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知道必定是北宮長毅那邊出事了的楚妙璃頓時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在北宮嬋娟充滿錯愕的眼神中,猛然站起身,急急抬腳就要往屋外走——北宮嬋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婉兒jiejie,你別生氣,小妹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的話也沒關(guān)系,我、我也完全可以理解——” 終歸在這人世間,并不是所有的貴女都能夠像她一樣,將過往的一切盡數(shù)拋諸腦后,重新來過的! “嬋娘meimei,你誤會我了,”被北宮嬋娟這樣一說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的楚妙璃急急亡羊補牢道:“對于你的提議我并沒有什么意見,相反,還支持的很,我……我之所以會突然起身,是因為……因為我的月事來了……” 楚妙璃在北宮嬋娟霍然睜大的眼睛里,抽出手帕捂住自己通紅的面孔低低呢喃,“如果嬋娘meimei不怕我弄臟了你的褥毯,我……我在拾掇好自己后,很快就過來陪你?!?/br> “咳,咳咳,”沒想到楚妙璃是因為這個而面色陡變的北宮嬋娟干咳數(shù)聲,“原……原來是這么回事啊,我還以為婉兒jiejie你是生我的氣了呢……既然這樣,你、你就先回去收拾吧,我……我在這里等你回來!對了,婉兒jiejie你……你有準備月事帶嗎?咱們現(xiàn)在的日子雖然不比從前了,但在這上面可千萬不能馬虎了事……” 楚妙璃一直覺得北宮嬋娟是個非常不錯的姑娘,如今在聽了她這充滿關(guān)心的話后,心里更是說不出的熨帖,她抿嘴一笑道:“嬋娘meimei,jiejie我怎么說也比你虛長了幾歲,在這上面當然不可能出什么岔子,你呀,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倒是夫人那里……” 楚妙璃語聲一頓,北宮嬋娟就滿臉恍然的接腔道:“自有我去向她說明。” 言及印氏,北宮嬋娟臉上不由得浮現(xiàn)了些許感慨之色。 “自從來到這漠州后,我每次來潮,娘都遠遠避開,一副嫌棄的不行的樣子……我以前還很生氣……現(xiàn)在想來……卻著實慚愧的緊……” 濕尸嗜血噬心,她那一片慈母心腸的好娘親,能夠強忍住不生吞活剝了她已是不易,她如何還能強求對方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的接近她,甚至關(guān)心于她呢? “嬋娘meimei,夫人一向最疼你,肯定不會為了這么一點無傷大雅的小事,和你斤斤計較,”滿心掛念著北宮長毅那邊的楚妙璃隨口安慰了北宮嬋娟一句,提著裙擺匆匆往她自己的房間走,邊走還邊煞有介事的讓北宮嬋娟等她回來。 北宮嬋娟現(xiàn)在是真心實意的把楚妙璃當自己的親人看,因此眼見著楚妙璃離開的她也很快忙活起來。 她要把自己平日里安然度過月事期的獸皮墊子翻出來,有這墊子在,不論她未來嫂嫂再怎么動彈,都不用擔心會弄臟褥毯了。 在北宮嬋娟認真忙活的時候,楚妙璃也在自己房間里,把手腕上戴著的一只翡翠玉鐲給擼下來了。 那翡翠玉鐲還沒落地就變成了一個容貌出眾的綠衣姑娘。 那姑娘畢恭畢敬地沖著楚妙璃行禮,口稱:“主人?!?/br> 楚妙璃微微點頭,讓它扮作自己的模樣,去隔壁屋子和北宮嬋娟一起做女紅,又提醒它印氏是一具濕尸,千萬別在對方面前露出馬腳,隨后才抬手拔下自己如云發(fā)髻里的桃木劍簪,匿下身形,一個鷂子翻身,踩上飛劍,朝著平安結(jié)所提示的方向風馳電掣而去。 在楚妙璃急匆匆朝著北宮長毅所在的方向瘋狂趕來的時候,北宮長毅已經(jīng)放下了心頭那點因平安結(jié)而起的震驚,與房阿婆斗了個如火如荼。 一直以來,北宮長毅都把房阿婆當做一個需要他扶持幫助的弱者,而今,他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的認知有多可笑,又有多諷刺! 從看到自己的祖母自拐杖中拔出長劍就整個人都驚呆了的周佳娘在兩人斗成一團的時候,總算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了。 眼眶瞬間變得通紅無比的她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居然猛然一個箭步,在漠州知州等人震驚無比的目光中,毫無預兆地挺身擋在了北宮長毅和房阿婆之間。 “奶奶,你為什么要對北宮大哥出手?你不是說他是我們周家祖輩追隨的少主,我們要永遠效忠他嗎?” “傻孩子,今時不同往日,”房阿婆長嘆了一口氣,駐劍擺手,“你快讓開吧!” “不!你不和我說清楚,我就不讓開!”自幼就被自己祖母寵壞了的周佳娘憤憤跺腳,“北宮大哥對我們這么好,你怎么舍得對他拔劍相向?!” “……我有我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房阿婆硬著心腸,將劍尖對準自己的孫女,“你到底讓不讓?你要是再不讓的話,別怪我連你一塊兒殺!” “奶奶,你……你說什么?你瘋了嗎?”周佳娘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祖母。 “我說要是你再不讓開的話,我連你一塊兒殺!”房阿婆陰沉著一張臉重復,“佳娘,奶奶知道你心慕北宮少爺,但是你們真的一點都不合適!” “就算你再怎么說我們不合適,我也不會死心的,你要殺就殺吧!”周佳娘氣炸了! 只見她漲紅著一張面孔,擺出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牢牢將北宮長毅護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就不信她奶奶真的會腦袋被門擠的把她這唯一的孫女給當眾刺死了! “你……你這傻妮子,真的是太讓我失望了!”房阿婆可以對北宮長毅拔劍,卻沒辦法當真?zhèn)ψ约旱膶O女。 “奶奶,你才讓我這個做孫女的感到失望呢!”自覺自己英勇無比的周佳娘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和房阿婆嗆聲。 房阿婆奈不何自己孫女,只能把矛頭對準一直作壁上觀的北宮長毅。 “少爺,您好歹也是老侯爺手把手教出來的!這樣躲在一個小姑娘背后,難不成是存心要讓北宮家的列祖列宗因你而蒙羞?!” 此時心中已經(jīng)對房阿婆的怪異行徑生出了幾分疑竇之心的北宮長毅佯裝沒有聽出房阿婆語氣里的挖苦之意,繼續(xù)安之若素地站在周佳娘身后,沒有動彈。 “奶奶!你真的是太過分了!北宮大哥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這樣羞辱他!” 而他的這一舉動,卻讓向來求他而不得的周佳娘精神大振! 為了在自己心悅的人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下自己對他的在乎,周佳娘不僅沖自己祖母房阿婆動嘴,甚至還動起手來! 早就猜到她會這樣做的北宮長毅在周佳娘陸續(xù)沖著房阿婆扔了好幾個隨身物件后,不動聲色地將自己腰間的銅鈴鐺扯下,也遞塞到了她手中。 難得與自己喜歡的人如此親近的周佳娘也確實如北宮長毅所預計的那樣,順勢將他塞給她的那個銅鈴鐺重重砸在了自己祖母身上。 房阿婆在猝不及防下,被砸了個正著! 她臉色鐵青地順手接住周佳娘砸過來的東西,剛要厲聲斥責,就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對方最后用來砸她的居然是一只銅鈴鐺! 一只……她異常眼熟的銅鈴鐺! 房阿婆的臉色瞬間變得比紙還要蒼白。 “難怪!難怪!”不久前才因為這樣一只銅鈴鐺而戮心滅口的房阿婆嘴唇都因為恍然大悟而微微顫抖起來,“少爺,看在我周家為永寧侯府忠心耿耿效忠了這么多年的份上,您能不能告訴我、告訴我到底哪里露出了馬腳,讓您察覺到了不對勁?!” “相比起讓我為你解惑,我更想知道房阿婆你究竟是為了誰,要與我這個做少主的作對?甚至百般隱瞞?戕害無辜?”臉上表情嚴峻異常的北宮長毅不答反問。 房阿婆面色難看地望著北宮長毅,喉嚨里就仿佛被什么堵住似的,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房阿婆,就算你不說,我們也能找出來的,畢竟,你也認得這是什么東西,不是嗎?”北宮長毅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房阿婆手里的銅鈴鐺。 而漠州知州也眼前一亮地對身后眾玄士猛然一點頭。 “就算我告訴你們它在哪,你們也殺不死它的,它被我用人的精血和心臟養(yǎng)了這么多年,早已非普通濕尸可比了!”房阿婆眼神木然的看著那些在她家翻箱倒柜的玄士們說道:“而且,它能夠變得像現(xiàn)在這樣強大,還要感謝少爺您!如果不是您接連不斷供奉的漠虎狼,我也不能一直這么養(yǎng)著它……” “奶奶,你到底在說什么?。∥以趺绰牪欢。 敝芗涯锉环堪⑵藕捅睂m長毅的話給弄糊涂了。 房阿婆直接無視了自己孫女的存在,這是她自打周佳娘出生后,第一次對自己的孫女冷漠至此。 “房阿婆,我不明白你這樣養(yǎng)著它又有什么意義,你明知道它根本就不是你的親人了不是嗎?”北宮長毅完全沒辦法理解房阿婆這種養(yǎng)虎為患的行為。 雖然有些殘忍,但是北宮長毅很肯定,如果他在印氏剛剛附身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曉了它的身份,那么,即便它是經(jīng)由他母親的懇托,才留下來照顧他們兄妹倆的,他依然會毫不猶豫的將它從這個世界上抹除! 因為,永寧侯府的祖訓第三條就是:非我族內(nèi),其心必異!遇異者,當誅而滅之! “而且,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那濕尸應該不樂意再被你這樣束縛下去了吧?要不然,它也不會召喚城外的干尸,試圖讓干尸破壞城外的陣法,進來救它,脫離你這片所謂的苦海!” 北宮長毅堪稱一針見血的話讓房阿婆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灰敗了幾分。 “苦海,原來在它心中……我竟是一片讓它急欲脫離的苦海嗎?”她失魂落魄地呢喃著,“我對它還不夠好嗎?難道、難道真的只有把我自己活生生的獻祭給了它,它才愿意……它才愿意像剛睜開眼睛時那樣,叫我一聲娘嗎?!” 伴隨著房阿婆的這一聲自語,不遠處傳來王小三喜不自勝的歡呼聲:“找到了!” 與之同時,一個被斬斷了四肢又用木塞堵了唇齒的人彘如同球一樣被王小三從堂屋的一個斗柜里滾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這是哪來的怪物?!”原本被那人彘的出現(xiàn)駭?shù)脩K叫連連的周佳娘在注意到那人彘的面容后,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失聲喚道:“爹!怎么是你?!” 第132章 世間人(11) 永寧侯府在還沒覆滅以前曾是大玄皇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狩異大家。 其中,走尸中的濕尸,更是永寧侯府必誅異類中的重中之重。 因為濕尸似人,倘若有心為惡的話,對大玄王朝的百姓危害極大。 印氏在身份曝光后,為了不讓自己的寶貝兒子被濕尸所害,特地向他著重描述了一番濕尸的各種特征,其中,最讓北宮長毅印象深刻的就是濕尸在見血后的瘋狂表現(xiàn)。 剛剛在巷尾,北宮長毅從百姓口中得知,尋尸鈴是在房阿婆家門口響起的時候,他也以為那藏匿在漠州城里的濕尸就是房阿婆——因為在他們還沒有展開調(diào)查以前,他就帶著尋尸鈴和周佳娘說過話,從始至終尋尸鈴都不曾有過任何異常的響動。 不過,這個認知,在來到房阿婆家門口的時候,卻徹底的化為了烏有。 因為北宮長毅想起就在數(shù)天前,他才給房阿婆送過漠虎狼。 漠虎狼身上的血腥氣極重,如果房阿婆真的是濕尸的話,那么,她應該和他的母親印氏一樣,對漠虎狼的存在避之唯恐不及,而不是主動迎上前來對他千恩萬謝。 只是,尋尸鈴響起的對象,既不是周佳娘又不是房阿婆,那還會是誰呢? 這個疑問,在看到被王小三滾出來的那個恐怖人彘和周佳娘的下意識驚呼聲中,得到了解答。 然而,這樣的解答,非但沒能讓北宮長毅覺得自己心里好受點,相反,還讓他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微微戰(zhàn)栗起來。 因為,他做夢都沒想到,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房阿婆不僅是一位玄士,而且做起事來,還如此瘋狂! 她為了滿足自己心里那點對兒子的執(zhí)念,居然……居然在私下里豢養(yǎng)濕尸——甚至因為怕后者脫離她的掌控,而殘忍地將濕尸的雙手雙腿斬斷,只為了讓它繼續(xù)留在自己身邊! 北宮長毅是認得這具濕尸的原主人的。 因為對方是為他們北宮家、是為他北宮長毅而死的! 只是,在今日以前,他一直都以為對方已經(jīng)如同他的父兄一樣,入土為安了。 誰知……誰知在時隔數(shù)年后,對方居然會以這樣一種出乎意料的凄慘形態(tài),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有那么一瞬間,北宮長毅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 只知道傻乎乎地望著他,聲音干澀而低啞地問:“忠直叔,是你嗎?” 北宮長毅這一聲充滿感情的“忠直叔”,就仿佛觸動了房阿婆身體里的某個開關(guān)般,讓一直沉郁著面孔,緘默不言的她,一改先前的消極態(tài)度,自顧自地再次說起話來。 “我這不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嗎?”她顫著手抹了把自己眼角的渾濁老淚?!拔覀兝现芗?,從上到下,都為了保護我們效忠的主家,死了個精光!我的公公、我的丈夫、我的兩個小叔子,我的兒子……都沒了!就留下了這么個瘦巴巴的隨時都因為受驚可能斷氣的小孫女……我必須要給自己找一個寄托……要不然我會瘋的……我一定會發(fā)瘋的……” 房阿婆眼神慈愛而凄涼地注視著那四肢盡斷的濕尸。 那濕尸也滿眼憎恨和怨毒的回望房阿婆。 那樣的憎恨和怨毒,即便是北宮長毅這樣的玄士瞧了,也忍不住背脊生寒。 “我知道你肯定恨透了我,可是,我怕你跑啊,你雖然身體是我兒子的,可你的靈魂不是啊……那年清明,我?guī)е銧T籃子去墳頭祭拜,聽到棺材里面有響動,我知道,如果是尋常人聽到這樣的響動,早就肝膽俱裂的逃命去了,可我沒有跑,因為我聽我家那個短命鬼說過,在尸體埋入土里近半年后,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只能是詐尸!我多高興呀!哪怕我知道這出來的已經(jīng)不是我兒子了,我也高興極了!” 房阿婆繼續(xù)哽著嗓子,在其他人的毛骨悚然中抹眼淚。 “我迫不及待的把你挖了出來,擦干凈了你臉上的塵垢,我貪婪的看著你的臉,看著你那張沒有腐爛,反倒還異常熟悉的臉……這是我的兒子啊!這是我懷胎十月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兒子??!” 房阿婆的聲音陡然拔高,語氣里充滿著欣喜若狂的味道。 “更讓我高興的是,你還叫了我一聲娘!一聲娘!” 她很用力地重復著! “你知道這對我而言,是多么大的安慰和驚喜嗎?!”房阿婆嗚咽一聲,“我開心壞了,可我更怕你跑啊!我更怕你又這樣離開我啊!” 她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充滿著患得患失的意味。 “為了阻止你離去……我狠下心腸,抓起了那用來拾掇墳頭雜草的大鐮刀,一刀一刀的,將你的四肢給統(tǒng)統(tǒng)剁了下來,然后把你藏在籃子里偷偷帶回了家……幸好,那個時候你才剛剛復生,沒有半點力量……否則我就沒辦法把你給帶回來了!”