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周誠志和周明貴其實知道一些，都覺得大耳賊這是瘋了竟然敢把口糧都給拉走要是鬧起來那不得出亂子啊？如果不是他們?nèi)ツ甓稊\著弄什么糧食大/躍進放衛(wèi)星，畝產(chǎn)三五千斤地虛報, 也不至于秋天公購糧加了一倍還多。

    以前秋糧任務(wù)差不多在百分之十五，但是去年足足收了百分之三十一還多呢。

    這還是總體來說的，如果只算玉米的話, 有些地方上繳了百分之八十還多。

    先鋒大隊因為和高余飛的交情, 那也交了百分之五十。

    農(nóng)民不只是交公糧, 還要超低價賣購糧, 之后還必須要賣余糧。

    但是去年秋糧沒都收回來, 交公糧還能湊活, 購糧就艱難, 因為口糧都不夠，哪里還能賣購糧和余糧？

    可規(guī)定的公購糧數(shù)目是必須要交的，畢竟大豐收呢，怎么能不交？不但必須要交，還必須多交！

    而余糧才能顯示基層干部的業(yè)績，所以包括張根發(fā)在內(nèi)，很多大隊干部直接把口糧當(dāng)余糧給交上去邀功。

    周誠志：“讓書記去公社要救濟糧，最差也得要返銷糧?！?/br>
    用賣余糧的錢買返銷糧，也真是夠折騰的。

    周玉貴搖頭：“他說去過了，公社也沒糧食，讓自己解決，還說……”

    他不說周誠志也周明貴也知道，肯定是諸如你們村四個生產(chǎn)隊，怎么那倆不挨餓就你們挨餓？回去勻一下糧食就行，他們還能眼睜睜看著你們餓死？

    這還真是沒法說。

    雖然周誠志看不起那些懶漢子，可這也不純粹是他們懶的原因，真要是看著他們老小的都餓死，他還真是不忍心。

    可隊里的糧食可不是他的，要救濟也得全隊開會投票決定。

    因為一旦決定救濟，那就沒有頭，不知道到時候時候才能停，很可能到最后糧食不夠，自己隊的人也跟著挨餓！

    所以要救濟別人，還是要慎重考慮，做出切實的計劃來，而不是頭腦發(fā)熱。

    畢竟他也了解三隊四隊那些人的德性，救濟他們，他們未必感恩，到最后還會說為什么給我們吃的和給你們吃的不一樣多。

    周玉貴滿懷期待地看著周誠志，希望他心一軟就當(dāng)場答應(yīng)救濟他們。

    要不是因為之前的事兒，這會兒那些人只怕早就要去一隊二隊食堂乞討或者搶食兒了，可惜，現(xiàn)在他們還真不敢。

    周誠志道：“這到麥?zhǔn)者€有將近半年呢，我們就那點糧食，自己都不一定撐到那時候，也是有心無力的?！?/br>
    周玉貴道：“那要是沒吃的，俺們也不能幫你們挖河溝子啊。”

    周誠志：“你們也不是幫俺們挖的，等干旱起來，你們不要澆地？”

    一邊躲著偷聽的陳建設(shè)怨恨道：“俺們飯都沒得吃，還管什么澆地?！?/br>
    周誠志去找張根發(fā)，開門見山地跟他講：“你把社員的口糧賣了余糧，這會兒要餓死人，還是趕緊去申請返銷糧吧，要不到時候上頭查下來，自然要拿你開刀的?！?/br>
    張根發(fā)心里忐忑，嘴上卻不認(rèn)賬，“繳納農(nóng)業(yè)稅是農(nóng)民光榮的義務(wù)！”

    周誠志嗤了一聲，“你養(yǎng)牲口還得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呢，怎么養(yǎng)一幫子勞力就不用吃喝？比牲口還不如？”

    “你說話怎么那么難聽？”

    “你不辦人事，更難聽的我都有?！?/br>
    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自然是不歡而散。

    張根發(fā)還氣得要命，總覺得自從得了先進生產(chǎn)隊，周誠志就越來越拽，不把他這個大隊書記放在眼里。

    結(jié)果一隊二隊一起挖河溝子，三隊四隊抄著手躺在挖出來的半米土溝子里曬太陽、喊餓。

    他們都羨慕那些去修河渠的，因為修河渠的有公社補貼，能吃飽。

    最后一隊二隊十來天耕完地、盤完糞，三隊四隊連一半地還沒耕完！

    他們牲口本來就少，去年大煉鋼鐵還死了一頭牛，如今更有氣無力，人又懶又餓，自然效率就低得嚇人。

    周誠志和周誠仁溜達(dá)一圈觀察一下，估摸他們一個月也耕不完，肯定要耽誤春種。

    幾個老頭子又在牲口棚里碰頭商量，“要一直這么下去，咱們也得受連累?！?/br>
    周誠志自從上一次去公社回來就暗中琢磨相玉亭那番話，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出冷汗，后來和周誠仁幾個一嘀咕。

    他們有一個大膽的猜想：相書記是不是想讓他們和三隊四隊合并??？要是這樣，真是讓人不知道怎么辦好！

    周功德畢竟年歲大，有點見識，他肯定地道：“要是公社知道缺糧厲害，肯定會讓富裕的生產(chǎn)隊救濟吃不起飯的，我看與其去救濟別的大隊不如救濟自己大隊的。再者說……”

    他吧嗒了兩口煙袋鍋子，“我瞅著說不定公社還真有可能讓咱們四個隊打散再重分，這就是先進帶動落后，全部大/躍進?！?/br>
    要是這樣……哎呀，都不敢想，直冒冷汗啊。

    一想三隊四隊那些懶漢和懶婆娘，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家里養(yǎng)一個閑人都吃不消，更何況要養(yǎng)一個隊的閑人，拉倒吧。

    這時候周明愈和莫茹出來探查情況，聽說幾個老頭跑到牲口棚里抽煙，覺得有些奇怪，就過去看看。

    坐在最里面正北方位的周功德看見他朝著他招手，“小子，你來！”

    眾人扭頭看著周明愈，都招呼他進來，現(xiàn)在有事他們都喜歡叫上他商量，莫茹私底下戲謔地說周明愈提前進入老年圈。

    周明愈就回頭跟莫茹道：“媳婦兒，要不你去醫(yī)務(wù)室耍耍？”

    現(xiàn)在冬春季節(jié)交替，社員們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醫(yī)務(wù)室也忙得很。

    陳秀芳和何仙姑雖然沒學(xué)幾天，但是常見病和常用藥也會開一些。

    等忙完春種她們可以去縣醫(yī)院繼續(xù)培訓(xùn)。

    莫茹當(dāng)然不喜歡鉆牲口棚，就算陳四喜打掃得干凈，可晚上那些牲口也要拉要尿，屋子里一股臊臭味兒，她才不去當(dāng)人工凈化器呢。

    周明愈看莫茹走了，就抬腳進牲口棚里，笑道：“爺爺，大爺，達(dá)達(dá)，你們躲在這里吃什么好吃的？”

    自從莫樹杰來訓(xùn)練過牲口以后，這些老頭子就喜歡在牲口棚談事兒，也不知道什么喜好。

    周誠義笑道：“你這個小子笑話俺們老頭子呢?！?/br>
    幾個人笑起來。

    周誠仁就讓周明愈也分析一下看看。

    周明愈道：“咱不用瞎猜，公社是有這個想法，之前大煉鋼鐵的時候我聽高技術(shù)員說過的?！?/br>
    這一下子幾個老頭子可蒙了，之前不管自己猜的多危險，可總歸是自己瞎猜，還是僥幸得很。

    現(xiàn)在聽周明愈肯定會合并生產(chǎn)隊，立刻都懵了。

    幾個老頭子不像別人遇到事兒就互相激動地說什么，而是一個個耷拉著眼皮黑著臉抽煙，“吧嗒、吧嗒”，青煙裊裊，很快就把不大的牲口棚給弄得煙氣繚繞的。

    大黑和大黃在那邊并排吃草，嗅到煙味兒直搖頭晃腦流鼻涕咳嗽。

    “哞~”大黑似乎在抗議。

    周明愈道：“要不咱們?nèi)リ犖萆塘?？?/br>
    牛嫌棄煙味兒，可他也嫌棄牛糞味兒啊。

    周誠義道：“咱們這是要一起挨餓了？哎，累死累活多收回來的糧食，是給人家收的，早知道這樣，咱們也不收，省得婦女們受累?！?/br>
    周明愈：……

    周誠志也郁悶，之前還同情那兩隊，想怎么找個辦法，既能救濟他們又不會讓他們升米恩斗米仇的賴上，結(jié)果現(xiàn)在就來這么個重磅消息簡直當(dāng)頭一棒啊。

    “小子，你點的火兒，你說咋滅？”幾個老頭子盯著周明愈。

    周明愈：“怎么是我點的火兒啊，是相書記！”

    周誠仁：“你要是不告訴俺們，俺們還繼續(xù)樂呵，你一說，俺們睡不著覺，不是你小子是誰？”

    周明愈：我冤枉……

    他掙扎不過，只得道：“咱們救濟可以，但是不能讓他們白吃，不如就以工代賑?！?/br>
    “以工代陣是什么？”老頭子們沒聽過這么文縐縐的詞兒。

    周明愈解釋道：“就和公社似的，讓人去挖水渠給口糧補貼，咱們也可以，也不說借糧食給他們，猴年馬月他們也還不上。就說挖河溝子就有飯吃，不挖沒有?！?/br>
    幾個老頭子點點頭，“是個辦法?！?/br>
    周明愈道：“為了提防他們不感恩還氣人，讓他們用土方換口糧，一方土換多少地瓜干，幾勺子稀飯，這樣算清楚。”

    “這樣不錯，他們肯定答應(yīng)?！?/br>
    “我看夠嗆，那些懶漢子能干活兒？”

    “在他們隊不干活，要吃咱們的口糧不干活兒試試？”周誠志哼了一聲，“我可不慣著他們?！?/br>
    眾人：對，有黑臉使喚他們，看誰敢偷懶。

    周明愈笑道：“我看，咱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干脆幫他們把地也耕了?！?/br>
    “你小子發(fā)昏呢，咱們牲口怪累的不得歇歇？還給他們耕地？”周誠仁要拿煙袋鍋子敲他。

    當(dāng)然只是作勢，他也不舍的真巧。

    周明愈忙道：“你們聽我說啊，咱們不白幫，幫他們耕十畝地，咱們劃一畝到隊里來種著?！?/br>
    周誠志冷笑道：“要這樣，沒兩年他們能把地敗壞光了。大耳賊家的傳統(tǒng)，打了糧食先去換錢，大魚大rou吃個夠，不夠就賣地，賣完就要飯?！?/br>
    眾人笑起來。

    周明愈道：“他們生產(chǎn)隊的地本來就比咱們多，今年要兩畝咱們就能寬敞一下，咱們今年還要種點經(jīng)濟作物呢?！?/br>
    這時候種植經(jīng)濟作物既是為了要錢，也是為爭先進要特權(quán)，周明愈覺得挺好。當(dāng)個先進，他就和公社說得上話，比以前可有話語權(quán)多了。

    起碼張根發(fā)現(xiàn)在沒法和他們對抗，就看崔發(fā)忠都給幾分薄面就知道了。

    所以當(dāng)勞模挺好！

    老頭子們都讓周誠志去找張根發(fā)談?wù)劇?/br>
    周誠志：“我不去！我和大耳賊尿不到一個罐里！”

    眾人：……你不用那大聲，你黑著個臉俺們就知道了。

    周誠志賭氣道：“我就不信他們還真能餓死，那就等餓死人再說！”

    ……

    第二天一早，周明愈先起來把自己家天井翻翻，等清明的時候就要種菜。

    除了一些葉子菜，大部分都種土豆，院子還可以種一圈向日葵。

    去年莫茹讓邱磊陸續(xù)幫忙買了一些土豆，挑了能發(fā)芽的留在空間，等清明左右的時候就可以切小塊，用草木灰拌拌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