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次日清晨,令容梳妝打扮過,便去前院找父親。 傅錦元今日告假沒去衙署,正愁眉苦臉地喝茶。昨晚她跟宋氏提了此事,妻子也是一臉憂愁,只是令容不叫人打攪,暫未去惹她煩心。夫妻倆夜里商議出路,三更天才迷糊入睡,傅錦元只當令容也沒睡好,要很晚才能起身。 瞧見嬌滴滴的女兒大清早就跑來問安,臉上又不見愁苦,傅錦元甚是詫異。 “嬌嬌!”宋氏站得離門口近,一把將女兒攬進懷里。 令容知她擔心,揚起臉兒露出個笑意,“娘!”旋即挽著宋氏的手臂往里走,道:“昨天那事兒我想清楚了,既然是皇上賜婚,拒了有害無益。不如遵從旨意,或許還能和氣生福。” 她正值妙齡,哪怕半夜未睡,清晨起來仍是活蹦亂跳。 一襲鵝黃對襟薄衫裁剪得當,底下是蝶戲水仙的襦裙,宮絳低垂,腰間絲帶飄然。滿頭青絲結了百合髻,留兩縷松松搭在肩頭,嬌俏可愛,漂亮的臉蛋紅潤柔膩,氣色甚好。 這跟傅錦元預想中的截然不同。 他懷疑是聽錯了,待宋氏屏退丫鬟,忙道:“賜的那門婚事,你愿意?” “女兒愿意?!?/br> 傅錦元如常地將桌上蜜餞盤子往令容跟前推了推,“嬌嬌,爹娘雖盼著你懂事乖巧,卻不是想讓你在這事上受委屈。昨晚我跟你娘已商量過,雖是圣旨賜婚,畢竟還需合八字生辰,瞧生肖命格,要做文章也不是不可能?!?/br> 八字合出個兇兆,說皇上賜婚是瞎了眼嗎? 那得罪的不止是田保,更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了。 若做主賜婚的是個明君,傅家若不情愿,興許還有轉圜的余地。偏巧坐鎮(zhèn)朝堂的是永昌帝那昏君,只求顏面不講道理,旁邊還有田保添油加醋,煽風點火,傅家沒能耐跟皇帝對著干,也只能識時務些。 令容嚼著甜絲絲的蜜餞,語聲兒都是柔軟的,“女兒想清楚了,爹娘不必擔心。不過——”她將蜜餞咽下,喝了半口茶水,嬌麗的臉蛋上便嚴肅起來,“田保跟咱們府上非親非故,怎會知道府里有我?這事兒實在蹊蹺,爹可得勸著祖父查明清楚?!?/br> “這事我知道,你祖父也有想打探清楚?!?/br> “前幾日堂哥做的事,爹聽說了吧?” 傅錦元頷首。那日帶著兄妹二人從別苑回來,傅益就說了傅盛仗勢欺人,關押良家少年的事情。那少年雖走了,別苑家丁卻都是見證,老太爺生氣,親自將傅盛揍了一頓。只是傅盛頑劣,挨了打也像是無關痛癢,當時求饒知錯,過后仍是頑劣。 令容遂道:“田保不會平白無故的發(fā)難,堂哥欺負的那人來自京城,沒準跟田保有關。” 傅錦元先前沒往這上頭想,聞言臉色微變,稍想了想,便往老太爺?shù)臅咳チ恕?/br> 剩下宋氏帶著令容用了飯,又開解了半天,才放令容回屋摹字。 后院中海棠含苞,令容倚窗而坐,有清風陣陣。 既然定了主意不抗旨,憂愁哭鬧都沒用,還不如盤算清楚往后的路。 韓家的底細令容不知道,自家親眷的脾氣她卻是清楚的。父親和大伯雖都是紈绔,行事卻有分寸,甚少惹是生非,就只堂哥傅盛可惡,這回她平白受賜婚之災,便是拜他所賜!更別說前世府中遭難,也是他種的禍根,著實可恨。 往后她若真嫁入韓家,相府謀逆,必定更為謹慎。韓家樹大招風,又有無數(shù)虎狼環(huán)伺,盯著韓家和往來親朋,像堂哥那般性子更會招致禍事。 趁著此事,合該讓祖父查明白,狠狠給他個教訓! …… 茫茫京城,要打探一位不知根底的少年,談何容易? 傅云沛等了數(shù)日沒那少年的消息,只曲折探聽到田保年前曾認了位表侄,連他的住址都探到了。隨后傅云沛帶著傅益進京一趟,遠遠瞧見那表侄的容貌,正是當日傅益放走的少年! 這一下真相大白,傅云沛氣得臉都青了。 回到府中,將還在屋里鎖著禁足的傅盛叫到跟前,狠狠訓斥責罰一通。連傅伯鈞也因教子無方,被牽累著挨了訓斥。傅盛被罰往祠堂跪三天三夜,這兩個月每日再去跪兩個時辰,面壁思過。因他連累令容無辜受災,大伯母還特地押過來,給令容賠罪。 傅盛何曾給堂妹作揖過?愧得臉都漲紅了。 這些責罰卻仍難改變皇帝賜婚的事實。 不幾日,韓家派來納彩提親的人便到了靖寧伯府門前。 傅云沛和傅錦元即便不喜韓蟄的名聲,想著女兒要嫁到韓家門中,也只能拿出和氣態(tài)度來,免得兩家交惡,回頭叫令容獨自在京城受苦。 隨后問名納吉請期,因是皇帝賜婚,禮部有意七八月就cao辦了婚事。因令容年幼,傅云沛和傅錦元費了許多唇舌,才往后推了推,定在臘月初辦事。 這些事都有長輩做主,令容反倒閑下來,除了找繡娘量身段裁制嫁衣外,倒無需做什么。宋氏忙著籌備嫁妝,又帶令容去佛寺進了兩回香,祈盼韓蟄能比傳聞中的和善,祈盼韓家的婆母姑嫂好相處,能讓女兒出閣后過得順遂些。 令容安心備嫁,仍是如常的吃喝說笑,因待在家中的時日已不多,格外愛纏著宋氏。 白日里笑靨如花,嬌蠻靈動,夜深人靜,想起嫁人的處境,卻還是忍不住憂心。 轉眼端午將近,府里釀的雄黃酒啟封,除了府里的大廚房,蕉園中宋姑也張羅起來,按著傅錦元夫婦和令容兄妹的口味,單獨包些來吃。箬葉裹上白糯米,里頭再包上各色餡兒,蓮子、松仁、火腿、紅棗,光是想想就叫人食指大動。 包好了粽子,令容一時興起,帶著宋姑和枇杷出府,到巧繡坊挑了艾葉香包。 出了繡坊時天色還早,令容一時興起,叫車夫拐向城外,去尋些干凈的槐葉,回府好做槐葉淘來吃。郊外早已是綠意蔥蘢,翠色.欲滴,循著蜿蜒的路走了一陣,便是京郊的村落農(nóng)戶??v橫的桑陌農(nóng)田外,有河流蜿蜒,雜樹叢生,幾棵槐樹長在水畔的斜坡上,枝干虬曲,綠葉青嫩。 令容遂停了車馬,宋姑尋了兩位近處玩耍的男孩,使些銀錢,請他們折些枝葉下來。 小滿過了沒多久,正是采摘槐葉的時候,那倆男孩前幾日才幫著家里采了許多槐葉晾干用,聞言爽快答應了,三兩下爬上樹干,幫著挑好的折下來。 令容站在坡上,舉目瞧過四野風光。 不遠處兩匹矯健的汗血馬緩緩行來,馬背上的人身姿魁偉,刻意收韁,走得極緩慢。隔著十余丈的距離,兩人目光毫無顧忌,徑直落在令容身上。 卻是韓蟄和副手樊衡。 韓蟄奉命辦差,途徑金州,雖有個皇上心血來潮賜下的岳家在此,卻絲毫沒有前往拜訪的打算,只管跟樊衡趕路,要往附近提個人證。 誰知行至中途,樊衡卻突然緩了馬速,指著前邊一輛馬車上的徽記,說那是靖寧伯府傅家的人,看其瓔珞流蘇裝飾,里頭坐的應是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