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娘知道你自幼跟重光處得好,陡然有了這種事,今日見面,你連正眼都沒瞧他幾次。別說你舅舅,你爹那樣粗心的人都瞧出來了,”宋氏斟酌言語,攬著女兒肩膀,“田保那賊人使壞,娘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今晚.娘陪著你睡,好不好?” 令容微愕,瞧見宋氏眼中滿滿的擔(dān)憂,倏然明白過來。 “女兒心里,表哥真只跟哥哥一樣。今日的事兒也不為旁的,是上回險些從假山跌了,越想越是后怕,知道叫爹娘擔(dān)心不對,想改了淘氣的毛病。何況,女兒畢竟跟韓家有了婚約,從前跟表哥玩鬧是因年紀(jì)小,如今既要出閣,自該避著些?!?/br> 這般解釋倒令宋氏意外,旋即便覺欣慰。 當(dāng)晚宋氏果真陪著令容睡下。 令容小時候撒嬌賣癡,偶爾還會纏著宋氏來陪她,后來長大了懂事些,就是獨自在蕉園睡。難得母女同眠,趁著夜深人靜,倒能說些心事,令容從婚事說起,漸漸地便提起一場噩夢來——夢里傅盛害死田保的表侄,得罪了權(quán)宦,招來了殺身之禍,不止府中爵位被褫奪,闔府上下都被斬首,連她也未能幸免。 關(guān)乎宋重光的事她半個字都沒提,只將伯府的慘狀細(xì)細(xì)描述。 若是擱在白日,宋氏或許念她年幼,一笑便罷,而今夜深人靜,令容小臉兒上又頗嚴(yán)肅,說的種種事情嚴(yán)絲合縫,跟真事兒似的。 宋氏越聽越是心驚。 先前傅盛胡作非為,并沒引來麻煩,府中長輩雖不喜,卻也未太重視。直到那道賜婚的旨意傳來,老太爺和她夫婦二人才明白這看似微小的胡鬧,原來會引來這般報復(fù)。賜婚后傅家忙著籌備婚事,雖說長房和二房素來和氣,到底對招徠麻煩的傅盛頗多怨氣。 此刻令容說的雖是噩夢,宋氏細(xì)想起來,卻未必不會真的發(fā)生。 “堂哥在外無法無天,金州地界的事祖父雖能壓得住,倘碰見了京城的權(quán)臣可就不妙了?!绷钊菘吭谒问霞缟?,趁機將憂慮盡數(shù)道來,“韓蟄雖有心狠手辣的名聲,但韓家卻從未傳出過仗勢欺人、凌霸百姓的事情,可見家風(fēng)甚嚴(yán)。當(dāng)朝威名赫赫的相府,多少眼睛盯著的,家奴和親戚犯了錯,都能有御史攀扯到韓家頭上。倘若堂哥還是這樣胡鬧下去,我怕……” “怕有人借機生事,讓韓家遷怒是不是?” 令容緩緩點頭。 宋氏的臉色亦越來越沉。 她生于書香之家,性情溫和,從前只知詩書內(nèi)宅,于朝政的事從不留心。這回永昌帝賜婚,傅云沛探出原委,她才知道田保跟相府的明爭暗斗。這些事原本跟她無關(guān),但既將令容卷進去,就需留意了。 “傅盛的事我會跟你爹說?!彼问鲜种笓徇^令容眉間,“往后有心事盡管跟娘說,可別憋在心里?!?/br> 令容點頭,“那事兒終究是夢,我就算說了,爹和祖父未必會信。不過這些擔(dān)憂卻是真的,娘不止要跟爹說,還得讓爹跟祖父說明白。唯有爹爹說了,祖父才會放在心上,對堂哥嚴(yán)加管束?!?/br> 燭火微晃,宋氏瞧著嬌滴滴的女兒,只覺得心疼。 年初的時候她還活潑淘氣,不懂事得叫人頭疼,一道圣旨賜下,卻平白添了這些心事。 宋氏將女兒抱著,嘆了口氣,“放心,娘必會說明白,不叫傅盛再捅出簍子拖后腿。” 令容這才放心,又說些旁的瑣事,靠在宋氏懷中沉沉睡去。 …… 宋建春父子在傅家住了兩日,才啟程回潭州。 這中間傅錦元同宋建春商議事情,傅益特地從書院告了休沐陪宋重光。令容不再如從前淘氣,大多數(shù)時候仍在蕉園中,出主意讓紅菱做了幾樣美食,趁著晌午和晚間一道用飯的時候,給宋建春嘗。 臨行前,宋建春因令容年紀(jì)尚小,又千叮萬囑,叫她不必害怕,若在韓家受了委屈,盡可告訴家里,也可告訴他,兩家一道想辦法,不能叫她吃虧受委屈。 令容都應(yīng)了,瞧著宋建春遺憾不舍的模樣,又請他保重身體,不必憂心。 送他們出府前,宋重光又借著長輩圍在一處問傅益秋試的時機,走到令容跟前。 畢竟是十四歲的少年,令容前后態(tài)度轉(zhuǎn)得太快,月洞門前一番話更是戳心,令他失落。 宋重光卻還是不肯死心,背過旁人,低聲道:“韓蟄性情酷烈,絕非良配,那天的話我不信,還是會等你。嬌嬌,京城雖藏龍臥虎,卻也有朝堂戶婚的律令在,兩人處得不融洽,你身后畢竟有伯府和我爹,要和離也未必不可能?!?/br> 倘若是從前,令容聽他說出這種話,怕會深為感動。 此刻卻只覺諷刺,更覺宋重光異想天開,遂微微一笑道:“表哥盼著我在韓家過得不如意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br> “我還以為表哥會祝愿我婚后和順,事事如意,原來并非如此?!绷钊輨e開目光。 她淡漠之色毫不掩飾,宋重光臉上微微漲紅,“嬌嬌!” 賜婚背后的貓膩,傅錦元跟宋建春提過,卻未跟宋重光說。如今令容這般態(tài)度,宋重光想了兩天兩夜,百思不得其解,微惱之下,皺眉道:“我聽說姑父和姑姑有意抗旨拒婚,是你勸他們應(yīng)下。韓蟄雖居高位,卻聲名狼藉,你就半點也不介意?” 令容怎不知他言下之意,只冷笑道:“既然是趨炎附勢,何必介意?” 說罷,再不管他,三兩步跟上去,將舅舅送至垂花門外。 直至傅錦元父子將宋建春父子送遠,宋氏才牽起令容的手,“剛才又跟你表哥吵架了?” “他說話不中聽。”令容氣哼哼的。 宋氏笑了笑,沒再多問。畢竟是年少的孩子,雖然處得融洽,偶爾也還是會吵幾句,過后重見仍是親近如舊,她早就習(xí)慣了,便沒放在心上。 …… 宋建春回到潭州沒多久,便備了份禮送入靖寧伯府,給令容添嫁妝。 靖寧伯府中,令容的嫁妝也逐漸置辦起來,到九月時,令容的嫁衣也已齊備。 嫁衣嬌紅,繡了暗紋牡丹,拿金線勾勒出文采輝煌的飛鳳,領(lǐng)邊袖口則是細(xì)密的暗紋刺繡,盤扣如同鴛鴦交頸,點綴珍珠。因令容年齡有限,針線做得平平,宋氏特地請了繡娘過來幫著裁剪,待衣裳做成時,宋姑和枇杷先幫令容穿了試寬窄長短。 少女的身量苗條,肌膚白嫩,平常穿著淺色薄衫時窈窕多姿,嫁衣映襯下更增嬌艷。 那繡娘在旁看著,都不住口的夸贊,說令容是天生的美人,如今試穿嫁衣就已光彩照人,若是過兩年等身段長開了,這華彩飛鳳襯托,怕是傾城傾國的容貌身姿。 宋氏在旁聽著,又是欣慰歡喜,又是心疼遺憾。 她當(dāng)年是十六歲嫁給傅錦元,出閣時尚且留戀爹娘,令容被捧在掌心嬌養(yǎng),小小年紀(jì)去給人家當(dāng)媳婦,受了委屈可怎么辦?時下姑娘家多是年滿十四才出閣,也有十一二歲成親的,譬如當(dāng)今的皇后便是十一歲嫁給太子李政,入主東宮,但這只是鳳毛麟角,情勢所迫。 但凡疼愛閨女的人家,誰樂意讓嬌滴滴的女兒早早就嫁為人婦,去婆母跟前立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