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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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天好似度日如年,但一天天卻又仿佛快若閃電。 籌備婚禮的這段日子,最是喜歡,也最是焦灼不安。 稍有閑暇的時候,他甚至開始患得患失地想:會不會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他本來是永久失去了陳琉璃,注定了永遠無法得到她,不管他用盡什么法子都好。 可竟能有峰回路轉(zhuǎn)的時候,他……也有這個福分堂堂正正地攬她入懷? 范垣甚至又有些疑神疑鬼,這會不會又是上天跟自己開的一個不懷好意的玩笑? 突然又想到當(dāng)初跟陳翰林的“狀元”之約,正是因為白白浪費了那半個多月的時間,才導(dǎo)致他陰差陽錯的失去了琉璃,如今……距離成親還有這數(shù)月,誰知道又會不會生出什么變數(shù)? 一想到這個,就恨不得一刻也不能再等。 這連月來,范垣竟不知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 如今,他人在馬上,放眼看去,街市兩邊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一雙雙或好奇或敬畏或者羨慕的眼神……跟天上的日色交織在一起,晃的他幾乎眼暈。 人生有四件兒最為得意的喜事:久旱逢甘露,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現(xiàn)在該是他最得意的時候,金榜題名他早有了,他鄉(xiāng)遇故知……不去想這沒要緊的。 至于久旱逢甘露,洞房花燭夜,豈不正是現(xiàn)在? 人生的四喜他已經(jīng)占了三個。 只是范垣并不覺著如何狂喜,被眾人擁戴艷羨,他的心中卻竟空落落的起來。 想念那個令他覺著可恨,又極為可喜的人,想看到她似嗔似喜的臉,想聽到她若即若離的聲音。 想要立即將她緊緊地抱入懷中,再也不放開。 *** 也不知是怎么到了溫家的,被恭敬過頭的司儀指引著下馬。 直到看見溫養(yǎng)謙那張滿布著敷衍式喜色,且隱隱透出些許不悅冷峻的臉,范垣才略微清醒過來——明白現(xiàn)在這并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夢境。 養(yǎng)謙為了妹子忙碌了這一個多月,可謂盡心竭力,如今要親自把meimei交給范垣,心情卻又赫然不同。 像是辛辛苦苦呵護的稀世寶貝,自己愛逾性命,卻偏偏要拱手交給人去,如何舍得。 本該由他進內(nèi)將琉璃背出來的,只是眼前覺著自己的雙腿幾乎都僵硬了,很想要罷工不做的樣子。 然而滿堂賓客,眾目睽睽,里頭溫姨媽還同一干女眷們坐等。 養(yǎng)謙的兩只眼睛卻紅了。 直到鄭宰思走過來,拉了拉他的手:“不要讓純兒meimei等太久了。”在一片哄鬧聲中,這才拽著往里去了。 溫養(yǎng)謙渾渾噩噩地給鄭宰思送到了內(nèi)宅,鄭宰思見前方就是新娘子閨房,心想此刻必有幾個跟琉璃相好的姑娘小姐們在,不便再去。 鄭宰思便輕輕拍拍養(yǎng)謙的肩膀:“總歸要如此的,難道你要在這大好的日子里悔婚不成?快去吧,別再繃著臉了,留神讓純兒覺著不自在?!?/br> 養(yǎng)謙聽了他的話,這才低頭往里去了。 到了房外,果然聽到里頭有低低的說笑之聲,又有喜娘看見了他,忙道:“大爺來請上轎了!” 里間的姑娘們聽了,才都退了。養(yǎng)謙來到琉璃房中,卻見琉璃已經(jīng)蒙了紅蓋頭,婀娜地端坐在床畔。 養(yǎng)謙看不見她的臉,突然一陣心慌,忙走上前來叫道:“meimei?!?/br> 琉璃答應(yīng)了聲,舉手要把紅蓋頭掀起來。 旁邊的喜娘忙道:“使不得,這個只有新郎官才能,若提前亂掀開了不好?!?/br> 琉璃的手勢一停,養(yǎng)謙滿面失望,極想要給她掀開,再看一看自己最疼愛的妹子,可偏偏不能夠。 養(yǎng)謙心中越發(fā)難過,一時沉默。 琉璃因聽不見他的聲音,便問道:“哥哥?” 喜娘催促道:“聽聽外頭這炮仗跟山響似的,大爺也好背著新娘子出門了?!?/br> 養(yǎng)謙置若罔聞,索性走到琉璃身邊,緩緩俯身,將她的雙手握在掌心。 琉璃一怔,雖然隔著紅蓋頭,卻也察覺到了養(yǎng)謙情緒不對,遲疑問:“哥哥,你……怎么了?” 養(yǎng)謙才一張口,卻覺著語聲艱澀。 忙停了停,才說道:“沒什么,只是突然間,很舍不得meimei罷了?!?/br> 琉璃心中暖意融融,也有一些不舍的酸楚。 養(yǎng)謙握著她的手,終究不肯撒開,喜娘忍不住又提醒:“大爺不用如此不舍,橫豎都是在京內(nèi),彼此也隔著不遠,姑娘縱然出了門,要見的話,一天里總也能見個十次八次的,如今還是要快背新娘子出門呢,不要耽誤了吉時才好。” 養(yǎng)謙聽了這些話,終于縮了手,他舉手在自己的臉上一揉,才發(fā)現(xiàn)眼中居然已經(jīng)有淚涌了出來。 喜娘看的分明,驚訝之下,仍舊笑勸道:“大爺果然是真心疼惜姑娘的,只是這大好的日子,快別如此了。” 琉璃聽養(yǎng)謙聲音不大對,卻又看不見他,倒也憂心,蠢蠢欲動地又想掀起帕子。 誰知手才一動,就給養(yǎng)謙及時制止了:“別動?!?/br> 琉璃道:“哥哥!” 養(yǎng)謙笑笑:“放心,哥哥沒事。只是想……meimei嫁了過去,一定要好好的,但倘若那個人他……meimei知道該怎么做么?” 琉璃意外之余,悲欣交集:“哥哥也放心,我知道。不管怎么樣,還是有哥哥跟母親的。” 養(yǎng)謙有忍不住要落淚,卻仰頭一笑:“你能這樣說,我哪里還有不放心的?好了,哥哥送你上轎?!?/br> 養(yǎng)謙說完,又深吸了一口氣,舉起衣袖狠狠把眼中跟臉上的淚擦去,這才轉(zhuǎn)過身,微微俯身下去。 喜娘忙上前扶著琉璃,指引著她行事。 琉璃趴在養(yǎng)謙的背上,大紅的喜帕在面前搖搖晃晃,細細的穗子迷離閃爍。 ——當(dāng)初琉璃嫁到端王府的時候,是小章背著琉璃出門的,聽說陳翰林原本是想讓范垣的擔(dān)當(dāng)兄長之責(zé)。 只是范垣在此前突然感染風(fēng)寒,整個人站都站不穩(wěn),才換了小章。 那時候的小章卻也像是現(xiàn)在的溫養(yǎng)謙一樣,哭的兩眼婆娑,卻還只說無事。 恍惚間出了門,那鼓樂爆竹的聲響越發(fā)清晰了,琉璃突然緊張起來。 一想到外頭等著自己的是范垣,就像是心口壓著一塊大石,琉璃甚至覺著自己的身體都變得越來越重,沉甸甸地壓著人,因此養(yǎng)謙才走的越來越慢了。 琉璃定了定神,小聲問:“哥哥,我是不是很重?” 養(yǎng)謙聽了這句,輕輕笑了出聲:“沒有?!?/br> 琉璃舉手在他額頭上試了試,仿佛有些汗?jié)n,她悄悄地拿袖子給養(yǎng)謙擦了擦:“哥哥累不累?” 紅色的衣袖從眼前拭過,養(yǎng)謙心底百感交集,正邁步要過門檻,一條腿突然沒了力氣似的嗑在門板上。 整個人往前微晃的瞬間,身邊一左一右,是鄭宰思跟范垣上前,一個扶著養(yǎng)謙,一個照住了琉璃。 養(yǎng)謙剎那間出了一身冷汗,總算鎮(zhèn)定下來,轉(zhuǎn)頭看一眼鄭宰思,向著他點了點頭。 范垣也松開了扶著琉璃手臂的手,后退出去。 養(yǎng)謙深呼吸,定神出門,下臺階,小心翼翼地送了琉璃進轎子里。 琉璃坐定的瞬間,抓住養(yǎng)謙的衣袖叫道:“哥哥?!?/br> 養(yǎng)謙回頭望著她蒙著蓋頭的樣子,臉上帶汗,眼中有淚,他俯身上前,隔著紅蓋頭將手撫過去,在琉璃的后頸上輕輕地一握,自己低頭過去,跟她額頭輕輕點了點。 雖然無言,心有靈犀罷了。 *** 其實,這邊溫養(yǎng)謙雖然百般不肯把妹子交出去,那廂范垣卻也有自己的心思。 倘若養(yǎng)謙這會兒知道范垣在想什么,只怕果然就要立刻悔婚。 當(dāng)看著養(yǎng)謙背著那從頭到腳都給遮掩的嚴嚴實實的新人出來的時候,范垣幾乎忍不住想沖過去,掀開蓋頭看看底下的是誰。 先前定下日期的時候,每天都盼著這一天的來到,但當(dāng)這天真的來到,他卻又近鄉(xiāng)情更怯似的忐忑。 眼前的這一幕場景對范垣來說并不陌生。 當(dāng)年陳琉璃從陳府嫁去端王府的時候,他也是親眼看著的。 陳翰林并無兄弟,也無子侄,最信任的不過是他跟幾個弟子,而他是最出類拔萃、也最受器重的那個。 當(dāng)籌備琉璃婚事的時候,陳翰林特意同范垣提過背新娘子出門這一節(jié)。 那時候,范垣是答應(yīng)了的。 但是越到日期的逼近,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高估了自己。 要他親自背著琉璃上轎,把她送給另外一個男人,他只要稍微想到,心就好像給凌遲了一樣。 所謂“臨陣脫逃”,那只怕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如今望著養(yǎng)謙背著琉璃出來,就好像又回到了那日,小章背著琉璃上轎。 他未曾在人群中露面,只是在街角遙遙地看著,望著那嬌裊的影子被送進了轎子里,就好像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就此給掐滅無存了。 范垣望著養(yǎng)謙把人送到轎子里,就像是當(dāng)初小章把琉璃送進轎子,但幸好這一次,他不是旁觀者。 新人上馬,沿街返回范府。 接下來的所有禮節(jié)規(guī)矩,范垣盡數(shù)按照禮官指引行事,身邊的眾人如何觀禮,如何驚贊,什么眼神如何臉色,他都不知道。 眼睛所見,只有對面這個紅帕子遮著臉的“新人”而已。 ***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鼓樂喧嘩之聲被擋在了門扇之外。 連那本來侍候旁邊的喜娘也都給他揮退。 在外頭,還可以按捺應(yīng)酬,進了屋里,他不想再浪費一時一刻。 什么坐帳,交杯,結(jié)發(fā),都可以暫時省略。 喜娘懵懂出門,不忘把門扇帶上。 撥步床邊,范垣凝視著近在咫尺的新人。他想叫一聲“琉璃”,竟也不敢輕易出口。 他伸出手想要將那帕子掀起,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忙又縮回手。 紅蓋頭底下,琉璃臉紅如火,不知是給紅帕子映的,還是羞怕的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