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有陸秉坤重傷臥病的消息傳出，加之長孫敬為剿滅心存不軌的陸秉坤而奉命蟄伏，已率萬余精兵投靠朝廷，種種傳聞流言長了翅膀般飛遍嶺南，令各處人心惶惶。

    韓蟄得了長孫敬和兵馬，軍威更盛，勢如破竹。

    陸秉坤則連連遭敗，如摧枯拉朽。

    到八月底時，嶺南西邊駐將或被韓蟄擊潰，或?qū)彆r度勢奉上忠于朝廷的奏折，陸秉坤節(jié)節(jié)潰敗，帶著親信殘兵逃往建州。因韓蟄兵力有限，難顧全局，陸秉坤見勢頭不對，七月里已命建州守將向東攻取江東數(shù)州，欲找出馮璋留下的軍資，借先前潰散的變民重整戰(zhàn)旗。

    陳陵連馮璋都難鎮(zhèn)壓，豈能敵得住背水而戰(zhàn)的陸秉坤？一月之間，已退讓了數(shù)座城池。

    韓蟄惱怒之余，卻也無計可施，由陳鰲分兵北上，攔住陸秉坤蠶食江東之地的攻勢，他與長孫敬率兵向東追擊，猛攻建州。

    然而行軍作戰(zhàn)，能摸清地勢、料定人心，卻難敵天時。

    數(shù)日前兩軍交鋒時天降暴雨，令山石崩塌，泥流涌出，混亂中流矢射來，傷及韓蟄右腿。

    行軍作戰(zhàn)、殺伐前行，負(fù)傷已是常事，韓蟄包扎過后，對著輿圖考慮對敵之策，因數(shù)日前折損不少，臉色陰沉如臘月寒冰。瞧見這封家書后，滿心冷厲才稍稍融化，仗劍在手，對著帳外暴雨出神。

    直至傅益進(jìn)門。

    年輕的小將渾身淋得濕透，進(jìn)帳后拱手行禮，神色肅然，“大人，我想修書回京，讓令容往潭州一趟，方便嗎？”

    韓蟄稍覺詫異，“為何？”

    第134章 南下

    傅益這回隨韓蟄南下，領(lǐng)的是先鋒之職。

    因京城里甄、韓兩家已然反目, 甄嗣宗特意讓陳鰲同行, 既是不愿韓家獨吞功勞博得盛名, 也是想借永昌帝的親信牽制, 盯著韓蟄一些。從前韓家掩藏的野心漸漸流露, 雖有楊家鎮(zhèn)守京城，畢竟形勢愈發(fā)危險，韓蟄怕韓鏡獨力難撐, 特地留了韓征在京城, 留意宮里的動靜。

    是以這回率軍作戰(zhàn)，雖有朝廷和曹震派出的將帥, 傅益幾乎成了韓蟄最倚重的臂膀。

    數(shù)日前那場交戰(zhàn), 不止韓蟄被流矢所傷，傅益也受了些傷。

    這兩日暴雨未停, 建州城池?fù)?jù)守得堅固, 韓蟄選了高些的地勢駐兵休整，商議對策。

    傅益畢竟跟慣于殺伐的韓蟄不同，前陣子數(shù)場苦戰(zhàn)后甚為勞累, 今日晌午換了傷藥, 見暴雨傾盆、天色昏暗，外出又無需他當(dāng)值巡查, 便在帳中小睡。

    誰知迷迷糊糊地, 竟夢見了令容。

    夢里仿佛還是宏恩寺深冬的后山, 草木凋盡、枯樹嶙峋, 令容被歹人劫持，驚恐呼救。他手里的劍卻不知是何時丟的，身旁也無人相助，孤身沖上去，被人打得難以靠近，眼睜睜看著令容被走遠(yuǎn)，心里遽然浮起個念頭——令容似被殺了！

    傅益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涔涔。

    去年臘月唐敦的密謀，他雖未跟旁人提及，卻始終藏在心底，不敢放心。初時他只當(dāng)那是唐敦跟范自鴻狼狽為jian，是以聽從楊氏的安排，未敢擅動，后來入京到兵部為官，數(shù)回往相府探望令容，漸漸覺出不對來。

    ——令容在金州府邸時散漫天真，萬事隨心，在韓家卻似十分謹(jǐn)慎，心存顧忌。

    韓家上下，韓蟄和楊氏待令容的好他看在眼里，韓墨待傅錦元也十分熱情，端方持重，不似作偽。那么令容謹(jǐn)慎提防，會是為誰？

    傅益探過令容的口風(fēng)，令容初時不肯說，后來才吐露實情。

    這些事傅益聽從了令容的勸言藏在心里，看得出韓蟄保護(hù)令容的決心，他在京城時也格外留意，故未向旁人提及。如今離京遠(yuǎn)行，卻總覺得懸心。

    平馮璋之亂時，韓鏡趁韓蟄得勝無虞時謀劃令容，焉知這回不會再起歹念？

    且南下途中經(jīng)過潭州，宋建春身體抱恙，數(shù)度提及令容，顯然十分思念。

    從前兄妹倆每年還能跟著傅錦元和宋氏去潭州做客，令容出閣后，確實有許久沒見。

    若令容南下潭州，再跟著韓蟄回京，總歸讓人放心些。

    只是京城與潭州也有近千里之遙，令容若要出門，還需韓蟄安排。

    傅益對著暴雨猶豫了半天，終決定看看韓蟄的態(tài)度。

    ……

    此刻，對著韓蟄那張沉肅的臉，傅益眉心微微一跳，卻未退卻，只道：“舅舅很想念令容，他生辰將至，去年避著四十沒張羅，今年我該跟她去道賀的。且這兩日總覺得不太放心。”他不好在韓蟄跟前直說對韓鏡的疑慮，留了個余地，“若不方便就算了。”

    “生辰是何時？”

    “九月底?！?/br>
    韓蟄頷首，瞧著傅益的眼睛——數(shù)番歷練，傅益的本事確實長進(jìn)了許多，不過畢竟年輕，不曾經(jīng)歷過于險惡陰狠的事，加之性情略直率，城府不深。方才那句顯然是托詞，冒雨趕來，無緣無故地提這件事，必定另有緣由。

    他沉吟了片刻，道：“我斟酌下，晚上告訴你。”

    傅益應(yīng)了，暫且退出。

    韓蟄仍回輿圖旁，皺眉苦思半天，總算理清頭緒，只等長孫敬巡查帶回消息后再推敲。

    ……

    外頭雨勢稍弱了些，卻仍下個不停，打在軍帳頂上，噼啪作響。

    負(fù)責(zé)傳訊的軍士冒雨而來，將密報呈上，是錦衣司暗樁遞來的。

    上頭用的是約定的暗語，簡明卻精要——山南節(jié)度使蔡源中近日接待了兩撥訪客，一波是寧國公甄家，另一波是河?xùn)|范家，兩撥人入府密談，俱似滿意而去。

    韓蟄看罷后隨手燒了，眉頭微皺。

    山南緊鄰京城西南，節(jié)度使蔡源中出身當(dāng)?shù)赝?，加之把持軍?quán)多年，在山南各州勢力極盛。

    但蔡家卻是個麻煩窩，蔡源中的弟弟任節(jié)度使帳下的副將，又格外得乃父偏愛扶持，兄弟倆雖官職有別，卻各持半邊軍權(quán)，平分秋色。

    蔡源中好女色，府里數(shù)房小妾，膝下四個兒子，性情各自不同，卻都盯著蔡家在山南的無雙權(quán)勢，從尋常行事來看，所謀也各有不同。

    ——他的表兄楊峻在襄州主掌邢獄之事，對此知之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