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茹看二弟一直不怎么說話，也不主動拿窩窩頭吃，只在那里喝黏粥啃地瓜，就給他拿了兩個窩窩頭放在碗里，“二弟怎么不吃，要多吃點才好長身體?！?/br>
    莫應(yīng)斐平日里安靜乖巧，除了默默干活很少說話，尤其人多的時候，他就只在一邊聽幾乎不說話。

    家里好吃的，他也從來不主動去碰，所以很沒有存在感。

    他見莫茹幫他拿窩窩頭，趕緊接過去，還要放下一個。

    莫應(yīng)棠道：“快吃吧，吃完都去生產(chǎn)隊開會。”

    莫茹和周明愈肯定要去，撐場面，以氣勢壓人啊，莫應(yīng)棠帶著兩個弟弟去，讓莫樹杰和沈淑君兩人在家歇著。

    “爹，外面冷得很，你沒有棉襖不要去，讓我娘在家給你縫棉襖?！?/br>
    等幾人離開以后，莫樹杰和沈淑君兩人在炕上，沉默了一會兒，莫樹杰問：“孩子娘，這是真的嗎？”

    沈淑君抿了抿鬢角，將針放在頭皮上蹭了蹭然后繼續(xù)縫，她笑道：“自然是真的，你呀，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再壞還能如何？也許老天見憐，咱們苦盡甘來呢?！?/br>
    莫樹杰卻還是怕連累孩子們。

    沈淑君說他杞人憂天，“人家周家村也不是慫蛋，他崔發(fā)忠再厲害，也只是在窩里橫，出了莫家溝誰認(rèn)識他？”

    莫樹杰小聲道：“你別忘了翻譯官那個漢jian，要不是他，崔發(fā)忠哪里當(dāng)?shù)蒙蠒?？?/br>
    沈淑君一時間沒吭聲，片刻，她低聲道：“他就算有點手段，也僅限于在村里幫襯，否則他怎么不讓崔發(fā)忠去公社當(dāng)干部？還是夠不著使不上勁的?！?/br>
    莫樹杰道：“咱們還是得找機會跟閨女透透氣，讓他們心里有個數(shù)，免得暗中有人使壞?！?/br>
    沈淑君點點頭。

    有崔發(fā)忠發(fā)令，六隊果然在晚飯以后召開全隊勞力會議，重新評定莫樹杰一家的工分和口糧。

    崔宗德看崔發(fā)忠的意思，就知道要給莫樹杰松松綁，如果不召開會議或者依然評定太低，那勞模肯定不同意還得繼續(xù)鬧事，與其讓他們鬧事不如先打發(fā)走他們再說。

    所以他也沒找社員們威逼利誘讓他們一定要壓莫樹杰一家的工分。

    下午周明愈和他們六隊一起上工，充分展示了他的勞動能力，就算一樣推小車，周明愈比他們快，就算一起挑擔(dān)子，周明愈比他們挑得又快又多。

    原本有幾個自負(fù)身強力壯的尋思周明愈憑什么是勞模，根本不可能比自己能干。結(jié)果看到他那么出色一個個也都閉嘴，對于他來參加六隊會議，誰也沒提出反對。

    畢竟人家小夫妻是公社勞模啊，公社干部都和他們握手呢。

    有一起勞動打基礎(chǔ)，周明愈就毫不客氣地對崔宗德進行指導(dǎo)，他發(fā)現(xiàn)崔宗德就是一個什么也不懂的老頭子，別說在他們二隊，哪怕是三隊，也就是個跟著聽指揮干點活兒的糟老頭子而已。

    到了莫家溝居然還能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有他這樣的隊長，不餓死人才怪。

    周明愈充分發(fā)揮戰(zhàn)略上蔑視敵人的傳統(tǒng)，上來就先聲奪人，把自己和莫茹的勞模身份亮出來，又把自己生產(chǎn)隊是全縣第一工分值的生產(chǎn)隊的事實告訴眾人。

    下面有人嗤笑，“不可能?！?/br>
    周明愈淡淡道：“我們今年的工分值是一塊零九分，一般，沒有達到我們自己的預(yù)期，今年要繼續(xù)努力的，爭取年底能達到一塊五吧。”

    “什么？”

    “一塊零九分？吹牛呢？”

    “瞎說的吧！”

    莫茹道：“我們生產(chǎn)隊得了縣委的獎勵，今年可以申請使用縣里的機械化耕田，難道還有假嗎？一塊零九分，一厘都不少?！?/br>
    “真的！”

    “婦女模范不會撒謊的?！?/br>
    六隊直接驚呆了，還有其他生產(chǎn)隊混過來聽熱鬧的人也都直接石化。

    張大的嘴巴久久不能收回。

    因為他們一直只有兩毛左右，就沒有突破過兩毛五。

    這在莫家溝的八個生產(chǎn)隊里還算上游的，所以崔宗德一直吹噓在自己的領(lǐng)導(dǎo)下多好多好，誰要是有怨言誰就是白眼狼，沒良心，是他帶著他們有口飯吃的。

    他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你出去看看，外面餓死多少人，拖出去都沒地埋！你們有的吃餓不死就夠好的，還整天發(fā)牢sao！”

    現(xiàn)在聽人家周明愈生產(chǎn)隊有一塊零九毛？??！

    簡直了。

    會場上頓時一片議論之聲。

    周明愈很滿意這個效果，先聲奪人，才好給岳父撐腰嘛。

    社員們一旦驚訝羨慕，他和莫茹無形中就站在很高的位置，工分值第一生產(chǎn)隊，婦女模范，秋收勞模，大煉鋼鐵勞模，公社干部很重視，縣委書記都親自頒獎握手！

    這些光環(huán)，讓周明愈和莫茹現(xiàn)在比一個生產(chǎn)隊長都高大得多！

    所以重新評定工分的過程很順利。

    生產(chǎn)隊評定工分的辦法是差不多的。

    可以是隊委會根據(jù)日常勞動對社員的了解直接定社員的工分，一般有威信或者很強勢的隊委會都這樣。

    有的為了表示公平，也可以讓社員們互相評定，評出每個社員的底分。

    一般每年年初評定一次，在一年里基本就是固定不變的。

    比如一個壯勞力，經(jīng)過評定就是十分，一個壯婦是七分，然后上工的時候，早上占百分之二十，上午百分之四十，下午再百分之四十。

    這些都是根據(jù)社員們干活兒的多少、力氣來評定的，比如說鋤地快慢，挑擔(dān)子多少斤走得快慢等等。

    時間干滿，活兒過關(guān)，這分就可以拿到。

    這種最容易打擊社員的積極性。

    所以也有其他方法配合，可以包工，把一個活兒評定多少工分，然后交給幾個人干。還有些要求按量記工，像割草、拾棉花等。若是有加班、緊急的活兒，也要適當(dāng)給社員加工分。再有一些雜事或者專項技能要求比較高的，只能某人或者某幾個人做，就要單獨記工分。

    但是在莫家溝，只有一種，那就是隊委會說了算，說幾分就是幾分。

    為了表示公平公正，崔宗德讓社員們集體評定。

    周明愈就直接讓社員不記名投票，又解決了一部分社員的問題。

    莫家溝大部分社員姓莫，除了崔姓，還有張、孫等戶。這里面很多人當(dāng)初受過莫樹杰爺爺和祖父莫文淵的恩惠，雖然有人升米恩斗米仇，受了恩惠不但不報反而反咬一口，卻也有人是知恩圖報的。

    當(dāng)初那些幫著莫樹杰把成分壓倒中農(nóng)的，就是知恩圖報，他們對莫樹杰一家充滿同情，現(xiàn)在有機會重算工分，當(dāng)然也盡可能地給多一些。

    畢竟，哪怕莫樹杰分的少，他們也沒多吃一口，全都被隊委會的人拿走的。

    既然如此，干嘛不給莫樹杰家多一點？

    如果讓他們直接說，可能都不敢得罪崔宗德，可周明愈說投票是不記名的，投紅豆綠豆，所以他們覺得沒事。

    周明愈根據(jù)莫樹杰一家和別人的對比，評定莫樹杰適合干精細(xì)活兒，會伺候牲口，會編席編筐子，而且還認(rèn)識字，完全可以做保管一類的工作。

    如果做這種工作，那一天是有十工分再加補貼的，至少有十二工分，現(xiàn)在九分是必須的。

    而沈淑君做活兒也不慢，比很多婦女都好，比起崔宗德家的老婆子媳婦更好，他家的都拿十分，沈淑君和她們一比拿十五都不過分。按照正常，沈淑君至少可以拿六分半的，以六隊的水平可以評七八分的。

    現(xiàn)在才給她三分，還經(jīng)常被找借口扣光拿不到。

    莫應(yīng)棠雖然才十五歲，可他干活拼命，十分也是可以拿的，就算九分社員們也心服口服。

    大家都一起干活兒的，很多人都挺喜歡這個孩子，不說話，悶頭干活，誰有干不動的知道搭把手，一點也不吝嗇力氣。

    所以有些社員尤其家庭有盈余的老人和女人，都喜歡偷摸給他口吃的。

    二弟莫應(yīng)斐也能有六分。

    三弟現(xiàn)在只能割草或者干雜活兒，記件拿工分。

    周明愈和莫茹也知道，最重要的不是如何評定這一家的工分，而是如何保證他們努力干活兒就能拿到應(yīng)得的。

    怎么才能保證，崔宗德這些人，不找茬故意克扣他們的工分。

    村里沒有可以和崔發(fā)忠相抗衡的人存在，那就治標(biāo)不治本，除非有另外一股力量可以抗衡崔發(fā)忠，才有可能。

    能和崔家抗衡的，也只有莫家。

    莫家有能立得起來的人嗎？

    他們也很期待。

    一場生產(chǎn)隊會議，重新評定好莫樹杰一家的工分，又把這幾年的布票、棉花票、油等都算給他們，已經(jīng)給的就在里面扣除。

    那會計噼里啪啦打一通算盤，也算不出個所以然來，不是說賬目不對，就是說以前有發(fā)過的等等。

    最后莫茹把賬本拿過去，讓莫應(yīng)棠幫她念，她用筆算，沒一會兒就算出幾個賬目來。

    “崔會計，有些模糊不清的我們也不計較，可明白有賬的還是要算清楚?！彼f完把賬本往桌上一扔，笑了笑。

    他們沒有要求額外的補貼，只不過要回家里應(yīng)得的而已。

    崔宗德雖然臉色很難看，但是崔發(fā)忠有言在先，他卻是不能反對的。

    最后只得如此。

    他拉著幾乎有三尺長的臉，氣呼呼地道：“散會！”

    他還得去給書記和大隊長匯報呢。

    開完會，莫茹和周明愈也帶著弟弟們回家，在門口看到欲言又止的崔公平。

    周明愈直接握住莫茹的手，幾個人視而不見地走過去。

    這時候已經(jīng)夜黑風(fēng)高，繁星漫天，冷冽的空氣讓人異常的舒爽，仿佛能把身體里的濁悶之氣都透出來似的。

    莫應(yīng)熠笑嘻嘻的，“jiejie，姐夫，我突然覺得小日子挺有盼頭呢。”

    聽他說得那么老氣橫秋的，幾人都笑起來。

    到了家，沈淑君棉襖已經(jīng)縫得差不多，見他們回來，趕緊讓他們上炕蓋被子熱乎熱乎。

    莫茹把情況跟爹娘說了一下。

    莫樹杰激動得連連點頭，“好，好孩子，比爹有用?！壁s緊把模糊的眼睛擦擦，省得流淚丟人。

    沈淑君道：“趕緊收拾一下睡覺吧，明天還得上工呢?！?/br>
    莫樹杰也說是，把新拿來的兩床被褥給女兒女婿鋪蓋。

    可家里就一盤完好的炕，根本睡不開大小七個人，莫應(yīng)棠道：“二弟跟我走，jiejie和姐夫在家里委屈一下擠擠?！?/br>
    莫應(yīng)斐見大哥安排他，立刻就站起來要跟他走。

    周明愈道：“爹，娘，我得回去一趟……”

    “??？”莫樹杰和沈淑君急了，“這么晚別走夜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