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蟄瞧著那雙霧氣后清澈干凈的眸子，胸口仿佛又堵起來。

    成婚大半年，令容雖與人無爭，卻并不傻。避嫌之下尚且給能出“不錯(cuò)”的評價(jià)，那么她真心所想的豈止是不錯(cuò)？少年如玉，詩才秀懷，她那日跟傅錦元介紹時(shí)可是興沖沖的。而在他跟前，卻又存心躲避，全然不及對高修遠(yuǎn)的一半熱情。

    可這樣尖銳的問題，她卻答得平靜坦然。

    是真的胸懷坦蕩，還是蕭郎路人，自知相思無望才會淡然應(yīng)對？

    錦衣司里辦案無數(shù)，那些錚錚硬漢、jian佞小人吐出的每句話他都能辨出真假，哪怕對方不說實(shí)話，他也有無數(shù)狠厲手段撬出真相。如今碰上這嬌柔女子，卻束手無策了——再棘手的案子也不像此事這樣難纏。

    浴房讓人覺得逼仄，桶中熱氣蒸騰出淡淡花香，她手扶桶邊露出半條手臂，膚如凝脂，猶帶香露?；ò晗銣?，她的身段若隱若現(xiàn)，雙肩秀巧，胸脯微鼓，柔嫩紅唇微張，雙眸含波，茫然而惶惑。

    韓蟄心中愈發(fā)煩躁，怒氣雖散了些，渾身氣血卻忍不往上沖。

    他緊緊盯著令容，神色幾番變幻，猛然伸手將那桃花箋扔在旁邊高腳小桌上。

    “自己看?！彼掖僬f罷，轉(zhuǎn)身就走。

    令容心里咚咚直跳，待他出了浴房，探出半個(gè)身子將那桃花箋拿到手里，瞧見上頭筆跡和內(nèi)容，愣了片刻，旋即臉色大變，終于明白了韓蟄種種奇怪舉動的緣由。

    她握著花箋，心幾乎要跳出腔子。

    方才那些話雖經(jīng)斟酌，放在平?；蛟S無事，但有了這信箋鋪墊，換個(gè)立場，還不知韓蟄會怎樣理解。難怪他憤怒而來，冷淡而去，必定是誤會了她的話，以為她跟高修遠(yuǎn)有私情！

    韓蟄人中龍鳳，年輕有為，本就對傅家不滿，豈會容忍這樣的事？

    令容又驚又怕，來不及多想，高聲喊宋姑入內(nèi)，手忙腳亂地穿了衣裳，頭發(fā)都顧不上擦，隨手抄了薄薄的斗篷披著，趕緊往韓蟄的書房沖。

    ——那桃花箋模仿她的筆跡，將她跟高修遠(yuǎn)的往來摸得清楚，可見是有人蓄意而為。倘或不盡早說明白，這桃花箋之后，不定還會出怎樣的岔子！

    ……

    令容氣喘吁吁地跑到書房外，就見韓蟄腰間懸了烏沉沉的寶劍，正跟人往外走。

    她拿斗篷遮住滿頭青絲，顧不上有旁人在，忙趕上去，“夫君，等等！”

    韓蟄頓足看她，眉目冷沉肅然如舊。

    令容攥著那桃花箋，邊喘氣邊道：“那不是我寫的，是有人模仿我的筆跡！夫君能否略等片刻，聽我解釋清楚？”

    “我有事要出去，回來再說?！表n蟄淡聲。

    “我想此刻就說！”令容堅(jiān)持，“只要片刻就好?！闭f著，看向韓蟄身旁的陌生男人，盼著他能有眼色地自覺避開。誰知那男人仿若未睹，只看向韓蟄。

    韓蟄瞧了令容一眼，“先回院，我有急事。聽話。”說著，叫來沈姑，讓她送令容回去，卻手按劍柄，疾步往外走。

    他確實(shí)有事，倒不是欺騙敷衍令容。

    方才出了銀光院，韓蟄又是氣怒又是煩躁，只覺得今晚這種事實(shí)在糟糕，不止是為令容跟高修遠(yuǎn)間的私情嫌疑，更為他的心浮氣躁。

    令容的話他還是愿意信的，否則也不至于丟下桃花箋就走。

    但那股無名之火卻怎么都壓不下去，明明是為桃花箋而去，走出銀光院時(shí)，思緒卻大半被那旖旎浴桶占據(jù)，加上莫名的煩躁，令他沒法冷靜判斷。

    本想回書房冷靜下來細(xì)理頭緒，誰知才過來，就見唐敦侯在書房外，說他們盯了許久的一名要緊案犯入夜時(shí)在京郊現(xiàn)身，他得了消息，特地過來打攪，請示是否該出動人手緝拿。

    那案犯韓蟄是知道的，確實(shí)緊要。

    他本就氣悶煩躁，聽得此事，索性應(yīng)了唐敦所請，決定親自去拿那案犯。

    見令容匆促趕來，朝堂緊急要案跟前，私情暫時(shí)可緩一緩，于是讓沈姑送令容回去。

    令容卻不敢讓他就這樣走了。

    上回從金州道賀回來，兩人一道回府，她到銀光院后連茶水都給他備好了，誰知一轉(zhuǎn)眼等來的卻是韓蟄因公出京的消息，一走就是整個(gè)月。倘若這回舊事重演，韓蟄帶著誤會和怒氣離開，她無從辯白解釋，等他怒氣發(fā)酵消解，再回京時(shí)，誰知他會是怎樣的態(tài)度？

    那時(shí)解釋為時(shí)已晚，韓蟄也未必會有心聽她辯解。

    且她沒法保證，屆時(shí)是否還會再出岔子。

    令容雖不求韓蟄歡心，卻也不想被如此構(gòu)陷，含冤不白。見韓蟄走向傅家馬廄的方向，便小跑著跟過去，到那里挑了匹馬追出去。

    夜已深了，韓府外石巷安靜，唯有燈籠光芒映照。門房的管事未料會有女人深夜出府，沒看清容貌，想過來攔著盤問，卻見那馬嗖的一聲飛馳出門，急急拐彎追出巷子，只留了一襲斗篷在夜風(fēng)里翻飛。

    街上暗沉冷清，沒半個(gè)人影。

    令容縱馬疾馳，追出兩條街，隱隱看到遠(yuǎn)處的騎馬的背影像是韓蟄，人數(shù)也頗多，便認(rèn)準(zhǔn)了追上去。

    那些人跑得快，她幾乎費(fèi)盡渾身力氣，才漸漸拉近距離。

    將近城門，熊熊火把映照，人群里韓蟄的背影十分惹眼。

    令容高喊了一聲“夫君”，見韓蟄仿佛沒聽見，跟城門值守的衛(wèi)軍交代了幾句便縱馬而出，顧不得旁的，夾動馬腹便竄出去，趁城門沒關(guān)的功夫，脫兔般逃出城門。

    衛(wèi)軍原以為那是節(jié)氣大人的隨從，愣了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可能是出逃的毛賊，忙高喊道：“站住！有毛賊逃脫，快追！”

    這聲音驚動了才馳出不遠(yuǎn)的韓蟄，他稍稍回頭，就見官道上有人縱馬疾馳而來，披風(fēng)鼓得像是張滿的羽翼，滿頭青絲也都散了，夜風(fēng)里隨風(fēng)揚(yáng)起，輕靈迅捷，像是暗夜中御風(fēng)而行的妖精。

    借著城樓上熊熊火把的光芒，他隱約辨清那人的容貌。

    令容？她竟然追出來了？

    韓蟄急急勒馬，撥轉(zhuǎn)馬頭沒走兩步，令容已疾馳到了跟前。

    第30章 哼哼

    官道上夜色漆黑, 夏夜寂靜，唯有風(fēng)動樹葉，枝柯慢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