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容會意，含笑道：“原來如此，多謝你提醒了。”

    “謝我母親吧。她跟你投緣，怕你吃虧。換了旁人，誰有那閑心?！表n瑤嘀咕罷，靠著軟枕又發(fā)起呆來，片刻后打個哈欠。

    令容取了軟毯遞給她，“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br>
    ……

    出城后馬車走得快了許多，午時二刻便到郊外梅林。

    這一片梅林前后蔓延近十里。如今隆冬天寒，開得滿山盈谷，香氣遠(yuǎn)飄，京城里上自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但凡臘月里得空的，都愛來這里賞梅。人多雜亂，官府特地將梅林分為南北兩端，南邊隨意觀玩，北邊拿柵欄圍起來，專供親貴重臣進(jìn)去，圖個清靜。

    韓家滿門高官，權(quán)勢顯赫，自然駛?cè)氡泵妨种小?/br>
    梅林外有數(shù)座酒樓，這兩日生意極好，管事早就定了雅間。因時近晌午，眾人便先入樓中用飯，打算歇會兒再慢慢賞玩。這樓依著梅林建成，走在二層懸空的游廊上，一側(cè)是雅間，另一側(cè)則是開得如同紅錦的梅林，襯著山坡上綿延的雪景。

    太夫人先行，令容知她不喜，也不去湊熱鬧，跟韓瑤并肩走在后頭。

    兩人穿得厚，不急著進(jìn)雅間，先趴在欄邊，借著開闊的眼界觀賞景致。正瞧著，忽聽旁邊有人叫“韓少夫人”，令容轉(zhuǎn)過頭去，便見少年臨風(fēng)而立，容顏如玉，面帶歉意。他穿著象牙白的披風(fēng)，身后是店家插在欄桿邊裝飾的老梅，一眼瞧過去，清逸雋秀如從山水畫中走出。

    竟是高修遠(yuǎn)。

    第16章 虎xue

    令容稍感意外。

    自放走高修遠(yuǎn)后，她便沒再見過此人，誰知嫁入京城后頭回出來賞雪，竟會碰見他。

    傅韓兩家的婚事是田保不懷好意地促成，令容無奈之下嫁給韓蟄，在韓家如履薄冰，心中豈能不恨田保？而田保之所以惡意插手婚事，必是這高修遠(yuǎn)受了欺辱回去告狀，才會引出報復(fù)，讓那權(quán)傾朝野的大宦官不惜得罪韓相也要找傅家的麻煩——滴水之仇，涌泉相報。

    虧她當(dāng)時還覺得他如二月春柳，盛夏明月，有清逸雋秀之氣。卻原來也是心胸狹隘，仗著權(quán)勢挾私報復(fù)的人，如此品行，著實玷污了那副清雅相貌。

    令容心有芥蒂，斂了披風(fēng)，淡聲道：“高公子，好巧?！?/br>
    “你——”高修遠(yuǎn)愣了下，“知道我的身份？”

    “很奇怪嗎？”令容淡笑，風(fēng)吹動帽兜上雪白的狐貍毛，輕輕掃過臉頰，眼神卻頗冷淡，“畢竟公子回了一份大禮，既然禮物豐厚，怎能不查明緣由。外頭風(fēng)冷，就此別過?！闭f罷，挽著韓瑤徑入雅間。

    恰巧唐解憂走到門口，掀著簾子探頭往外瞧了瞧，笑道：“外祖母才問呢，你們怎還不進(jìn)來。那位是？”

    “不認(rèn)識?！绷钊莼卮?。

    唐解憂笑容不改，只嘖嘖嘆道：“這滿坡雪景，著實好看。”目光卻落在高修遠(yuǎn)身上。

    韓瑤跟她不對付，隨手接過簾子，“門口風(fēng)冷，當(dāng)心吹壞旁人?！被厣砺湎潞煄r，目光迅速掃過高修遠(yuǎn)，便見少年風(fēng)姿如玉，仍舊站在老梅邊上，神情微微愕然。他的身后是滿坡雪景，十里梅花，風(fēng)吹過時有雪霧彌漫，梅瓣紛飛。

    這樣出眾的相貌氣質(zhì)，滿京城怕是尋不到第二個。

    走入雅間時，韓瑤如是想。

    ……

    梅林雪景冠絕京城，深雪中慢慢賞玩，意趣更濃。

    令容自知太夫人不太喜歡她，除了偶爾攙扶，也甚少往她跟前湊，大多數(shù)時候都跟韓瑤陪在楊氏身邊。回府前，各自得了一支插瓶的梅花，兩甕今早才摘的新鮮梅花瓣，泡酒或是做糕點蜜餞都極好。

    令容當(dāng)晚就做了一盤糕點，吃得心滿意足。

    臨睡前閉上眼睛，仿佛還身處梅林，鼻端有幽淡香氣，滿目雪白嫣紅。只是偶爾竄出高修遠(yuǎn)倚梅而立的姿態(tài)，令人不悅。

    誰知過了兩日，令容再度出府，竟然又碰見了高修遠(yuǎn)。

    因年節(jié)里要回門，令容除了請宋姑給娘家眾人備禮之外，稟明楊氏后，特地往街上走一遭，去京城有名的筆墨軒里，給父親挑一方上好硯臺寶墨，給娘親挑些松花信箋之類的東西。

    過了小年后不少店鋪都關(guān)門打烊，筆墨軒里也比平常冷清許多。

    令容帶了宋姑和枇杷隨行，循著伙計的指引上了二層，半人高的長案上擺了諸般硯臺墨錠。店中人少，二層也不見旁的身影，她挑好了硯臺，瞧了些墨錠，相中一方松鶴延年圖樣的，正要叫那伙計裝起來，卻聽幾步外有人道：“那墨雖好，跟這硯臺卻非良配?！?/br>
    令容聞言瞧過去，就見高修遠(yuǎn)站在書架陰影里，正瞧著這邊。

    “是嗎?！彼淹婺V，隨口道：“何以見得？”

    “少夫人挑的這是嘉州江石硯，石質(zhì)細(xì)膩，發(fā)墨快，能蓄墨數(shù)日不腐不涸。鄙人生在嘉州，知道哪種墨錠配它最好。”高修遠(yuǎn)踱步過來，從別處另取一塊墨錠，擺在令容跟前，“這墨配它最好?！?/br>
    令容瞧過去，便見那墨錠色泛青紫，浮雕蕉林仙鶴，拿得近了，有松香純正。

    她心里有些猶豫。

    硯臺墨錠雖是常用之物，她卻只粗知皮毛，看高修遠(yuǎn)這篤定態(tài)度，想必比她更清楚，本該采信?？伤远鵁o信，借太監(jiān)的手挾私報復(fù)，將她推入火坑，她心中畢竟有芥蒂。

    令容猶豫了會兒，擱下那蕉林仙鶴，叫伙計將松鶴延年裝好。

    高修遠(yuǎn)意外，攔住伙計，“少夫人是不喜這墨，還是……不愿聽這勸諫。”

    令容抬眉，“公子覺得呢？”

    “后者?！备咝捱h(yuǎn)語氣篤定，“那日貿(mào)然打攪，原本是想致歉，看少夫人的神態(tài)，想必是誤會了我。當(dāng)日蒙夫人搭救，既然許諾不提那件事，自是真心實意?！?/br>
    “是嗎?？晌以趺绰犝f，是公子那位表叔開了尊口，我才能進(jìn)京城?！?/br>
    高修遠(yuǎn)神色微黯，退后半步，作了個揖，“這事確實是我連累了少夫人。當(dāng)日我確實沒跟田將軍提尊府的事，得知內(nèi)情時事情已成定局，愈發(fā)愧疚。今日機(jī)緣湊巧見少夫人到此，特地跟過來，真心致歉?！闭f罷，又作了個揖。

    這兩個揖讓令容稍覺意外，畢竟高修遠(yuǎn)比她年長，姿態(tài)也過于鄭重。

    她愣了愣，才道：“你跟過來……就為道歉？”

    這話卻把高修遠(yuǎn)問住了。

    他自幼做事隨心，胸懷坦蕩，初上京時感激田保照拂之恩，相處日久，看清為人，漸漸疏遠(yuǎn)。得知令容嫁給韓蟄是田保作祟后，愈發(fā)慚愧，更不敢再承受田保的“恩情”，尋個由頭搬到別處。因他書法造詣甚高，起了個雅號，將畫寄在這筆墨軒中售賣，每幅能得三四十兩，足可寬裕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