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我的陰陽頭？

    傅臻明艷的臉蛋上浮過一層戾氣，她手上剪刀一開一合，咔嚓，就把莫茹揪著的那一把頭發(fā)貼頭皮剪下來。

    莫茹嫌惡心，趕緊松手，那一把頭發(fā)就飄飄落下。

    看著一大把頭發(fā)飄在地上，何梅跟見了鬼一樣喊起來，“我的頭發(fā)，我的頭發(fā)！”

    她被剪掉頭發(fā)露出一大片頭皮，看起來非常滑稽，有人忍不住笑起來。

    何梅如何能忍受這種羞辱，她慘叫一聲捂著頭哭著跑了。

    李彥看了傅臻一會兒，也轉(zhuǎn)身走開，并沒有去追何梅。

    傅臻揮揮手對其他人道：“都散了吧，該干嘛干嘛去?！?/br>
    本來她心情也不好，不過這會兒看到莫茹和周明愈，心頭的陰霾一下子煙消云散，就好像看到了光明一樣。

    說不上來為什么，反正就是這種感覺。

    她拉著莫茹的手，歡喜道：“你們怎么來了？”

    莫茹笑道：“這不是有日子沒來了嘛，過來送我們的新品種rou雞給你們吃啊?！?/br>
    在科研所師生們的幫助下，養(yǎng)雞場發(fā)展了一批新型rou雞，個大rou美，大受歡迎，新一批又出欄。

    傅臻就領(lǐng)他們?nèi)プ约恨k公室。

    她和單主任、老隋還有另外兩人一個辦公室，最近單主任被何梅等人給剃了頭一邊上班一邊挨斗。今日傅臻和何梅的沖突，也是因為何梅又要斗單主任，傅臻看不過就諷刺何梅兩句，結(jié)果惹惱何梅，開始發(fā)動別人斗傅臻。

    莫茹和周明愈跟著傅臻進了辦公室，分別別其他大夫打招呼，這些年他們和辦公室其他人也熟悉起來，尤其是單大夫，當(dāng)年還是第一個買她雞蛋的呢。

    所以莫茹對她也格外照顧。

    單主任原本要退休的，現(xiàn)在被逼著也不能退休，必須呆在這里。原本有點驕傲的人，現(xiàn)在遇到事情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頭發(fā)花白，背也微駝，她坐在那里，表情有些呆滯。

    寒暄幾句，傅臻就招呼兩人出門，“國營飯店搬到外面了，咱們?nèi)コ砸活D，九轉(zhuǎn)大腸和驢rou火燒一定要去嘗嘗，美得很?！?/br>
    莫茹關(guān)切道：“沒到下班時間呢。”她感覺傅臻心里憋著一股子火兒表現(xiàn)就有些無所謂。

    “沒事，我串班?！备嫡樾ζ饋?，挽著莫茹的手，笑得比從前更加張揚。

    周明愈和莫茹更關(guān)心傅書記的事情，“傅臻，傅書記他沒事吧，能不能先接回來照顧？”

    那么大年紀(jì)，被奪/權(quán)派斗、謾罵，這些比被奪了權(quán)讓人更加羞辱，傅書記不一定能熬得住。

    想想那么大的功勞，三五、倒右的時候，都平安無事，這會兒卻突然成了被斗的對象，心理和面子上都過不去。

    傅臻道：“你們放心吧，我爸不是那么脆弱的。他要是沒點本事，當(dāng)初打鬼子、打偽軍的時候，他早就被弄死了?！?/br>
    說是這樣說，可向來都處于高位的人，現(xiàn)在卻被人拉下來各種羞辱，一般人都受不了。

    周明愈道：“明天我和莫茹去區(qū)里跑一趟，跟邱磊一起也有個照應(yīng)。”

    傅臻笑了笑，“那可多謝你們。還是你們好，也沒受過傅書記什么恩惠，卻想著幫他?！?/br>
    傅書記這一輩子救過那么多人，接濟幫助過那么多人，這個時候還敢往上湊的可不多。

    莫茹安慰她，“你別擔(dān)心，傅書記不會有事的。”

    她看得出來傅臻就是不服氣，心里有怨恨，但是又不屑于表現(xiàn)出來，所以她笑得反而比從前更多，那美麗的笑就帶上格外辛辣的諷刺之意。

    可偏偏，傅臻笑得就是那么好看，比從前更加明艷逼人，將她本來就冷艷的氣質(zhì)發(fā)揮了個十成十。

    關(guān)于今日的問題，周明愈早就預(yù)料到的。

    他是謹(jǐn)慎的性格，前幾年就考慮過傅臻可能會惹人眼紅的問題，傅臻喜歡看外國書，喜歡打扮，張揚美麗，很多人欣賞，但是很多人也嫉妒。所以他讓莫茹一早就開始潛移默化地影響傅臻。

    莫茹雖然沒有周明愈那么謹(jǐn)慎周全，但是她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她對傅臻的影響也很大，甚至傅臻自己都沒意識到。

    比如傅臻喜歡化妝，她就故意說那些化妝品里含有鉛等重金屬，會讓人中毒損害皮膚的，她還做一些天然的護膚品和胭脂送給傅臻。

    其中就有草茉莉的地雷種子做的粉，玫瑰、鳳仙花等做的胭脂，做完了就跟傅臻說那是學(xué)紅樓夢的方子做的，成品都送給傅臻，把傅臻感動的說以后再也不買進口貨，還和莫茹一起做口脂、手工皂以及頭油等，還約著要一起做精油呢。

    傅臻皮膚白，濃眉紅唇，其實沒必要化妝，有莫茹送的那些天然護膚品就足夠用的，尤其還加入了空間樹的汁液，效果更好。

    沒有省城百貨商店買來的那些不要票的高檔貨，也不至于太惹人眼紅。

    至于衣服，更好辦，莫茹親自做綠軍裝、列寧裝、人民裝送給傅臻，雖然面料普通，但是總有一兩處兩點。

    傅臻又是個重感情的，就算以前不喜歡穿，可因為是莫茹送的，莫茹自己都不舍的做那么多新衣服卻給她做，她心里又感激又過意不去也就開始穿。

    書就更沒問題啦，傅臻和邱云家那些違□□，基本都讓莫茹找借口借走藏起來，所以那些學(xué)生們沖進去的時候，什么也沒找到，只能找到語錄等新時代的書。

    可以說在莫茹和周明愈的暗中幫助下，傅臻只要不說反/動的話就根本沒有問題。這也是何梅雖然想整她，卻沒有確鑿證據(jù)，只能拿前些年傅臻化妝穿進口衣服說事兒。

    對于這些，傅臻雖然不說，可她是有感覺的，她甚至還想過，莫茹和周明愈是不是知道什么別人不知道的東西。

    否則，為什么莫茹會那樣對自己？

    這與莫茹的性格不符，在她的心里，莫茹是一個很體貼懂事的人，絕對不會隨便給人添麻煩的?？蛇@兩年，借書、不讓買化妝品，送自己護膚品和衣服，跟以往莫茹的性格是有沖突的。

    不過傅臻沒問也沒跟誰說過，只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會想想而已。

    她視莫茹為知己，認(rèn)為自己絕對不會看錯人，現(xiàn)在來看，自己果真沒看錯人的。

    她覺得這比什么都值得高興。

    她笑道：“我不擔(dān)心，我看得準(zhǔn)呢。我跟你講，不管他們怎么鬧騰，可這機關(guān)單位難道就是擺設(shè)？沒有機關(guān)單位那還不亂套？軍隊坐鎮(zhèn)，可他們沒有管理地方的經(jīng)驗，也管不了。那些螞蚱？他們也就蹦跶蹦跶，讓他們干點正事兒他們哪里會啊。所以，他們還得靠著之前的機關(guān)人員來做工作?！?/br>
    她看得很對。

    只是雖然這樣，可就算不得不依靠他們管理地方，還是會一邊工作一邊被斗。

    這也是很讓人蒙羞的。

    比如邱科長。

    縣委被奪以后，縣政府就癱瘓，成立新的縣革委會，原書記、縣長這些是被拿下的，但是各部門的職工還是要繼續(xù)履行職責(zé)的。

    邱科長是農(nóng)業(yè)局的，自然還要管著那一攤子事兒。

    畢竟革命也要吃飯啊，就算革命，公購糧也是要收上來的，還得靠他們這些工作人員，可挨斗還是免不了的。

    傅書記和邱科長這樣級別的人，不是周明愈和莫茹能左右的，但他們可以給革委會建議，讓邱科長專心工作，不要讓人給他扣莫須有的帽子。

    影響工作，縣城的供應(yīng)糧還靠著他們部門呢！

    還有傅臻，莫茹的意思希望她暫時去鄉(xiāng)下避避風(fēng)頭，過段時間縣城穩(wěn)定下來再回來也不遲。

    “傅臻，我們大隊現(xiàn)在越來越忙，來看病的人也越來越多。何大娘年紀(jì)大了，新的小大夫都學(xué)藝不精，還得請你去給我們培訓(xùn)呢。怎么樣？我們邀請你去住段時間，肯不肯賞光啊?！彼_玩笑地道。

    “你們邀請，當(dāng)然去！”傅臻點點頭，“我這就去跟革委會申請。”

    周明愈道：“這個由我去跟醫(yī)院交涉，如果還有別人想去，我們也歡迎啊?！?/br>
    傅臻道：“那我問問單主任，看看她樂不樂意去?！?/br>
    他們婦產(chǎn)科里，單主任被斗得厲害，因為單主任原本就是小資本家的成分，但是業(yè)務(wù)精湛，無人可取代，所以不讓退休。

    莫茹又說起邱恒，還有傅二哥家的孩子。

    傅臻道：“我可以帶著亮亮去，不過我二哥家就算了。我二嫂自己有主意呢?！?/br>
    莫茹就沒再問。

    在國營飯店吃過飯，周明愈去跟醫(yī)院革委會交涉，說他們大隊需要醫(yī)院支持，希望能選幾個大夫下鄉(xiāng)。

    這時候上山下鄉(xiāng)已經(jīng)熱起來，不少人都被下放。

    其實從56年的時候，上山下鄉(xiāng)就開始了，不過那時候都是知識青年們主動要求的，一般都去東北西北西南的大農(nóng)場、軍團等開荒。等68年“被自愿”下鄉(xiāng)，少部分還去邊疆，大部分就是下生產(chǎn)隊插隊，干活掙工分。

    傅臻他們下鄉(xiāng)和學(xué)生下鄉(xiāng)不同。

    學(xué)生們原本可以讀大學(xué)的、進工廠找工作的，現(xiàn)在大部分只能下鄉(xiāng)插隊，等于是前途黯淡。

    而傅臻他們本身就是縣醫(yī)院的大夫，下鄉(xiāng)是為支農(nóng)，其原單位的工作還是保留的，工資、福利自然也要保留。

    周明愈去醫(yī)院一說就拿到批條，他們大隊可以申請三位支農(nóng)的大夫和護士，男女不限。

    傅臻問過單主任，單主任卻不想去，因為撇不下自己老伴兒，但是她推薦了另外兩人。

    另外兩人也是醫(yī)術(shù)高明，臨床經(jīng)驗豐富，因為出身有點問題被人揪著不放，他們比單主任的境遇還要慘一些。

    傅臻就把人名都填上，等先鋒大隊到東關(guān)拉煤的時候會接他們過去。

    看傅臻沒什么事，周明愈和莫茹就先去縣機關(guān)找邱科長。

    邱科長倒是沒啥，因為一直為人和善，加上邱磊在造/反派內(nèi)部也有點小勢力，所以頭發(fā)也沒有被剃掉，除了被定期叫去交代問題、認(rèn)錯也沒什么。

    那些人很好脾氣地請他去挨批，還一個勁地道歉說對不住，實在是任務(wù)在身，不得不請他去挨批的。

    開會批判期間換別人的時候，還請他落座喝水休息，輪到他再上臺，聽起來有點滑稽，卻也說明他得人心。

    其他有被批的卻沒這個待遇，那可是秋風(fēng)掃落葉般的狠辣。

    “你們別擔(dān)心我，我沒事，好的很。”邱科長精神很好，就是有些擔(dān)心自己小孫子。

    得知傅臻會帶著亮亮去鄉(xiāng)下住一陣子，邱科長連聲道：“多謝，多謝?！?/br>
    周明愈：“您這樣客氣，可真讓我們慚愧。”

    “那就自己人不外道？哈哈。年輕有為啊，你們大隊可越來越厲害了，好好干！”邱科長認(rèn)識他們也有幾年，別人不知道，他卻知道得很清楚，這先鋒大隊能有今天的變化，絕對是這夫妻倆的功勞。

    在他們倆進入自己視線以前，在全縣那么多大隊里，他根本就沒留意先鋒大隊，沒有什么印象的。

    現(xiàn)在全縣乃至省委，只怕也沒人不知道先鋒大隊的。

    又悄悄聊了一會兒關(guān)于地區(qū)和縣里的形勢，兩人便告辭，他們要抓緊時間去一趟區(qū)里。

    邱科長從來沒想到，有一天他們會靠著兩個社員幫忙的時候呢，想當(dāng)初他們把兩人推上當(dāng)勞模，把先鋒大隊樹立典型，如今讓兩人在貧協(xié)也有話語權(quán)，現(xiàn)在兩人才能反過來幫襯他們。

    也算是因果早定。

    周明愈和莫茹晚上坐車第二天一早到區(qū)里，直接去拜訪傅家，邱磊也在那里呢，但是傅書記被抓走以后還沒放回來。

    家里也來過人，屋里被搜過，書籍字畫家具被破壞得不輕，幾個花瓶花盆也都被打爛。

    傅書記的大兒子雖然在青市部隊工作，但是因為青市部隊也分成兩派，有支持造/反派的，有愿意維護市委的，導(dǎo)致他們內(nèi)部分歧。而傅家大哥所在的部隊，是支持市委的，后來被另一派壓制，自然就幫不上傅書記的忙。

    兩人了解一下情況也沒在傅家久留，直接去找人打探消息，然后決定先去見高瑞陽的秘書陳然。

    高瑞陽因為有軍方靠山，所以這會兒風(fēng)頭正勁，被推舉為革委會副主任，主任則是軍方代表。不過軍方基本不管地區(qū)的一些事兒，都是革委會副主任管理。

    這個陳秘書從高進縣的時候就一直跟著他，一直以來兩人和陳秘書都保持著聯(lián)系，算是熟人，兩人合計一下想問問陳秘書能不能拜訪高書記。

    至于拜訪高瑞陽的目標(biāo)也很明確，首先他們要談?wù)劯呷痍柕目陲L(fēng)，看看本地到底會鬧到什么地步，傅書記到底要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