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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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宰思一笑,范府的門人忙都行禮,又有人忙要入內(nèi)稟報,卻給鄭宰思攔住了。 就在此刻,馬車里又有個身披大氅頭戴風帽的人一躍下地,這人便跟鄭宰思一起進了范府大門。 兩人往內(nèi)的時候,里頭卻也正有人緩步出來,卻正是那府里的東城,跟小侯爺蘇清曉。 蘇清曉先一眼看見了鄭宰思,意外之余,并沒留意旁邊那人,只忙著招呼:“哥哥!” 鄭宰思向著他使了個眼色,蘇清曉一時沒發(fā)覺,只顧說道:“哥哥也來探望夫人的病嗎?方才養(yǎng)謙哥哥要送我們,只是她又咳嗽的厲害……” 東城雙眼通紅,顯然是痛哭過,此刻淚眼模糊,哽咽說道:“難得鄭大人盛情肯來,只是這會兒meimei只怕見不得外人了,養(yǎng)謙哥哥應該也沒心思待客,不如就先請回吧。” 鄭宰思還沒出聲,他旁邊那黑衣之人卻低著頭,疾步往內(nèi)去了。 蘇清曉回頭看了一眼,這才驚道:“那是……” 鄭宰思向著他一點頭,不敢怠慢,忙跟上去了。 這邊東城發(fā)懵道:“這是怎么說,如何偏偏就跑進去了?” 蘇清曉拉著他:“這不是咱們能管的,不要多言,還是先去吧?!?/br> 只說鄭宰思陪著那人進了里頭臥房,隔窗果然聽見沙沙咳嗽聲。 又聽說是琉璃的聲音,卻氣若游絲一般,斷斷續(xù)續(xù)說道:“這里……都是藥氣病氣,不是你們小孩子呆的,快、快些出去!” 是明澈忍淚說道:“我不走,要陪著母親?!?/br> 明德道:“我也不走?!?/br> “哥哥、帶……他們出去……”是琉璃在求養(yǎng)謙,話未說完,便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又喃喃道:“頭、頭很疼?!?/br> 養(yǎng)謙道:“meimei別說話。”聲音竟也悲戚難禁。 就在兩人將進門的時候,——“師兄,”是琉璃高叫了聲,繼而又含糊不清地說道:“師兄等等,別撇下我……” 這下,連鄭宰思也不禁變了臉色。 第120章 垂釣 鄭宰思本想入內(nèi)先說一聲,身邊那人卻等不及了,早自行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里頭,許姨娘扶著琉璃,給她捶背揉胸,淚落不止。 養(yǎng)謙正在安撫兩個小孩子,心中痛悶交加。 原來先前溫姨媽為照顧琉璃,自己也熬病了,如今在家里請醫(yī)調(diào)治,而宣儀公主偏又有了身孕,不能來相助。 于是這府里,那府里的種種,里里外外,多半竟都要養(yǎng)謙奔走。 方才見琉璃不好,養(yǎng)謙五內(nèi)俱焚,又不知她叫什么“師兄”是何意思,還當作是神志不清之下的胡話。 如今乍然看見個兜著風帽的陌生人闖了進來,養(yǎng)謙驚愕,正要呵斥,那人已經(jīng)抬起頭來。 養(yǎng)謙猛地瞧清楚這來者是誰,震驚非常,脫口叫道:“皇上?” 原來這突然闖了來的,竟然是小皇帝朱儆。 朱儆來不及同他說話,只是匆匆地點了點頭就來到床邊。 這會兒琉璃已經(jīng)半是昏迷了,朱儆俯身看去,卻見她臉容清瘦了好些,更是滿面病容,看著竟是混沌奄奄的模樣。 剎那之間,少年皇帝竟然失語。 此刻鄭宰思也隨著飛快地走了進來,養(yǎng)謙正不知道如何應對朱儆,見鄭宰思現(xiàn)身,才似有了主心骨,忙道:“鄭兄……” 鄭宰思已經(jīng)看見了朱儆之狀,抬手示意養(yǎng)謙不要出聲,然后快步走到跟前吩咐道:“叫這里的人都退了吧。” 養(yǎng)謙愣了愣,旋即便命在場眾人皆都退出。 鄭宰思又同養(yǎng)謙低語了幾句。 養(yǎng)謙皺緊眉頭,終于走過去,拉著明澈跟明德兩個,也退出了房內(nèi),鄭宰思看了一眼朱儆,自己也隨著退出。 如此一來,整個房間里只剩下了琉璃跟朱儆。 朱儆凝目看了半晌,忙找到琉璃的手,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琉璃若有所動,似想睜開雙眼,卻只是眼睫輕眨,仿佛連睜眼這點子力氣都消失殆盡了。 朱儆禁不住失聲叫道:“母后!” 琉璃眉峰一動,眼皮輕輕掀動,兩只眼睛的眼神卻是渙散的,仿佛完全看不見朱儆在哪里。 朱儆見這幅模樣,竟如萬箭穿心,緊握著琉璃的手含淚叫道:“母后,你怎么了?你不要嚇唬儆兒!” 半天,琉璃喃喃道:“儆兒?”氣息一線,語聲希微,像是最模糊的一聲嘆息。 朱儆就著在床邊的姿態(tài)半跪半俯身下去,一邊攥緊琉璃的手,一邊望著她的眼睛。 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琉璃的視線終于落在了朱儆臉上,她怔怔地看了少年皇帝半晌,才道:“你……是誰?” 朱儆忙道:“母后,是我。是儆兒!” “不要騙我,”琉璃慢慢地將目光轉(zhuǎn)開,悵然而傷感:“儆兒……才四歲,怎么會……” 朱儆見她又咳嗽起來,急忙忍淚,起身將琉璃半扶半抱起來。 琉璃無力地將頭靠在他的肩頭,閉著雙眼,也不說話,仿佛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永遠地睜不開眼,亦不能再跟他說話。 此情此境,朱儆竟又想起了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 心中的痛楚翻江倒海,盡數(shù)化成淚涌。 朱儆情不自禁把琉璃的肩頭攏緊了些,紅著雙眼說道:“母后,別離開我,別再離開我了,儆兒求你?!边煅识怀陕?。 不知過了多久,琉璃才慢慢地說道:“別怕,儆兒。不要哭……” 她有些撐不住,卻仍想安慰自己的寶貝孩兒:“母后、會一直都、都……陪在你……” 不等琉璃說完——“你騙我,你騙我!” 朱儆哭道:“就像是上次,你也是這樣說的,卻仍是離開我了!” 琉璃聽到這里,便又微微睜開眼睛:“上次……”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來:“是了,我、我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br> 她掙扎著坐起來,轉(zhuǎn)頭細看朱儆:“你、你是儆兒?!?/br> 朱儆見她病的神志不清,心如刀絞:“母后……我當然是儆兒?!?/br> 琉璃盯著他看了片刻,眼神逐漸變得極為溫柔,手撫上朱儆的臉頰,琉璃道:“我的儆兒,長大了呀?!?/br> 朱儆眼中的淚一涌而出,充滿依戀地把臉頰靠在她的掌心:“母后?!?/br> 琉璃轉(zhuǎn)頭看看周圍:“師兄……四爺還沒有消息嗎?” 朱儆聽她突然提起范垣,臉色一僵。 琉璃望著他,忽然說道:“儆兒長大了,是真正的帝王了,母后之前糊里糊涂的,沒什么值得稱道的,一輩子最欣慰的就是有了儆兒?!?/br> 深深地吸了口氣,琉璃撫過朱儆的頭:“你的性子從來都不像是我,多半像是你父皇,這樣才好,身為帝王,當然要英明睿智,難道要像我么,愚蠢糊涂的,總是會做錯事?!?/br> 朱儆道:“母后并沒有糊涂愚蠢。” 琉璃笑笑:“兒子當然是覺著娘最好,也最聽娘的話了,是不是?!彼职戳税刺杧ue,“儆兒,你能不能,向娘起個誓。” 朱儆忙問何事,琉璃咳了數(shù)聲,才啞著嗓子道:“你向朱家的列祖列宗起誓,你會善待明澈跟明德,絕不會為難他們兩個。” 朱儆猛然一顫:“您、說什么?” 琉璃力氣不支,低低道:“有些話你不愛聽,我便不說了,只是母后再糊涂愚蠢,卻也知道,為人絕不能昧了良心,你容不下范垣,有你的道理,我不怪你,可卻不能無動于衷,我上輩子對不起他,這輩子……又害了他,如今只能親自去跟他賠禮了?!?/br> “你、你說什么……”朱儆睜大雙眼,過了會兒才總算反應過來,失聲叫道:“我不許你這樣說!” 琉璃笑望著朱儆道:“儆兒,你已經(jīng)長大了,事事自有主張,已經(jīng)不需要別人為你cao心,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明澈跟明德,他們畢竟還小呀。你、能不能答應我,會把他們兩個當成至親一樣友愛相待,不許、絕不許害他們!” 朱儆叫道:“母后!” 琉璃反握住他的手,枯瘦微冷的手正在發(fā)抖:“答應我,不然的話,就算我去了黃泉底下,也終究不得安生!” *** 這日,鄭宰思護送少年皇帝回宮。 一路上朱儆始終一言不發(fā),只在望寢殿而行的時候,朱儆問道:“之前從揚州傳來的消息,真不真?”鄭宰思道:“回皇上,派去的人還未回來,不過依我看來,那尸首未必就是范垣?!?/br> “是嗎?可有何憑據(jù)?”朱儆回頭。 鄭宰思苦笑:“皇上恕罪,并無憑據(jù),非但沒有憑據(jù),據(jù)送上京來的那幾件遺物看來,卻的確是范垣的無疑。只不過臣覺著,范大人……不至于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在外地殞了性命罷了?!?/br> 朱儆擰眉,喃喃道:“原來只是猜測?!蓖蝗挥值溃骸斑@消息朕已經(jīng)嚴命封鎖不許外漏了,怎么她卻重病的這樣厲害,是不是也從哪里聽說了風聲?” 鄭宰思道:“皇上雖下令噤聲,但那些東西一路從南邊送上京城,中間難免有消息不密的時候……” 朱儆沉默,繼而道:“但若如你所說,范垣并沒有身死,那怎么這么長時間他都不見露面,如今純兒生死一線,也不見他的消息,難道他竟能忍心至此?依我看來……以他的性子,只怕除非是真的死了,不然的話……” 鄭宰思嘆道:“皇上說的也不無道理。也許,是真的兇多吉少?!?/br> 兩人說話間,內(nèi)閣徐廉從外而來,自從范垣失蹤,徐廉便從次輔被擢升為元輔,也算是眾望所歸罷了。 徐廉上位之后,陸陸續(xù)續(xù)提拔了幾名自己的心腹,以及素日來看好的人才等,比如鄭宰思便入了閣,而養(yǎng)謙也榮升為翰林學士。 徐廉上前行禮,因見皇帝面有戚然之色,雙眼通紅顯然是哭過,徐廉卻十分精明,依舊泰然自若,謹慎小心之狀。 只說了幾件內(nèi)閣亟待要辦的事,請了朱儆示下便自去了。 *** 三日后,是個陰云密布的黃昏,城門將關(guān)閉的剎那,有一輛馬車緩緩駛出。 馬不停蹄,沿著官道一路繞山轉(zhuǎn)水,走了兩天,便停在一個蘆葦叢生的渡口旁邊。 車內(nèi),明澈早按捺不住,率先跳了出來,又把明德接了下地。 兩個小孩站在馬車旁邊,打量著周圍,見湖面上水鳥翩飛,路兩邊古木掩映,蘆葦蕩中依稀有幾間房屋若隱若現(xiàn)。 而在不遠處,停著一葉扁舟,隨波搖曳,舟上似乎還有人,戴著斗笠披著蓑衣,手中握著一根竹竿,鵝毛浮標被水底的魚兒啃咬,在水面上一上一下的飄動,十分自在悠閑。 明澈忍不住叫道:“娘,你快來看,這是什么地方?” 車簾子一動,是琉璃慢慢地挪了出來,她的臉色仍有些憔悴,只是精神要比先前看起來強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