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jié)
韓鏡對著這倔驢半的臭脾氣,竟也拿他沒轍。 片刻后,他嘆了口氣,稍稍收了從前的強(qiáng)硬威壓之態(tài),有點(diǎn)退讓妥協(xié)的意思,“若你跟征兒、徽兒一樣,你后宅如何,我懶得過問。cao勞大半輩子,誰不想享清福?可你肩上擔(dān)著韓楊兩府的心血,后宅干系重大,不容有失。章斐有心,章公望也未必?zé)o意。姻親之交,總比舊日的情分牢靠。況只是露個招攬的姿態(tài),最后能不能成,還是兩說?!?/br> “沒有姻親,章公望自會審時度勢。”韓蟄冷聲。 不過韓鏡態(tài)度和軟,他也無需硬杠著起沖突,遂緩步走過去,添杯熱茶。 “祖父說了半天,先喝茶歇歇?!彼f。 韓鏡瞪了他一眼,接過茶杯。 韓蟄便只在旁邊站著,目光垂落,看到韓鏡愈發(fā)花白的頭發(fā)。 自去歲太夫人過世后,韓鏡鬢邊就迅速變得銀白。韓蟄入相的事雖沒太大阻礙,但畢竟年輕,資歷有限,朝堂上重臣貴戚眾多,有人敬懼韓家,也有人為韓家的權(quán)勢側(cè)目不滿,心存疑忌。 新相赴任,跟錦衣司使的冷厲威壓不同,要憑真本事收服人心,本就不是易事。 哪怕有主掌過門下的韓墨幫忙撐著,這兩月里,韓鏡在朝堂內(nèi)外,也為他費(fèi)神不少。 開春是一年之始,又容易鬧春荒,南邊馮璋的叛亂雖平定了,局勢不穩(wěn),北邊仍常有流匪的事報(bào)上來。各地的奏報(bào)雪片般飛進(jìn)京城,六部諸事也都壓在一處,韓鏡畢竟上了年紀(jì),又要穩(wěn)住朝政,又要cao心他的事,頭上黑發(fā)似已不足四成。 先前唐敦的事給祖孫間添了心結(jié),卻也將態(tài)度擺得明明白白。 唐敦死后連著半個月,祖孫倆除了朝堂正事,幾乎沒提過半句私事。 之后稍稍和緩,韓鏡態(tài)度一如從前,并未質(zhì)問追究。但老人家顯然沉默了許多,身子雖還健朗,精神卻已大不如前。 這些細(xì)微變化,韓蟄都收在眼底。 祖孫間縱因令容的事劍拔弩張過,畢竟有多年情分在,朝堂在公,親情是私。韓墨去年險(xiǎn)些喪命,如今韓鏡又添老態(tài),韓蟄就算被歷練出鐵石心腸,看著幼時穩(wěn)坐朝堂中樞的相爺成如今老態(tài),至親之人,怎能不關(guān)切? 沉默片刻后開口,韓蟄神情雖清冷,語氣卻緩和了不少。 “章家的事我有分寸,父親跟章公望相交篤厚,也有許多往來。祖父不必?fù)?dān)心?!?/br> “我的意思,還是該多使力?!表n鏡自知爭執(zhí)無用,也竭力緩和心緒,因書房里素來沒旁人,便也少些顧忌,低聲道:“傅氏的事我不管,我只問你,若得登大位,你欲立誰為后?帝王之側(cè),難道只一個皇后而已?” 見韓蟄要出聲,他揮手打斷。 “對傅氏,我確實(shí)有偏見不滿,無需掩飾。但傅家那伯位只能撐個門面,宋建春即便跟那邊的節(jié)度使結(jié)了姻親,畢竟是傅家的親戚,在京城也難插手。京城里,能幫你穩(wěn)住朝臣大局的是章公望?!?/br> 見韓蟄要開口,他擱下茶杯,再度打斷,“你跟旁人不同,這么多年歷練打磨,公事為先,兒女私情不宜看得過重。我不聽你倔脾氣的話,也不想跟你爭執(zhí),得空時好好想想。” 說罷,將杯中殘茶喝盡,站起身來。 “章公望和章素就在客廳,待會過來?!?/br> 略顯老態(tài)的身子微微佝僂,韓鏡撫平了衣裳,自出門離去。 韓蟄立在桌邊,斟茶喝盡,瞧著半掩的門扇,眉目冷沉,紋絲未動。 跟旁人不同?一樣的血rou之軀,縱然胸懷抱負(fù)、手腕心性千差萬別,生而為人,難道他真能鍛造出冷鐵身軀? 負(fù)重前行,冷厲殺伐,手里的劍所向披靡,是為開創(chuàng)清平天地。 但宅院安穩(wěn),夫妻和睦,旁人家的天倫之樂,他也同樣會艷羨。 韓鏡恐怕永遠(yuǎn)不會知道,在外征伐時,他有多想念廚房的炊煙,銀光院的燈火。 …… 令容背靠墻壁,竭力放輕呼吸,心里砰砰亂跳。 韓鏡最后那幾句話聲音壓得低,她并沒聽太清楚,但韓家謀逆的事她心知肚明,既然提及甄相和意欲拿來制衡的章家,必然也是關(guān)乎大事的。 謀逆篡位是大罪,韓家如今權(quán)勢愈盛,雖難遮掩行跡,這等大事必定不愿為人所知。 哪怕已有夫妻之實(shí),她也捏不準(zhǔn)韓蟄是否愿意讓她知曉。 喉嚨干燥,愈發(fā)覺得口渴,令容竭力深深吸氣,遲疑了片刻,終究沒敢走出去,仍舊赤腳走回榻上,面朝里側(cè)睡下,竭力平復(fù)心緒。 然而韓鏡的話,仍舊縈繞在腦海。 哪怕隔著門扇斷斷續(xù)續(xù),她也能隱約推斷,韓鏡是想拿姻親來拴住章家,好對付甄相。 韓鏡跟章瑁之往來頗深,韓墨跟章公望交好,韓蟄兄弟跟章素也是幼時舊交,還常帶著章斐去玩,三代人交往下來的情分,算來也是青梅竹馬,世交故人。即便韓蟄漫不經(jīng)心,將來劍指帝位,收服群臣時,倘或碰見難事,真能對章家視若無睹? 也許會,也許不會,畢竟事關(guān)朝堂,瞬息萬變。 但這世上的夫妻,初成婚時,誰能預(yù)料未來之事? 皇帝未必三宮六院,白衣書生也未必都能深情不移,從一而終,端看性情態(tài)度而已。 令容蹙眉捏緊錦被,睜著眼睛出神。 側(cè)耳細(xì)聽時,外頭沒有動靜,也不知韓蟄仍在書房,還是已會甄家人去了。 她躺了半晌,漸漸有了主意,那顆空懸亂跳的心也安穩(wěn)下來,闔目睡去。 …… 迷糊睡醒,屋里已頗暗沉了。 酒意散去,口渴得卻厲害,令容下榻趿著鞋沒走兩步,屋門吱呀作響,沈姑捧著茶盤走進(jìn)來,“少夫人醒啦?” 令容頷首,接過她斟的茶喝了兩杯,“夫君呢?” “大人后晌會客去了,吩咐我轉(zhuǎn)告少夫人,他會按著時辰回銀光院,陪少夫人用晚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