放下了心結(jié)，伸出手回抱住丈夫的身子。

    “相公”凝香剛喊了這兩個(gè)字，淚珠就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梁泊昭越摟越緊，聽見她的哭聲，只為她拭去淚珠，他吻了吻妻子的額角，無奈且疼惜；“和我使小性子，還好意思哭？”

    凝香抽噎著，從丈夫懷里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對(duì)著梁泊昭斷斷續(xù)續(xù)的開口；“我沒有和相公使小性子，我是真的想回京，我不知道怎么做，我知道相公不喜歡懦弱的女人，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相公，相公說要我堅(jiān)強(qiáng)，可我，我做不到，我想孩子，我放不下孩子”

    梁泊昭搖了搖頭；“母子連心，我何嘗讓你放下過孩子，我讓你堅(jiān)強(qiáng)，是為我而堅(jiān)強(qiáng)，不要為了孩子傷了身子，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