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由北向南走到盡頭,花叢向東蔓延,站在凸起的小丘,起伏景致盡收眼底。 風乍起,吹得樹上積雪亂舞。 韓蟄負手而立,目光落在遠處。 令容見他心緒甚佳,一時興起,偷偷繞到兩人高的槭樹后,扶住樹干,猛力搖動。 積雪簌簌落下,她戴著帽兜無所畏懼,韓蟄后領(lǐng)卻敞著,雪入脖頸,冰涼刺骨。 他迅速回身,就見令容立在雪地里,偷襲得手,笑得調(diào)皮。 雪仍簌簌搖落,韓蟄不閃不避,呵手大步追過去。令容著慌,笑著躲逃,雪地下不知怎么藏了石頭,她不慎踩著,滑得身子后仰。驚呼聲里,手臂被人及時接住,她側(cè)頭,就見韓蟄站在旁邊,因他站得地勢稍低,她的額頭蹭過他嘴唇。 令容心里猛然一跳,對上那雙深邃眼睛,像是深淵,卻無素日的冷沉。 呼吸交纏,那晚的記憶猛然襲上腦海,她瞧著近在咫尺的冷峻眉眼,避開目光,心里亂撞。 韓蟄覷她,抬起手,掌心不知何時捏了雪團,湊向她頸窩。 令容忙將斗篷領(lǐng)口揪起來,死死護著脖頸,微彎的杏眼里笑意盈盈,有點調(diào)皮的討好,“夫君饒命,我只是不小心碰到的。啊——”雪團貼到肌膚,她輕聲驚呼,縮了縮脖子,知道騙不過,吃吃的笑起來,“好啦,是我的錯,以后再不敢了?!?/br> 韓蟄將那雪團晃了晃,湊得更近,聲音低沉,“不敢什么?” 令容縮著腦袋,“不敢再偷著戲弄夫君。” 極近的距離,眸光交織,她像是銀光院那只軟白的紅耳朵,分明是故意調(diào)皮,姿態(tài)卻無辜可憐。韓蟄將她腰攬得更緊,語氣刻意冷沉,“得長個教訓。摘了帽兜?!?/br> “不要——夫君饒我這回吧。”令容搖頭,楚楚可憐。 “摘了!” “夫君……”令容軟聲,見韓蟄伸手就要碰帽兜,無處可逃,嚇得縮頭躲進他懷里,兩只手將帽兜揪得死緊,將臉蛋也藏在帽兜里,只留個被斗篷覆蓋的腦勺后背給他。 片刻后,頭頂響起韓蟄極輕的笑聲。 …… 遠處雪亭中,高陽長公主手里的茶都快涼了,卻一動不動,瞧著遠處——男人高健的身影立在雪中,挺拔醒目,哪怕隔著不近的距離,她仿佛都能嗅到他身上不茍言笑的冷厲氣息。讓不少人聞風喪膽的錦衣司使,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那雙手會握劍橫刀,取人性命;會手持刑具,陰冷審問;會執(zhí)筆疾書,翻覆朝堂。 那雙手鋒銳似刀,那顆心冷硬如鐵,拒人千里。 相識數(shù)年,她從沒想過,有一天,那雙手居然會抱女人。 還是年紀尚幼,家世不高,身段并不豐滿的女人。 那場景實在刺目,讓她胸間仿佛被沉沉的東西堵塞壓住,憤懣之極。 旁邊范香覺得奇怪,順她目光瞧過去,瞧見雪地里一雙依偎的人影。 她遲疑了下,小聲道:“殿下,那是?” “韓蟄?!备哧栭L公主沒半點掩飾,“他娶的那女人叫什么?” “傅令容,靖寧伯府的二姑娘?!狈断愕故谴蛱降们宄?,“年紀不大,性子倒是猖狂。聽說嫁進府里不久,就哄得婆母格外照顧,把韓家那姓唐的表姑娘趕了出去——那表姑娘可是韓相的掌上明珠,比韓瑤還得寵呢,就那么委委屈屈地走了?!?/br> 高陽長公主冷哼了聲。 韓家的表姑娘她記得,上回在葫蘆島還曾讒言惹得她發(fā)怒。 那表姑娘瞧著就不是良善之輩,她從沒放在眼里。但韓蟄竟會為那年弱的傅家女兒趕走表妹,這實在匪夷所思——按他的酷烈名頭,既將所有女人拒之門外,原本不該偏袒誰。 她盯著遠處并肩走遠的身影,“韓蟄待她很好?” “這我就不知道了?!狈断惝吘惯€是未出閣的姑娘,知道唐解憂的事是因那位去道觀的動靜不小才從銅墻鐵壁的相府探出了點消息,至于人家夫妻感情,自然難以知曉。 范家跟韓家不對付,這是人盡皆知的事,范香的兄長還被韓蟄扣在錦衣司的獄中,對韓家更是含恨,逮著機會就要添堵。 因高陽長公主跟范貴妃脾氣相投,范香常往長公主府上走,知道早年長公主納駙馬而不成,如今仍舊意難平的事,遂趁勢道:“不過看那情形,想來韓大人待她是不錯的,沒準過兩年,百煉鋼就能化成繞指柔?!?/br> “就憑她?”高陽長公主嗤笑。 “畢竟朝夕相處,又有夫妻名分?!狈断阋呀?jīng)許了人家,就等年后出閣,也不避諱。 高陽長公主眉目微冷,“那也得她有本事留在韓家。” ——先前裴少夫人的事永昌帝雖沒怪她,待馮璋謀逆的消息傳到京城,永昌帝終是埋怨斥責了她幾句。高陽長公主便將賬算在了罪魁禍首傅氏和唐解憂頭上。而今眷侶刺目,妒火攻心,更是憤懣。 天子腳下,長公主要拿捏一個根基不深的女人,實在輕而易舉。 高陽長公主收回目光,將茶送入口中,察覺已冰涼了,忙皺眉吐在旁邊盂中。 …… 從梅塢回府后,韓蟄便迅速忙碌起來,連著半個月在外奔波,不見人影。 令容每常去豐和堂問安,也覺楊氏那兒頗忙碌——雖然南邊匪患沒平,但年節(jié)仍要過,一到臘月就是年,韓家居于中樞,年節(jié)往來的事不少,楊氏那兒列起單子,一件件預先安排妥當。 翻過年令容年滿十四,韓瑤也到十五歲,是個大姑娘了。 且韓征也到了十九歲,即將弱冠。因他在羽林衛(wèi)當差,韓鏡怕婚娶后動搖心志,先前一直沒提婚事,如今不好再拖,楊氏身為嫡母,自然也得留意。韓征在韓家的地位雖不及韓蟄緊要,卻也是韓鏡寄予重望的人,娶妻時品行家世,心術(shù)容貌,也馬虎不得。在戰(zhàn)事初起,韓家欲逆流而上的緊要關(guān)頭,男婚女嫁的事,也不得不稍微當做籌碼來考量。 楊氏即便有三頭六臂,想到這兩件大事,也覺頭疼不已。 過了臘八,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到臘月二十,各處衙署里正準備將一年的事情理清,安心回家過年,朝堂上卻忽然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事兒是有御史連著上了三封奏折,彈劾朝臣,這種事每日皆有,無需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