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聽養(yǎng)謙如此說，蘇清曉終于緩過神來，伸手把頭上的蛋花抓下來扔在地上，暴跳如雷地叫：“好個混賬南蠻，動了手了！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上去給我狠狠地打死！”

    底下的奴才們聞言，雖然忌憚養(yǎng)謙是首輔親戚，可畢竟縣官不如現(xiàn)管，不敢忤逆，正要擄袖子上前動手，就聽到門外有人道：“有趣，這是在唱哪一處？”

    蘇清曉原本殺氣沖天，催促指使著奴仆們快去打死養(yǎng)謙，聽了這一句，卻突然神奇地安靜下來。

    第38章 手撕

    且說小侯爺蘇清曉正在暴跳，不防身后有人笑語一聲，卻神奇地讓他安靜了下來。

    眾人一個個似傻如狂，身不由己看向來人，卻見走出來的是個身著紫衣的青年貴氣公子，笑吟吟地：“我當是誰，你又在這里鬧什么？”

    在座的諸位竟沒有不認得的此人的。

    原來這來者，赫然正是吏部侍郎鄭宰思。

    只見小侯爺蘇清曉回身：“哥哥，你怎么在這兒？”他身上污糟不堪，說話間，忙擦擦臉，又把衣袖上的菜葉之類拂落，但湯湯水水兀自滴滴答答，著實狼狽。

    鄭宰思早看到里頭坐著的是翰林院的文官們，又見養(yǎng)謙滿面怒容，他便先向著養(yǎng)謙一笑。

    養(yǎng)謙本來發(fā)狠要跟這小侯爺打一架，突然見鄭宰思來到，只得暫時停手。

    有幾個翰林院資歷長些的，回過神來，忙向著鄭宰思行禮。

    鄭宰思略拱手示意，又轉(zhuǎn)頭對蘇清曉道：“我正好從你家里來，聽令兄說你先前因事情不遂意，便賭氣跑出府，如今府里頭老夫人著急的了不得，派人四處找你，令兄也生恐你惹出事來，托我?guī)椭乙徽摇９?，你到底又胡鬧生事？”

    蘇清曉忙指著養(yǎng)謙道：“這次不是我惹事，是他先動的手?！?/br>
    養(yǎng)謙冷笑，鄭宰思也笑了笑：“你不要在我面前弄鬼，我跟溫大人是認得的，他是最好性情的人，但凡能逼得他動手，一定是你先做了或者說了什么，叫人忍不得的，是不是？”

    蘇清曉見他一語道破，不敢強辯，但身上的菜味氣息難聞，又在這許多人面前丟了面子，小侯爺忍不住嘀咕道：“我也沒多說什么，只說他們家拒親的事兒罷了，誰知他就瘋了?！?/br>
    翰林院幾位同僚見鄭宰思質(zhì)問小侯爺，因想要息事寧人，就打圓場說道：“不過是因為都吃了幾杯酒，所以彼此火氣大了些，言差語錯的倒也罷了。如今也不過是‘相視一笑泯恩仇’而已，侯爺說是不是？溫大人，你說是不是？”

    蘇清曉當著鄭宰思的面兒，不便直說“不是”，便哼了聲，心里早把養(yǎng)謙撕成了碎片。

    不料他這邊不滿，那邊養(yǎng)謙卻直接說道：“別的恩仇還能一笑置之，小侯爺方才侮人聲譽，請恕我絕對不能忍?！?/br>
    蘇清曉睜大了眼：“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養(yǎng)謙說道：“就算你說我如何的不堪，我也不至于跟你這樣計較，你說我妹子，就是不成！”

    蘇清曉被他激的無法按捺：“我說又怎么了？又不是我一個人知道，能做出來，難道不能說么？誰不知道你那個妹子跟首輔私底下……”

    “侯爺！”一句話沒說完，就給鄭宰思喝止。

    但與此同時，養(yǎng)謙抄起身邊的靠背椅子，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著蘇清曉砸了過去！

    小侯爺?shù)降啄贻p些，閃避不及，如果給這沉重的椅子砸中，只怕受傷不輕，危急關(guān)頭，鄭宰思及時把他往身旁猛然拽了過來，那椅子砸中了身后的門扇，竟把一扇門砸的折裂了！

    “你找死！”養(yǎng)謙扔出椅子后，又往這邊沖了過來，翰林院的同僚起先給他嚇得愣怔癡呆，如今見養(yǎng)謙又大有手撕小侯爺之態(tài)，他們也生恐鬧出人命，當下忙撲過來紛紛地將養(yǎng)謙攔住，又七嘴八舌的勸慰。

    養(yǎng)謙被無數(shù)只手拉胳膊扯衣袖，兀自瞪著蘇清曉，兩只眼睛氣得充血，赤紅地瞪著蘇清曉。

    蘇清曉回頭看見椅子落地，又看養(yǎng)謙這樣悍勇的姿態(tài)，臉色發(fā)白，這會兒酒力總算是退了大半。

    鄭宰思壓著蘇清曉：“混賬東西，你再說一句試試，回頭我上府里也必要細說明白，看不把你的腿打折了！”

    蘇清曉本就臉白，聞言更是面無人色。

    鄭宰思又喝道：“喝了幾杯酒，不趕緊回家去躺尸，只管在外頭胡言亂語，還不快些向著溫大人賠禮？”

    蘇清曉只覺著從小到大的臉都在這一刻丟盡了，可是有鄭宰思的恐嚇，又有養(yǎng)謙的怒火，酒力又退了，他只得低頭說道：“我……我原本是氣話瞎說的，又何必在意?！?/br>
    “再誠懇些！”

    蘇清曉勉為其難，向前沖著養(yǎng)謙拱手深深地做了個揖：“溫大人，我向您賠禮了，原本我年紀小不懂事，聽了別人瞎說八道就當了真，趁著酒勁又亂講了幾句，很不應(yīng)該，不過您已經(jīng)把我弄的這樣了，不如就不要怪罪了可好？”

    養(yǎng)謙本來是不肯罷休的，不料這小侯爺竟然真的向自己賠禮，再加上周圍同僚們的竭力勸阻，又有鄭宰思在旁邊道：“溫大人向來寬以待人，不要跟這酒后無德的混賬小子一般見識，回頭我?guī)馗?，他的父兄肯定是要責打他的，改天還要親自去府上請罪?！?/br>
    養(yǎng)謙聽了這些話，氣才稍微平了：“既然鄭大人這么說，我又怎會不領(lǐng)您的情?！笨戳颂K清曉一眼，“只希望小侯爺日后記得，我妹子生性純良，天真無邪，我絕不容有人嚼她的話，但凡給我聽見丁點風聲，我拼了不當這個官兒，豁出這條命，也必要討個說法！”

    養(yǎng)謙這話，不僅僅是跟蘇清曉說的，也是給在場所有人聽的，畢竟蘇清曉今兒嚼口的這些，眾人都聽到耳中去了，日后保不準又會翻出什么花樣，所以養(yǎng)謙先把狠話放出來，讓眾人知道知道。

    鄭宰思也明白他的意思，便笑道：“何止是溫大人，當初陛下命太醫(yī)給令妹調(diào)治的時候我也同在，令妹的人品殊為可敬，那些亂傳謠言的人不知道是什么居心，溫大人放心，連我以后也會留意，絕不容許任何人玷辱溫姑娘的閨譽?！?/br>
    鄭宰思說到這兒，環(huán)顧在場眾位：“將心比心，想必各位也跟我是一樣的想法。”

    有幾個聰明的，早聽出了鄭宰思跟養(yǎng)謙話里話外的意思，料想今日小侯爺這一場，有些“殺雞儆猴”的意思，他們這些人又有哪個比得上蘇清曉？連小侯爺都這樣凄慘，更不必他們了。

    何況一個溫養(yǎng)謙也就罷了，這位鄭侍郎可是有名的無孔不入，只怕背后說句閑話，都要提防他的千里眼順風耳呢。

    于是大家紛紛附和。

    鄭宰思又笑道：“攪了各位的雅興，很對不住，我叫小廝換一個房間，酒席都記在我的賬上，算我請大家，權(quán)當賠禮。”

    眾人忙都說不敢。

    鄭宰思又特意對養(yǎng)謙道：“我先送了這個孽障回去，回頭再同溫兄說話?！?/br>
    養(yǎng)謙只當他是隨口的話而已，就拱手作揖：“不敢，鄭大人請?！?/br>
    鄭宰思押著蘇清曉去后，自有邀月樓小廝又請大家去了新的房間，重新安排酒菜。

    只是各位受了這場刺激的驚嚇，一個個酒都醒了，又哪里有心情再尋歡作樂，于是只圍坐著說了幾句閑話，便又相繼散了。

    只有養(yǎng)謙，因為想著蘇清曉的話——雖然小侯爺是“胡說八道”，但畢竟這話要有個出處才會亂傳出來的。

    當初范垣的確做過幾次破格的行為，但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了，外頭又怎么會傳的那樣不堪？

    一想到冰雪無瑕的meimei給說成那種……養(yǎng)謙殺人的心都有了，先前若不是鄭宰思來的及時，眾同僚又攔著，蘇清曉還不知會怎么樣呢。

    養(yǎng)謙一邊想著，不知不覺又喝了幾杯悶酒，隱隱地有些醉意。

    正要叫小二結(jié)賬，卻聽得門扇一動，有人道：“我還當大家不捧場，都走了，還是溫兄多情?！?/br>
    養(yǎng)謙抬眼看去，朦朧之中，卻見是鄭宰思去而復返。

    先前他雖留了那一句話，養(yǎng)謙只當是應(yīng)酬交際之中的場面話，沒想到他果然真的回來了。

    養(yǎng)謙忙站起身：“鄭大人?！?/br>
    鄭宰思上前對行了個禮，在養(yǎng)謙身邊坐了，道：“溫兄面上紅了，想必還是在生那個孽畜的氣？因為那日忠靖侯的老夫人在你們府里見了令妹，竟喜愛的了不得，在府里大加贊揚，這小子想必就心動了，誰知偏偏給府里婉拒……這小子平日給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才故意說那些氣話……我方才送他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把今日的事跟老夫人面說了，你放心，老夫人是個精明人，一定不輕饒了?！?/br>
    溫養(yǎng)謙緊鎖眉頭：“倒不是只生他的氣，我實在想不通，這些話從何處傳出來的。”說著，握拳在桌上捶了一記。

    鄭宰思笑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才上京便高中了探花，令妹又很得陛下恩寵，偏令妹人品相貌，皆都如此出類拔萃，自然會有些人暗中有些嫉妒不忿，編排出來毀人的?！?/br>
    溫養(yǎng)謙嘆息：“他們說我，也還罷了，我最不能忍竟去嚼我妹子?！?/br>
    鄭宰思道：“清者自清，令妹蘭心蕙質(zhì)，冰雕雪琢般的神仙人物，但凡見過的哪個不交口稱贊？何況這些話只能蒙蔽那些糊涂沒心智的愚人，倒也不必過于理會。”

    養(yǎng)謙聽了這些話，心里略有幾分寬慰，抬眸看向鄭宰思：“今日多謝鄭大人，不然只怕無法善了?！?/br>
    鄭宰思笑道：“不必如此，就連我一個外人，聽了那些混賬話也還受不了呢，何況你是純兒姑娘的親哥哥？只是別用椅子，真的砸壞了那臭小子倒是不太好，只狠狠地打他一頓，我還是樂見的?！?/br>
    養(yǎng)謙聽了這樣打趣的話，才也露出笑容：“當時我氣紅了眼，管他是侯爺爵爺，只想打死罷休，寧肯我給他償命完事呢，哪里還想那許多?！?/br>
    鄭宰思面露了然之色，輕輕拍拍養(yǎng)謙的肩膀：“純兒姑娘有你這樣的哥哥，她也畢竟是個有福之人啊?！?/br>
    養(yǎng)謙望著鄭宰思善解人意的眼神，心里不由一動。

    當初馮夫人說到要把琉璃配給鄭宰思的時候，養(yǎng)謙從溫姨媽嘴里聽說，面上雖只一句“齊大非偶”，私心卻是不樂意的。

    雖然鄭宰思才貌雙全，出身世家，官兒做的又大，簡直是無可挑剔的貴婿，但他年輕時候聲名狼藉，就算現(xiàn)在稍微收斂，卻也時不時地會有些風流逸事傳出。

    而且對養(yǎng)謙來說，鄭宰思實在是“聰明太過”，這種有八個心眼的人，怎么能配給自己的妹子？豈不是把一只小兔子配給了一只狐貍？又能有什么好下場。

    但今兒見識了鄭宰思處置蘇清曉的手段，又聽了他這么些熨帖安慰人的話，養(yǎng)謙心中，不由轉(zhuǎn)了個彎，對鄭大人的印象有了極大的改觀。

    兩人碰了杯，又略吃了兩口，鄭宰思知道養(yǎng)謙有了幾分醉意，不敢多勸他吃，便起身扶著出了門。

    養(yǎng)謙本是騎馬來的，鄭宰思怕有個閃失，就叫了一輛車，親自把他送回了范府。

    夜風一吹，更加有些站不住腳，養(yǎng)謙被小廝扶著往內(nèi)，進了二門，有個小丫頭見他有些醉意，便來扶著，養(yǎng)謙擺擺手示意不必，自己扶墻走了幾步，才轉(zhuǎn)過花園，突然醒悟自己滿身酒氣，倒要先回屋收拾收拾再去見溫姨媽跟琉璃才好。

    可轉(zhuǎn)念又想，這一來一去又要浪費許多時間，記得往東有一個荷花池子，不如在那里暫且洗一把。

    養(yǎng)謙緩步而行，此刻月上柳梢頭，花園里靜謐一片，只有花影重重疊疊，搖搖曳曳，又有郁郁馥馥的香氣，并草蟲們自得其樂的鳴叫。

    養(yǎng)謙步過石子路，正琢磨方向，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本以為是有人來了，定睛看時，卻并無人，正疑惑，隱隱聽見說道：“不是，我不知道……”

    聲音極低，卻把養(yǎng)謙的酒幾乎嚇醒了，原來是琉璃的聲音。

    養(yǎng)謙頓了頓，以為是妹子跟丫鬟出來夜游，忙往前走了幾步。

    撥開花叢，月光之下，依稀看見前方有個身影卓然而立，竟是個男子。

    正在養(yǎng)謙發(fā)呆，以為自己錯聽了的時候，那人一聲不響地上前一步，微微地俯身，低下頭去，像是在俯身低語，但那姿勢……

    養(yǎng)謙不知他到底在干什么，歪著頭呆看。

    誰知一陣夜風拂過，把旁邊那一簇花枝搖開。

    養(yǎng)謙緩緩地睜大雙眼，這才看見在花枝之后還站著一個人，身材嬌裊，正是琉璃。

    同時也明白了先前那位到底在干什么。

    養(yǎng)謙先是心頭一冷，渾身從頭到腳都寒浸浸地冰涼徹骨，但在看清那男子是誰后，養(yǎng)謙腦中轟然發(fā)聲，仿佛之前在邀月樓喝下的那些酒，在瞬間都給點燃了，此刻熊熊燃燒起來。

    第39章 負責

    剎那間血往上撞，氣迷了眼。養(yǎng)謙拔腿向前，口中怒喝：“你……”卻因暴怒氣急，一口氣噎住，嗓子都啞了。

    又因并沒仔細看前路，不免撞入花叢，被那花株擋住，幾乎絆倒。

    在對面的花枝后的，的確是范垣跟琉璃兩人。

    聽見異動，范垣早把琉璃護在身后，等養(yǎng)謙踉蹌抬起頭來，范垣才認出是他。

    微怔之下，就算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首輔大人，也究竟是有點兒尷尬的。

    琉璃從范垣身后，看見來的是養(yǎng)謙，知道方才那一幕必然是給養(yǎng)謙看見了。

    瞬間臉熱如火，恨不得挖個地縫鉆進去。

    卻見養(yǎng)謙趔趔趄趄地過來，隨風似乎嗅到了濃重的酒氣，又看他幾乎絆倒，琉璃忙從范垣身后轉(zhuǎn)出來，奔到養(yǎng)謙身旁將他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